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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折号—— ...


  •   *

      鲜血漫开整个桌面,腥味刺鼻。我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它就像一个狼狈的破折号。

      而我知道,我的人生也会如同这个残缺不全的破折号一般,戛然而止。

      *

      日向翔阳毕业后第一次见到多野七重,是在综合医院的住院部。

      彼时他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一年,再到巴西进修沙排。还没来得及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便因为父亲心脏手术赶回日本。

      算是常见的心脏疾病,只是来得有些突然,家里能主事的只剩下母亲,担惊受怕地签了手术确认单,日向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能躺在床上健健康康的吃流食了。

      妹妹小夏正是国中年纪还要上学,母亲忙里忙外一团转,于是对比着十分清闲的日向被打发在医院跑各种缴费检查,在住院部的电梯里遇见了几年不见的多野七重。

      “多野同学!”

      和自己同龄的女生还是留着学生时期的发型,水洗牛仔裤加夹克外衫,比自己还像个高中生。

      “日向。”多野七重似乎有些惊讶,但马上露出笑容,“好久不见,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是知道自己在巴西打球的。

      “爸爸突然要做手术,妈妈忙不过来回来帮忙……”他看见女生担忧的目光,解释道,“不过已经快好了!医生也说不用太担心!”

      他没来得及再说更多便到了楼层,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想,和多野打了招呼回到病房,拿着一堆缴费单试图分类又被母亲夺走,笨手笨脚惹得父亲哈哈大笑。

      然后笑得畅快的父亲也被母亲瞪了一眼,转头问日向翔阳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请了两周假……总之等爸爸出院我就马上回去。”他有些底气不足。

      语言不通、室友难以相处、沙排训练受挫……巴西的空气似乎都和日本完全不同,虽然总有满腔热血鼓励自己继续前进,但还是忍不住想稍作休息调整状态——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否被父亲看穿,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决定的男人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晒黑了好多。”因为手术苍白了些许的父亲说道,“刚好体育馆翻修了排球场地,你要是想就去打球吧,这里有你妈妈够了。”

      日向随着父亲的目光端详自己的手,肤色确实变黑了,还有常年锻炼的肌肉,是一双打排球的手。

      他点头,在父亲“再不行小夏都比你能干”的声音中哇哇乱叫,又被母亲暴力敲头,二十岁的人像个小男生般敢怒不敢言。

      也是挺突兀的,他明白过来之前觉得不对的地方。

      没有穿病号服的多野七重径直坐电梯到顶层的VIP病房区,左手手腕上戴着和父亲手上一样的手环。

      住院病人刷点滴药品的手环。

      *

      日向翔阳再一次遇见多野七重,是在打工送外卖的途中,作为外卖小哥,骑着自行车把订单送到顾客手中。

      “……多多多多多多野同学!!!!!”

      生涩的葡萄牙语立刻切换成日语,日向说不出此刻脸上的热意是尴尬还是惊讶,和接过外卖的多野七重大眼瞪小眼。

      老实说,他第一反应不是多野七重居然在巴西,也不是她乱糟糟的看起来格外狼狈的头发,而是——多野同学居然点外卖!还是劲爆辣!

      “呃,日向、在……打工?”多野慌乱地眼神乱瞟,“辛苦了——要喝杯水吗!”她急忙想要回去倒水,被日向制止了。

      “不用了多野同学!”他指了指自己的水杯示意,然后跨上自行车,“我还有下一单,之后再联系!”

      背后传来多野低低的应答声,日向翔阳脚下加速,里约热内卢的夕阳突然也变得讨喜起来,于是他也顺应自己莫名雀跃的心情,在飞速下坡带起的风声里“Yahoo”出声。

      *

      日向翔阳后知后觉意识到多野七重本不应该在巴西,翻出联系方式去问,原来是父母来这边办事,干脆也一起过来看风景。

      “多野同学需要导游吗?”他理所当然地这样举荐自己,“我知道很多好吃的餐厅!”

