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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小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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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星是从不吃亏的人。
纪晖那里吃了一次闭门羹之后,她便隔三岔五地找机会去惹他,动辄拆他的车,毁他书册课表,时不时地还帮他广为宣传,以至于纪晖每次看书喝茶吃饭哪怕压马路,身后总能出现一队可爱的粉丝大军。
一日,正当殷小星打算在□□上给纪晖建个粉丝群的时候,许久不曾来骚扰的温俊华突然来电。
只短短一句。
“小星,我在你家门口。”
他挂断了电话,殷小星来不及婉拒,只能不情愿地披了外套,噔噔地跑下了楼。
秋天是个很奇怪的季节,看到万物萧条,人总免不了有些伤感。
殷小星推开门,看到温俊华依靠着车门,低着头,帽檐盖过他大半张脸。
她走过去。
“温俊华。”
温俊华闻言,侧过身,双眼尽是疲惫。
殷小星被他的模样吓坏了,赶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温俊华说:“我爸过世了。”
殷小星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她陪着温俊华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上。
城市很喧嚣,灯光迷离,傍晚的夜空沉闷得有些令人窒息。
温俊华的手冰凉冰凉。
殷小星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会因为公司破产而自杀。
难道说,有什么财富更胜过家人吗?
温俊华沉默了许久,终于,他在一家电话亭前顿足。
抬手摸着红色的边框,玻璃里映着他悲伤的眼睛,他自言自语道:“以前我不懂事,老爸怒了,就会把我锁在家门外的电话亭里。呵,他说每个男人从小到大都必须有一个笼子,明确划出界限,告诉他,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越界的。而你越强大,你的笼子就越庞大,但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去触犯那些禁忌。虽然你看得见外面世界的各种诱惑,犹如这玻璃窗,你不能跨过去。”
殷小星望着他眼角溢出的泪,不禁动容,伸出手,轻轻擦过他的眼睑。
“他是怎么走的?”
“安眠药。”温俊华说着,转过身,拉住她的手,“家里围了好多记者和警卫,我一个人逃了出来,谁也没找,就先来告诉你。”
殷小星一怔。
“殷小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子,或许比较窝囊,但是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找个人抱一下,痛快地哭一场。”
送温俊华回家后,殷小星心血来潮,换了几部公车,来到纪晖曾经住过的那片小街。
小贩们殷切的招揽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热闹依旧。
她皱着眉头,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了纪兰兰的电话。
“表姐。”
“小星?哦对,我正要找你,今天我不回去吃晚饭了,我还在图书馆,有些资料搞不定,教授刁难我了……”
殷小星讪讪地:“噢……”
“小星,有什么事吗?”
殷小星按下了关机键。
她走到公楼的台阶边,径自坐了下来。
小街较之市中心更为嘈杂,来往的人鱼龙混杂,有放学归家的学生们,也有着打扮妖冶的卖春女子。她抱着膝盖,不理会旁人投来的注目,静静地,仅仅是观望这一切。
以前纪兰兰就说过,她很适合做个画家。不是她的手指格外灵活,而是她总能把眼里所见的,分毫不差地记录在纸板上。
生活于她而言,不是一卷美轮美奂的画卷,而是一台刻录机。
她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去思念她已过世的父亲。
她甚至害怕去做这些事,因为她心知肚明,她不是温俊华所说的那么坚强,相反地,她脆弱到不堪一击。
然而此刻闭上眼,她惊愕地发现,脑海里的父亲站在海滩边的笑脸已不知不觉地,模糊了起来。
难怪有哲人说,世上最美好的,莫过于未得到和已失去的。
殷小星怀疑自己有恋父情结,竟然能够伤心了那么久,久到不可自拔。当别人正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时,她居然终日里为了逝去的人郁郁寡欢,苦中作乐。这么没出息,也许,这是所有有钱人家小孩的通病吧,填饱了肚子,永远填不饱心里的黑洞。
夜,一寸一寸地降临。
殷小星发现对面的流浪画家居然趁她不注意,给她画了幅速写。
路灯是桔黄色的,她站在两盏路灯的中间,脚下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挪了挪麻木的双腿,他走过去,低头瞥见画纸上自己阴晦的脸色,不由一笑:“我有那么丑吗?”
形容潦倒的男人蓦地一惊,抬头看到她,赶忙把画纸从板上撤下,卷成一卷,塞进了背包。
殷小星拉住他:“喂,我有肖像权的,那是我的。我给钱,你把它卖给我。”
男人愤怒地:“我不卖!”
两个人争着争着,居然闹到了警察局。
殷小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出手打的男人,反正就是那个该死的画家说了一些令她不快的言语,彻底激怒了她,害得她不顾仪态地撕碎了他所有的画作,嚣张跋扈地踩断了他的画笔。
警长友好地望着她,希望她作出合理的解释,毕竟,殷小星的仪表还是十分地端庄贤淑,伪装得非常大家闺秀。
殷小星直白地道:“是我做的,我赔钱。”
固执的男人站在一边,冷冷道:“我不要钱!我的作品都是无价的!我要起诉你!”
