《静延宫秘闻》夜度孤云

18、第 18 章

　　万安澜紧赶慢赶，总算在规定时辰赶到了直武门。皇上出宫，非同小可。直武门内外，侍卫、太监足有上百名。他们低声言语着，互相交换信息，随即又小跑着离开。他们个个脚不离地，却紧张有序；纵是人山人海，却不曾打破清晨的宁静。
　　皇家庄严，可见一斑。

　　为表心诚，皇上决定率众皇子去到宁济寺跪拜三日，吃斋诵经，夜宿山中。佛家生活清淡，对于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们来说，那种艰苦自不必说。后宫娘娘们纷纷起了个大早，来到直武门为孩子送行。这些穿金戴银的女人们个个泪眼婆娑，大大小小的包裹直往随性的下人手中塞，就如孩子要远行一般。

　　万安澜孤身一人，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待出征之时。怀抱凌倩依的小布包，见那针脚粗得能伸进一根手指，不由得笑了。

　　“六弟是得了什么宝贝？这么高兴。”
　　一名身着靛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站在万安澜面前，身后跟了两名小太监。
　　抬头见到来人，万安澜立刻站起来躬身行礼，“四哥说笑了，没有什么宝贝，寻常之物而已。”

　　这人鼻梁高挺，眉峰如剑，浑身上下透了一股英气，正是四皇子万安恒。万安恒比万安澜年长两岁，一直以来按部就班地过着皇子的生活，读书、骑射从不倦怠，却也未曾出众。与万安澜的形似的是，在他十三岁那年，母亲瑾妃不幸患病而亡，如今也算是孤家寡人。

　　他见万安澜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打量四周，问道，“六弟怎的没带几个下人？此番去求雨，要在山中住上两日，没人伺候恐怕诸多不便。”
　　“四哥知道的，我静延宫就只两位姑娘打理，山中生活苦闷，我不想让她们太过辛苦。”
　　万安恒笑道，“你啊，总是那么心软，现在竟心疼起下人了。对了，你说的这两名宫女中，可有一个叫做如兰的？”
　　“四哥听说过她？”
　　“我啊，原本也不是爱打听的人。只不过一个人在玉明宫里待得憋闷，有时候就跟小邓子扯扯闲篇。听说前些日子这位如兰给二哥当了回师傅，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万安澜心中一惊，没想到兰姐姐教木马轮这事在宫中早已传开。宫闱深深，如此“名声鹊起”，也不知是好是坏。心中忐忑，面上却依旧如沐春风，“四哥说笑了，如兰如兰只不过恰好会那西洋玩意儿而已，师傅可当不起。”

　　二人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直到辰时，才各自上马，向西郊进发。

　　从皇宫到宁济寺，路途并不算短，就算不停不歇也要半个时辰才能走到。一路上，五步一岗，官兵把守森严。沿途的民居全部大门紧闭，街上莫说空无一人，就连猫狗都不可随意冲出来惊了圣驾。

　　皇上的御辇被层层御前侍卫守护着，走在最前端；皇子们则坐于马背，紧随其后。对于鲜少踏出静延宫的万安澜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他时而看向四周民房，时而眺望远处山峦，只觉这座城池从未离自己这么近过。

　　路边一间土坯房中，一个总角小童耐不住好奇从窗口向外探头探脑，目光刚好与万安澜相对。孩子的母亲见状立刻手忙脚乱地要将孩子按下去，毕竟窥伺皇室这种罪名，他们这种寻常百姓是承担不起的。然而万安澜则冲小童笑了笑，末了还不忘做个鬼脸。

　　这边万安澜不亦乐乎，那边二皇子万安杰却苦不堪言。从木马轮上摔下来不足五日，腿伤未曾恢复三成，就要在马背上颠簸一个时辰，简直难受得他抓心挠肝。不是没想过坐轿子，甚至托病不去求雨，可皇子之间的争夺不容一日怠惰，更何况此次所有兄弟都在，就连万安澜也没落下，二皇子万安杰便更不可能错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就算咬碎压根也不能失了面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行百余人，到达宁济寺时，旭日也已东升。各自回房收拾了片刻后，众皇子便齐聚大殿，听延参法师讲经。
　　当朝皇帝笃信佛法，听得法师一番讲解，频频点头；万安澜也对佛家略有研究，听了法师这一番话，也不禁动容。

　　讲经完毕，正值午时，午膳前，小僧弥逐一发放《甘霖经》，为下午的求雨做准备。万安澜孤身一人，没有随从，所幸将那本《甘霖经》放在了蒲团下。

　　宁济寺看似古朴，但在古刹中享有崇高地位，就连住持延参法师见到圣上都不必下跪，其尊贵可见一斑。众皇子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入得宁济寺，也要遵守佛家规矩。