      说来也奇怪,自几个月前偶遇及川彻之后,里约热内卢的生活突然得心应手起来,训练打工周而复始,闲暇会在家和合租室友一起打游戏,当然也把附近景点跑了个遍。

      然后他才觉得有些奇怪:“多野同学的父母不是在东京开补习机构吗?”

      对面很快回了个可爱的猫咪表情:“骗你的。”

      “咦???”他惊疑不定,一时搞不清楚到底是开补习机构是假还是来巴西办事是假,却自动脑补出了多野七重一脸狡黠地说出这几个字的模样,恍惚间和高中生活没什么区别。

      而他也确实没头没脑地就放弃思考:“那多野同学不用上课吗?”

      对面的回复还是很快。

      “我退学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仿佛漫不经心,又难以继续追问。

      日向翔阳是真的糊里糊涂不清不楚了,好在多野七重没有为难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了句“睡了晚安”便下线,让他有时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多野七重的成绩一直是非常好的,全国统考更是以让人惊讶的高分拿到了东京大学二次考试的资格,只是可惜面试被刷了下来,但最后总归是去了东京的哪所名校。

      所以、为什么退学了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算了算时差,向多野七重的高中好友也是乌野球队经理、谷地仁花发去信息询问。

      没想到对方比自己更惊讶。

      “七重退学了吗!”在自己母亲公司打工的谷地仁花立刻打了个越洋电话过来,“明明!明明之前只是休学——还说自己会努力跟进课业回去拿毕业证书的!”

      从来都是先产生消极想法的前乌野高中排球部经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惊慌失措的日向翔阳鸡同鸭讲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抱歉日向,我是真的很担心……”谷地仁花从头到尾问清了日向和多野在巴西的相遇,吸了吸鼻子语气低落,“我不知道七重退学跑到巴西去了,她没和我提过。但是,七重她……大学确实过得不是很好。”

      谷地仁花最后拜托他有空去看看多野七重便挂了电话,正巧室友佩德罗从冰箱里顺出两个布丁丢过来,见他神色凝重,用生疏的日语问“怎么了”。

      他摇头,一口吞下布丁把腮帮子鼓起来,雀跃的心落了下去。

      谷地仁花说,大半年前,多野七重自杀未遂。

      因为抑郁。

      *

      日向翔阳实在不觉得多野七重和高中时期有何不同。

      话不太多但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会在体重和食欲之间纠结很久然后选择后者,笑起来左右嘴角弧度不同(按本人的说法是脸颊肌肉发达程度不同),喜欢抿着嘴,笑意却一直在亮晶晶的眼睛里,比起裙子更喜欢牛仔裤,实际上完全不擅长运动,短发要执着的三七分,相处其实随心所欲。

      高中毕业后的时间似乎完全没在他们之间划下距离。

      他按照之前说好的“介绍好吃的餐厅”和她约了几次饭,最开始是小隔间里热到冒汗的日式烤肉,或者是翻街倒巷找到的正宗寿司,在安利下大胆尝试加满红辣椒的咸八宝饭(只有多野吃的很开心),不过更多时候还是忙里偷闲的各式快餐料理。

      日向翔阳很忙,忙着训练,忙着打工,忙着休息,多野七重却是肉眼可见的闲,闲得不起床,闲得不睡觉,闲得不出门,作息不规律到令人发指。

      于是他开始拖着她出去晒太阳,里约热内卢的阳光总是很好的,还有看着就心情愉悦的海滩,海风打在脸上,人行道是黑白石子,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风景。

      除了多野七重。

      “每天都约我去晒太阳也太奇怪了!日向翔阳同学你是我爸妈派来的小老师吗!你收了钱吗?!”

      最开始多野七重摸不着头脑还和他出去了几次,明白真实意图后立刻表示出百分百的抗议。

      “但是太阳光线对人体健康很重要,多野同学总是不出门会骨质疏松变成老年人的!”