殷小星打开手机,跳过纪兰兰的若干短信,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很遗憾地得知,家长双双出席一场生意伙伴的宴会,表姐还在图书馆,偌大的房子里,只纪晖一个人在温习经济学。
她想了想,让管家把电话交给纪晖。
纪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漠:“什么事?”
殷小星道:“我被逮捕了。”
夜风很凉,从窗户外一阵一阵地刮着她的脖颈。
殷小星没有等很久,纪晖风一般地赶到了。
“你做了什么?”纪晖问。
殷小星抬抬下巴,指着墙角里堆压的那团垃圾,以及一边面色难看的流浪画家。
她笑道:“我想赔他钱的,多少都无所谓,结果他不买账。”
纪晖费解地望着她。
殷小星望着他写满了为什么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渐渐冷却了。
“你不是打算把我扭送精神病院吧?”
“你还挺自觉。”
殷小星干笑:“不过是发一场脾气而已,心情不好罢了,你同那个家伙说说,我道歉,成了吗?或者,我帮他修复那些烂东西,多少代价都不计……”
“殷小星,你这副嘴脸很丑陋。”纪晖打断。
殷小星愣住了。
过了个把小时,纪晖把她带出了警察局。
殷小星懒得去了解他同那个倒霉的画家聊了些什么,反正结果就是她被无罪释放了。
两人很幸运地赶上了末班车。
纪晖看着她把一整张交通卡丢进了投币孔,大摇大摆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
这时他发觉,坐在她身边,好像也需要一点勇气。
但还是坐下了。
“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发什么神经?”
殷小星贴在玻璃窗上,眼睛望着车外边流逝的景致,嘴里喃喃道:“温俊华的父亲过世了。”
纪晖一惊:“什么时候?”
“刚才吧,几个小时前,他来找过我。”
纪晖垂下眼:“这家伙,以前一直和他老爸作对,我们四个中,数他最不听话。”
殷小星淡淡道:“我忽然觉得生命很短暂。”她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今天坐在你身边的人,明天就可能不在。”
纪晖忍住了伸手去触摸她的冲动。
“就算难过,也不该迁怒其他的人。”
殷小星摇摇头:“他惹我的,把我画得那么丑。”
纪晖道:“他说你坐他对面,满脸写着‘世界末日’,不画下来,太可惜。”
殷小星愣了愣,蓦地笑了:“我可以丑陋,可以嚣张,可以不可理喻,可以无理取闹,可以惹事生非,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刁钻狡猾,可以刻薄蛮横,唯独不可以的就是软弱。他怎么可以把我画得那么可怜?”
两人下车走回家时,家长们还未归家。
殷小星把鞋踢在门廊边,大步走进去,看到桌上摆着一只草莓蛋糕,不由喜上眉梢:“还是表姐疼我!”
纪晖跟了进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没事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殷小星扑到桌边,正准备大快朵颐,闻言,手里的筷子顿了一顿,哂笑:“我去参观下以前你过的生活。”
纪晖走到桌前,对她的阴晴不定深感苦恼。
“那你参观够了没?”
殷小星耸肩:“不够,远远不够。”
纪晖蹙眉,深沉地望着她。
殷小星招呼他:“你吃吗?表姐的手艺一向很好,比你煮的破面条好吃多了。”
纪晖坐了下来,安静地看她把一整只蛋糕吞到了肚子里。
他很熟悉殷小星的口味,煮面条的时候,多放一点糖,她就会跳脚。而这么个甜腻腻的蛋糕,她就算面上吃得再怎么陶醉,也是不可能真正舒坦的。
“好吃吗?”他问道。
殷小星理所当然地点头,再点头,突然一阵恶心涌上咽喉,她捂着嘴,站起身奔进了洗手间。
纪晖跟过去,敲了敲门。
“殷小星,如果你想自残,麻烦下次不要跑我面前表演。我很忙,没有时间欣赏你的神经质。”
殷小星吐完了,转过身,发现他还站在门口。
他不是很忙吗?
她闷闷地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劳烦你。管家说,家里就你一个。”
“你不是每天都处心积虑要赶走我吗?何不直接把我屏蔽,就当我不存在呢?”
殷小星眨眨眼,苦笑:“我很努力这么做过,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纪晖蹙眉。想了许久,他突然开口:“承认你喜欢我。”
“啊?”殷小星刚洗了一把脸,确认她脑袋清醒无比。
“这样的话,我就不计较你今天一系列的不正常。”
殷小星瞪大眼,想笑不敢笑:“还有其他优惠政策吗?”
“有。”
“比如?”
“免费的心理建设。”纪晖答得煞有其事。
殷小星怒:“我不是精神病患者!”
纪晖点头:“行。”转身。
殷小星急匆匆地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她的脸涨得通红:“我只是很怕,我不是发疯。”
“你怕什么?”
殷小星低头,沉默半天:“我怕失去。”
既然迟早要失去,不如不曾付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