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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新年将至,雍城中处处是浓厚的喜庆氛围,大雪也覆盖不了人们心中的欢欣。宫人们为长鸿宫中的庆典有条不紊地忙碌,平和地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大节日。

      傍晚,有宫中侍卫疾入公主府,杨希还在点灯看书,见来者神情紧张,料想应是出了大事,还没开口问,侍卫便爆出惊天消息:“殿下,鄂王谋反了。”

      杨希大惊,扔下书,换上劲装,外罩朝服,即刻入宫。

      通往皇宫的丹凤街上车影幢幢,也有不少人为求快捷,如杨希一般骑马入宫。路上遇到了同样策马而来的百里泓,杨希叹道:“我猜到鄂王居心不良,可未曾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连来年都等不及。”

      百里泓摇头:“就是将过年之际才好,谁想到他会挑这个时机大动干戈,倒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宫中灯火通明,弥漫着紧张的气氛,禁军严阵以待,深夜被召集的大臣们鱼贯而入。

      杨峤脸色苍白疲惫,脸色深沉,斜倚着座位扶手一言不发。朱凝抱着睡得迷糊的杨奕坐在凤座,深夜被叫起,未来得及多加修容,比平时多显几分老态。

      大殿上一片静默,群臣心中暗自权衡思量,一时谁也不肯第一个发言。杨峤首先问丞相沈约:“鄂王起兵造反,沈卿认为该如何应对?”

      沈约因为女儿平日深得杨峤信任,但事发突然,一时也是茫然,沉吟片刻后,像平日那般用奉承含糊的口吻回答,最后小心翼翼地提议:“以老臣之见,雍都已非安全之地,陛下早日迁都金康为好。”

      这席话引起了群臣间的骚动,有不少大臣心中也早有此想法,只是不好直说,见丞相兼国丈都说发话了,便嘟囔着附和。

      杨峤不动声色,目光从那些提议迁都的大臣脸上扫过。他虽已安闲多年,但也是挽过硬弓,驯服过烈马的人,眼中血性犹在,让那些未曾见过杀戮的人畏怯地垂下头。

      “迁——都?”他咬牙切齿地重复这两个字,像是要将它们嚼碎。含元殿上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继而风暴涌起。杨峤霍然起身,暴怒道:“如今雍都不保你们劝我退到金康,金康若危及还可退到建城,若建城也抵不住了,还能退到哪去?!”雷霆在空气中震动,大臣们屏息不敢言。

      杨峤鼻翼翕动,显然愤怒到极点,厉声道:“鄂贼邪念侵神,行大逆不道之事,朕要御驾亲征!取他项上人头来祭拜列祖列宗!”

      群臣闻言大惊,面面相觑,杨希跃出众列,高声道:“皇兄不可!如今氐羌饮马于泾川,叛军控弦于灞水,又有狄戎在北域之外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乃危急存亡之际,皇兄不宜亲自涉险,再者若皇兄不在雍都,民心必将更为涣散,后方溃乱,前方又怎能安心行军?”

      杨峤静静地看着她,胸膛不住起伏,稍后慢慢地退回去坐下。他本是盛怒之举,稍微冷静下来便知此话不妥,等气息渐渐平和,他开口问:“谁愿意去阻止叛乱?”

      杨希单膝跪下:“臣愿前往。”

      朱凝身子一颤,仿佛大梦初醒,杨峤微微一愣:“你……”

      杨希当下将局势和能采取的措施快速分析了一遍,静候杨峤下令。杨峤沉吟半晌,问询太尉:“如今雍都有多少兵力。”

      太尉顿了顿,回道:“尚不满八万。”

      “不满八万?”杨峤长叹,“鄂王有二十四万大军,雍都只有八万?”

      杨希道:“鄂王虽号称有二十四万,但攻克城池还需镇守,算一算,他如今真正能动用的兵力不过十七八万,而各个关隘还有兵力部署,我军加起来也有十三万人,足以一战。”

      “长公主的意思是……要把这雍都八万士兵全部带走?”沈约面色白了白,“那……那雍都岂不是毫无抵抗之力?”