      被拦在门外的日向翔阳以理动之,拍门的样子像极了被女友赶出门的直男。

      “不!我就不!”

      多野七重向来很固执,此时的情况却更像无理取闹,日向翔阳微妙的觉得这样难得一见的多野同学有点可爱,绞尽脑汁回忆着谷地仁花总结的“劝降十法”却都被识破,突然间福至心灵:

      “多野同学,要去看我打球吗?”

      多野七重不喜欢运动,但对排球意外的了解,高二时曾替请假的谷地仁花代理过半星期的球队经理,虽然大家都将她的熟练归功于全能,但日向翔阳隐约觉得,排球于多野同学是不一样的。

      他尤其记得,怪人快攻得分的那一瞬间,从高处看到的,多野七重如获新生的目光。

      “沙滩排球和室内排球完全不一样,会被风影响,还有沙子……”
      他难得在排球上有些语无伦次,笨拙地解释沙排和室内排球的区别,担心自己的形容毫无趣味,又或者是多野同学对排球的看法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只是不管怎样,他都明白,发觉多野同学并不讨厌排球的那一刹那,自己喜悦的理由并不是无迹可寻。

      就如同现在,看见多野七重抿着嘴缓缓开门、点头,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的情感化作胸口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告诉他日向翔阳的喜悦并无半分褪色。

      而多野同学的目光也无半分改变,实在是太好了。

      *

      “呃、翔阳……”
      一场比赛结束,顺着新结识的队友桑塔纳迟疑的神色看向身后的时候,日向翔阳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你…姐姐吗?”

      站在不远处的女生戴着墨镜,完全融入本地人的小麦色皮肤搭配背心热裤,但一头引人注目的橘色长发又使她像极了日向翔阳,就连发型弯曲的弧度都与他如出一辙。

      “噢,日向!”
      橘发女生帅气地招手大步走来,在日向翔阳震惊的目光中神情自若地和桑塔纳打招呼:“哟,我是翔阳的姐姐,你可以叫我七重!”

      “哎、你好——”桑塔纳受宠若惊地和多野七重握完手,而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的日向手忙脚乱地打断两人的寒暄。

      “等等等等等一下桑塔纳!多野同学根本不是我姐姐——不对!呜哇啊啊多野同学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年前多野七重回绝了动身回日本的父母,以“换个心情”为理由独自留在了里约热内卢。

      而正如她所说,换个心情的多野七重仿佛整个换了个人,又是研究以前从不摆弄的料理又是开始学画画,一边头痛透视光影一边跟私家教练做普拉提,甚至用一套原版鬼灭之刃迅速拉进了和佩德罗的距离,飞速从一个颓废青年蜕化成了交际小能手。

      多野七重的转变在日向翔阳眼里显然是好的,虽然想一出是一出的决断力经常让他跟不上思路,但——
      ——不管怎么说前几天见还是正常的黑发黄皮肤亚洲游客模样,一转眼就换肤色换发型也太让人惊讶了吧!

      “怎么样日向,哼哼。”
      特意染发还做日光浴的罪魁祸首转了一圈,展示了一番自己此刻和运动boy日向翔阳颇为相似的形象,格外得瑟的挑了挑墨镜。

      “今后我就是忍者翔阳的姐姐,武士七重了!”

      兴致勃勃的多野七重完全不觉得角色play有任何问题,日向翔阳又和桑塔纳解释事情原委又拿女生无可奈何,烦恼得两个头大突然想起自己明明还比多野七重大几个月,对上后者茶色的墨镜却无从说起,只能自暴自弃转移话题:“多野同学等下要和我们去吃饭吗?”

      “正好啦,你们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从布洛叔那里顺了好多便宜菜!”