　　午膳在斋堂内进行，青菜豆腐、馒头加上小米粥，这便是午膳的全部。吃惯山珍海味的皇子们自是无法接受，一个个咬着牙将面前无味的菜糜塞入口中，脸上尽量不现出狰狞之色。只有万安澜吃得淡然，不时向帮忙添菜的僧弥点头致谢。

　　宁济寺规矩，斋堂用膳不可言语。待用膳完毕，出得斋堂大门，皇子们均如刚出大狱般自在。

　　万安澜独自走着，忽听背后有人在叫“六弟”，回头只见万安恒小跑两步赶了上来。
　　“六弟吃得可好？”
　　“佛家讲究戒贪，吃食能果腹即可。”
　　“六弟说得是。方才我见六弟将那些龙眼、蜜桃全数塞进了衣襟，这是何意？” 万安恒瞥了瞥万安澜略前胸。

　　吃斋念佛不可奢靡，这是改不了的规矩。可皇子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太过苛责也不可取。所以斋饭过后，斋堂为他们提供了新鲜的龙眼和蜜桃，聊以慰藉。

　　这些水果看似普通，实则属于上等稀品，万安澜没舍得吃，趁僧弥没注意，偷偷塞进怀中，打算回去拿给凌倩依。不料这一小动作竟被四皇子瞧见，万安澜看向自己鼓囊囊的前襟，似是已无否认的余地。
　　“方才吃得有点饱，这些也不好浪费了，倒不如拿回去慢慢吃，还望四哥不要拆穿才是。”
　　四皇子哈哈一笑，“我还没那么长舌，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六弟，” 万安恒突然站定。
　　万安澜不解，“怎么了？”

　　待其他人离开后，万安恒才开口道，“六弟的才思，我是看在眼里的。不论当年那事真假与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从未想过翻一翻身吗？”
　　一瞬间，万安澜笑容尽失，因着万安恒这句话，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颤。
　　许是圣旨沉重，又许是大家希望这个六皇子就这么落寞下去，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提及过当年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罪名，更没人想过他有朝一日能恢复身份。四皇子与万安澜并不十分相熟，今日突然说起如此隐晦的话题，万安澜一时间分不清敌我。

　　“四哥这是何意？” 万安澜谨慎道。
　　万安恒轻叹口气，“我知道，你无心卷入这争斗中。可你清者自清，就以为真的没人给你破脏水？”
　　“四哥知道些什么？”
　　“我说了，闲暇时喜欢听下人们扯扯闲篇，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真假难辨，不说也罢。但这个中利害，不用我说你应该也明白。”

　　万安恒说得不错，万安澜落得如此地步，并非时运不济，而是有人陷害。别人不知情，他自己最清楚不过。当年豢养男宠那庄惊人事件，纯属诬陷。可宫中各方势力复杂，万安澜一个孩子自是查不出什么，只能乖乖住进冷宫。这些年来万安澜早已放下，想着在静延宫中孤独终老也好，就算被人视为眼中钉拔掉也无所谓，怨只怨生为皇子身不由己。可如今，万安澜不再是孤家寡人，若他遇到什么不测，恐怕如兰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万安澜知道，不能再这么闲散下去了，方才四哥这么一提，反倒点醒了他。
　　“多谢四哥提点，我会小心的。” 万安澜抱拳，满脸真挚，言语却暧昧得很，并未表明态度。
　　“若六弟有困难，可以随时差人来找我。” 万安恒补了一句，联合之意说得再明白不过。
　　万安澜勾了勾嘴角，又露出了往日那和煦的笑容，“让四哥费心了。诵经的时辰快到了，我们走吧。”
　　末了，万安澜也没有明确表态。万安恒知他心思，也不强求，与他一起向大殿走去。

　　进得大殿，其他皇子均已在自己的蒲团上跪下，静静地翻着自己那本《甘霖经》。唯独二皇子万安杰因为腿疼而跪得歪斜，眼睛是不是地瞄着门口，生怕被皇上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万安澜径直跪在了自己的蒲团上，与万安杰之间隔了一个万安恒。微微弯腰，手伸向蒲团下，触及之处却是冰冷的地面。
　　经书不见了！

　　万安澜不敢掀开蒲团来看，默默地仔细摸索，但还是一无所获。

　　“在找什么？” 万安恒从随行太监手中接过经书，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没事。” 万安澜说着，目光开始在四周快速搜寻僧人的身影。可此时此刻，为了不打扰到皇家子弟诵经，所有僧人都已退至殿外。再要一本经书已无可能。
　　“经书找不到了？” 万安恒见他面露焦急，也猜出了个大概。
　　万安澜没说话，就在此时，忽听门外太监喊，“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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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为啥都不评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