      曾经心血来潮在菜市场打工的多野七重深得菜摊老板布洛的喜爱——日向翔阳买菜遇到熟面孔的震撼还是不提为罢——辞职后也颇受照顾,大大丰富了她餐桌上的菜色,让日向不禁怀疑她当初打工的决定是不是就别有用心。

      对多野七重是日向翔阳的姐姐这一谎言深信不疑的桑塔纳婉拒了邀约,和女友妮斯一起离开,还得到了她响亮的口哨声:“约会愉快~”

      “多野同学真的是……”日向叹气。

      他这时才仔细打量换了造型的多野七重,背心和热裤与她原先从头着到尾的装扮截然不同,大胆而开放,但习惯了本地人的热情似火,这样的着装实在是普通。

      “我也是琢磨很久才下定决心改头换面的啦。”多野七重摘下墨镜,“昨天和仁花视频的时候把她吓得够呛,说什么‘七重你现在和日向君一模一样’——我才没你晒得那么黑好吗!”

      日向翔阳忍俊不禁:“但是多野同学,感觉下一秒直接和我一起去打球也完全没问题——晚上要一起去沙滩吗?”

      “NO!I SAY NO!”

      日向翔阳潜意识并不想思考多野七重故意和自己打扮的一样的原因,就好像他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两人这样熟悉而亲昵的相处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样。

      不是没有人误会过他们是情侣,但显然,多野七重从未表露出这种意思,日向翔阳也忙到没有时间考虑感情问题。
      里约热内卢的这些日子已经使排球完全融入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呼吸都是向着高点追求更进一步。

      而多野七重理解他。

      身在地球另一侧的两人不需要更多的靠近,只是理所当然的知道,有另一个人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孤独的异国里说着相同的母语,每一次结伴而行都是互相慰籍。

      他是如此庆幸多野七重留在了巴西,留在了他这里。

      “说起来,仁花告诉我,乌野排球部今年春高打进了全国哦。”

      “哎——太好了,不过我从来没回去过,哇感觉对不起乌养教练和武田老师……”

      “那就快点回过打比赛上电视,让他们指着电视屏幕骄傲的说‘看这是我学生’!”

      “……”日向翔阳顿了顿,“那当然,绝对要超过影山那家伙!”

      和在日本国内籍籍无名的“忍者翔阳”不同,在16年奥运会出场的影山飞雄俨然已成为排球界的新星,自觉落后的日向翔阳更是鼓足了劲要超过他,念起他的名字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能坚持和影山较劲那么久,不愧是日向。”多野七重感慨。

      里约热内卢的黄昏总是很漫长,橙色的夕阳落在沙滩上,落在棕榈树间,也落在多野七重微微翘起的眼角。

      “我就不一样,总是半途而废,每天无所事事,倒是也会怀念高中忙着读书的时候。”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过于柔和,又或者是多野七重的语气并无半分悲伤,曾经一直想说但总说不出口的话,顺其自然的就从嘴里冒出:

      “多野同学现在也可以回去读书啊。”

      日向翔阳以一种让自己都感到奇妙的平静说出这句话,对上多野七重略显惊讶的双眸,镇静而坚定地道出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多野同学为什么从来不考虑回去上学呢?”

      复读对于日本考生来说实在不是罕见的事,更何况多野七重学习能力优秀,日向翔阳毫不怀疑,只要她想,就可以去任何大学。

      但多野七重从来没有提过要回国,也没有提过未来的任何打算,就像此刻她安静地站在海风中,全身上下都诉说着——
      ——多野七重没有未来。

      也总是在这种时候,日向翔阳才会难过地发觉,他离多野同学真的很远,远到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靠近。

      “确实,我从来没有和日向解释过,抱歉。”多野七重垂下眼眸。

      她摘下腕表,毫无芥蒂地抬手露出手腕内侧。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挺聪明的,没有在学习上花过太多的心思,高三的时候都没去过补习班,就拿到了东大的二次。但是怎么说呢,准备面试的时候我就隐约这样觉得,我不过是个只会死读书的笨蛋。

      “面试很糟糕,不会有人比我更糟糕了。在大学里也是这样,我讨厌小组讨论,讨厌整理资料写论文,讨厌各种实验,讨厌社会实践…然后,我就没有喜欢的事情了。”

      “我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我只有不想做的事情;我害怕接电话看邮件,我只能每天躺在床上,想我为什么要活着——虽然说起来有点难堪,但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日向难道没想过吗,人为什么要活着。”

      多野七重笑起来,仿佛经历过的痛苦都不值一提。

      “我整天整夜地躺在床上想这个问题,不起床,不吃饭,不睡觉,一直想一直想,最后发现人是没有必要活着的。

      “从结果论出发,只要死去了,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已经不存在了。

      “想通的那一瞬间,就……茅塞顿开,所以我决定去死。”

      日向翔阳前所未有的冷静,他看着多野七重比划出割腕的手势,端详她勾起的嘴角,想从中寻找出任何一丝悲伤来。

      “本来只是想暂时休学,但我累了,只是最简单的吃药都让我厌烦,就干脆退学。”

      她一笔带过接受治疗后的种种,看向日向翔阳的目光有些许小心翼翼,仿佛确定了他的反应,才轻轻地总结:“回去上学对我来说太难了,日向。”

      日向翔阳从未真正理解过多野七重,就连抑郁症也只是百科上对他来说过于遥远的名词,更何况多野七重根本不需要他的感同身受。

      他只是被多野七重沉重的“太难了”击倒,想要反驳不是这样、多野同学什么都懂特别厉害,言语的无力又是如此地让人绝望,扼住咽喉,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日向?”
      日向翔阳的沉默让多野七重有些许无措,她拨开被风吹乱的头发,勾起笑容试图翻过这一页:“说了不愉快的话题,不过都过去啦,现在吃饭要紧……”

      后面的话语在日向翔阳抓住她的手的瞬间失去了声音。

      “……多野同学。”
      多野七重的手腕偏细,脆弱到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但在那之下,在那光洁的皮肤和粗糙的疤痕之下,是细弱的,强有力的,跳动的,近乎让人落泪的脉搏声。

      “能够活下来实在太好了。”

      还能够在地球的另一侧相遇,这样握住她的手,这样和她说话实在是太好了。

      “多野同学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就算会很痛苦,也请多野同学继续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他看见多野七重的嘴张开又合上,抿起的嘴角是不一样的弧度。

      “好,我会努力活下去。”

      “就——先活到日向和影山君分出胜负吧。”

      *

      “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啊啊啊日向!!!彩车!彩车来了啊啊啊啊啊!!!”

      戴着半脸面具、在上衣和裤裙上装饰着羽毛和亮片的多野七重半边身子趴在门外,外头的喧哗声让她不得不拔高声音,近乎尖叫。

      “佩德罗都等的快生气了你怎么这么慢啊啊啊啊啊!”

      为了里约热内卢一年一度的狂欢节盛装打扮的多野七重跺着脚催促,日向翔阳飞速套上衣物从浴室冲出,带上门的时候听到佩德罗小声的“我没有”,跟着健步如飞的多野七重加入人群中。

      二月的里约热内卢正值最热的时候,就连夜晚的海风都被里约人的热情点燃,人群跟着彩车行走,日向翔阳不得不一手提着迫于打游戏输给多野七重才被迫出来的佩德罗,一手揪着多野七重挎包的系带不让她冲太快消失,完全不能理解后者的疯狂来自何处。

      里约热内卢二月份的狂欢节一直是巴西最盛大的节日,长达一星期的全市狂欢,各大学校参与的桑巴竞赛,能容纳万人的桑巴舞台,吸引着全世界游客的目光。

      日向翔阳去年和当时的队友参加过一次,处于这种气氛中很难不兴奋起来,只是狂欢过后第二天的疲惫实在难以忍耐,导致坚持每天训练的日向对里约大大小小的狂欢节持以微妙的态度。

      大概就是那种虽然很想放纵自己但是要忍住的状态。

      而且,虽然早就听去年在家错过狂欢节的多野七重念念叨叨,但他真的没预料到某种角度上比较懒的女生会如此激动。

      之前心血来潮的橘发因为新长的黑色发根被染黑,多野七重干脆直接剪短,只在发尾留了点金色的挑染,莫名的像极了某位把握日向翔阳生命线的赞助商。

      只是短短的一个走神,多野七重迅速消失在人群中,日向翔阳惊慌到掉色,抓着佩德罗的衣领哇哇乱叫:“怎么办啊啊啊佩德罗多野同学丢了啊啊啊啊啊啊——”

      前有多野七重后有日向翔阳的佩德罗被这两个日本友人整得晕头转向口吐白沫,更别说给后者整理头绪,好在不一会儿“跑丢”的多野七重自动跑了回来,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

      “日向!我,今天,忘吃药了!”

      她原先戴在脸上的面具似乎被挤掉了,露出在灯光下的脸因奔跑而飘红,额头汗晶晶的,眼神却格外明亮,如同难得出次门的小孩般单纯的喜悦。

      但日向翔阳的心情就比较不美好了,他早就知道多野七重有故意不吃药的陋习,此刻还像是挑衅一样故意跑到他面前洋洋得意,让他不由崩溃:“多野同学!”

      “略略略!我回去就吃!”日向翔阳的表情完全愉悦了多野七重,她做了个鬼脸,“彩车已经进会场啦,你们还要玩吗?”

      他们并没有买桑巴舞会场的票,倒不是没兴趣,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只是大街上的狂欢就已经能尽兴了。

      “我就先回去了。”受尽折磨的佩德罗立刻表示脱队,多野七重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看向日向翔阳。

      “……排球?——唔!”
      日向翔阳试探性说出真实所想,立刻得到多野七重一记肘击。

      “排球笨蛋!”
      多野七重拔下身上奇奇怪怪的装饰,把裤裙外层一拉只剩热裤,气势汹汹:“走!去沙滩带我虐菜!”

      日向翔阳捂着肚子笑起来。

      这是多野七重唯一一次答应上场打球。

      海滩细腻的沙子既是阻力也是助力,即便摔在地上狗吃屎爬起来拍拍屁股也没什么事,虽然免不了被围观群众调侃“忍者翔阳”当众泡妹,但脸上的热意还没聚集便被海风吹散,日向翔阳努力集中精神在扣下多野七重的各种烂传球,女生飞扬的发梢却总是不自觉地闯入他的视角。

      “我真的、好久、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多野七重的笑容张扬四溢,快乐跳跃在她的每一根睫毛每一缕发丝上,露出的贝齿都是精神焕发的整整齐齐。

      日向翔阳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那个,多野同学。”
      他接过多野七重递来的饮料。
      “我决定三月份回日本了。”

      “啊?我知道啊,桑塔纳和妮斯结完婚就回去嘛。”
      咕噜咕噜喝饮料的多野七重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就……我是说,多野同学也一起回日本——多野同学会回日本吗?”

      日向翔阳突然觉得海边热得有些奇怪,明明海风没有停,他甚至能看清多野七重在风中飘起的发丝,但后背确确实实铺满了热津津的汗水,就连冰凉的饮料都阻止不了他手心的汗意。

      “你怎么了?”
      多野七重狐疑地扬起眉毛,她疑惑时总是这样,只有半边眉毛翘起,不知道是不是眉角的肌肉也和脸颊一样不同程度的发达。

      “我不和你一起回去我什么时候回去?”

      远处兀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或许是桑巴舞竞赛终于决出了结果,观众们热情的叫喊近乎震天动地,和日向翔阳此刻疯狂跳动的心相比也有过之无不及。

      沙滩上的比赛也告一段落,互不相熟的人招呼多野七重上场打球,后者眼睛一亮飞速解决饮料准备再战:“呐呐日向我们——”

      再次被日向翔阳抓住了手。

      “多、多、多野同学!”
      他似乎出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烫着一般松开手贴到裤缝,却怎么也擦不完手心的汗水。

      “?”
      多野七重耐心地等待他的下文,却见从来大大咧咧的人怎么也无法正对她的目光,身后又传来等待比赛的催促声,她不由得推了推日向翔阳:“你怎——”

      她在飞速覆下的阴影中收声,耳边却立刻响起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不乏有日向熟人的加油声——加什么油啊!——但做出此种壮举的人却比自己还惊慌失措地后退三步。

      “对对对对对对不起!!!!”
      橘发的运动男孩身上还全是运动后荷尔蒙的气息,行为却羞涩到古板的程度。

      “……你、”
      多野七重摸了摸自己被亲到的鼻尖。

      她和日向翔阳的身高差不上太多,刚刚那短暂的触碰几乎称不上是亲吻,但此刻三米开外鞠躬到头触地只差土下座的人却疯狂道歉,反而让她不得不在意起来。

      “我说你……”怎么回事啊。
      她莫名其妙,视线却忽的模糊,明明想要发声嘴唇却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能听见围观者的起哄卡壳般顿住,而惴惴不安的日向翔阳抬起头,便看见多野七重止不住的泪花。

      “多野同学!”
      他立刻把之前的尴尬丢在一边,手忙脚乱找不到能擦眼泪的手帕或纸巾,只能瞪着多野七重捂着嘴吧哭不出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全世界最笨的人。

      “你、你什么意思啊!”
      红着眼眶肘击他的多野七重像极了气到炸毛的猫,日向翔阳不得不扶住重心不稳的她防止摔倒,准备好的对不起却脱口而出变成了响亮的“我喜欢你”。

      “……”
      多野七重惊呆了。

      “……”
      日向翔阳也惊呆了。

      “唔哦哦哦哦答应他!答应他!”
      围观群众再次开始起哄。

      这样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多野七重气急败坏到口不择言“你有病啊”,日向翔阳却肉眼可见的逐渐僵硬褪色,化成粉末吹散在里约热内卢的风中。

      ——并没有这样的发展。

      因为上一秒嚷嚷着“你有病”的多野七重下一秒扑进了他怀里。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啊……”
      这次多野七重是真的哭到不能自已,从头到尾都颤抖起来,“我这种、一点也不值得喜欢、差劲到不尊重自己的生命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啊!”

      “最过分的是,我根本拒绝不了——你有病吧!”

      日向翔阳突然想起,多野七重生气起来骂人的时候,只会用“你有病”的贫乏词汇量甚至被月岛萤五十步笑百步过。

      “你有病你有病你有病——你说话啊!”

      日向翔阳握住多野七重捶过来的手腕,粗糙的疤痕下,脉搏的跳动几乎与自己的心跳重合,比任何一次比赛瞬间都要快。

      “我、我没有病。”
      “啊?”

      多野七重再次被日向翔阳的回答震撼了。

      日向翔阳却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问题。

      “我……不认为多野同学是不值得喜欢的人。”

      他看向在灯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极了多野七重黑色里泛着光芒的双瞳。

      “我喜欢多野同学…看我打排球的时候,笑得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所以,所以,多野同学可不可以一直看我打排球,一直开心下去呢?”

      他鼓起勇气对上多野七重的正脸,却只看见女生放大的睫毛。

      “!”

      他一时分不清是耳畔炸裂的欢呼声更大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大,不过在这两种声音中,多野七重细如蚊吟的抱怨还是被他捕捉。

      “多野同学多野同学的,只会亲鼻子的日向同学是笨蛋。”

      “我最喜欢的排球笨蛋。”

      *

      我至今仍未后悔,曾经不负责任地为自己画上破折号。

      但感谢你让我相信,破折号后的人生一定会更好。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破折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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