      杨希冷笑一声:“沈相若认为不妥的话,只好等叛军势如破竹打到雍都,在下与他们在此决战。”

      沈约语塞,垂头不言。

      杨峤知道再拖就没有时间了,当机立断取出虎符交付到杨希手中:“靠你了,别让朕失望。”

      杨希得令后立刻率领百里泓等武将出宫点兵,来不及回应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担忧目光。

      八角琉璃殿中光线昏暗,灯火如豆,在飘进来的风中婉转,映得菩萨慈悲双目愈发显得温柔含情。

      素衣女子跪在观音像下,双掌合十,低声默诵佛经,念一句则虔诚地磕一个头,也不知磕了多少下,额上已有红印。

      侍女在门边躬身道:“皇后,该用膳了。”

      “我不饿,先放着吧。”

      侍女蹙眉,犹豫片刻后劝道:“殿下,您就算为前线将士们祈福,也得挂念自己的身体呀,您若是再病倒了,陛下怪罪下来,婢子们实在承担不起。”

      朱凝叩这个头的时间稍稍有点久,直起身子后低低叹了口气:“我就来。”她打算起身时发现腿因为跪得太久而麻木,已经失去了知觉,靠侍女搀扶才勉强站起来,双足软麻,宛如踩在棉絮上。她蹒跚走出大殿,恍惚地望着满天飞丝,声音微若游丝:“长公主走了几个月了?”

      侍女低首回道:“有四个多月了。”

      她喃喃自语:“都四个多月了啊。”自从杨希带兵离开后,她便自请来金光寺为出征将士们祈福,杨峤一向不大在意她,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她虽然为万千将士祈求平安,心中最记挂的还是一个人。

      杨希那日当着满朝文武说的“足以一战”不过是宽慰之词,形势远比她分析的恶劣。她离开雍都不过数日,鄂王便将战线推进了三百里,双方在余南第一次交锋。杨希连拔三城,杨峤大喜过望,连跑到祖庙里给先辈上香。但那之后两军便胶着在上商。鄂王为夺皇位,不惜密联氐羌,让他们从秦封入侵,好让王师首尾不能兼顾,幸好有康王率众抵御,才未让阴谋得逞。她远离皇宫,这些事一概不知,都是前几日兄长来探望她时告知的。

      金光寺的素斋远近驰名,连一向挑剔的鸿胪寺卿刘望都曾写诗称赞,如今皇后莅临,典座更是尽心尽力,每日的饭菜都清新可口,但朱凝心里始终忧愁,进食微少,比来之前消瘦了一大截,急得伺候的宫人不知怎么才好。

      侍女捧着芝麻龙眼粥求她再吃几口,她勉强又饮了一勺,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把之前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侍女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地请来精通医理的主持。主持诊脉后断言是忧虑过重所致,乃是心病,让典座派人去熬药,并劝朱凝这几日静卧为好,勿再辛劳。

      朱凝吃了药便躺到床上昏睡,半夜却急火攻心,浑身难受,仿佛被坠入十八层地狱,被恶鬼用滚油煎,眨眼间四周又是火光冲天,被一支箭射穿了左胸,猝然坐起,呕出一大摊血。

      数日后,宫里来人接朱凝回去,说是杨希遇刺身亡,百里泓将降,杨峤已打算弃雍都逃往金康,言辞间皆是凄凉之情。

      朱凝本来虚弱,头脑昏沉,听见杨希身亡的消息却陡然瞪大杏眼,状若疯狂,抓住来人的手厉声问道:“你说什么?杨希怎么死的?”

      来人被吓得立即跪地,颤声道:“鄂王半夜袭营,长公主出营之后有人放暗箭,昏暗之间未及闪避,待军医赶到,已是……已是回天乏力……”

      朱凝眼中迸出凄迷的光,抓住来人肩膀追问:“是长公主的亲信送回的消息吗?”

      “……是前方探子回报。”

      朱凝安静下来,又询问了关于百里泓的消息,才知杨峤得到消息后大怒,下令把百里氏满门收监,即日问斩。朱凝定了定神,提着一口气道:“赶紧备车送我回宫,越快越好。”

      杨峤正在与群臣商议对百里氏的处分以及迁都等事宜,少数大臣并不认可对百里一族的处置,但也不敢在天子愤懑之时触其逆鳞,惟有王延亮向来为人方正,敢于直言,一心为百里一族求情。杨峤一直怀疑他的脑子是跟其他人反着长的,对他厌烦得不行,但此人除了说话让人不快,做事为人都从未又失格之处,杨峤想罚也找不到理由,只好忍着,尽量避免被他挑出错。之前胡女的事也就算了,如今在大是大非上他也跟自己对着干,见对方毫不退让的激烈态度,杨峤恨不得用身边侍卫的剑砍了他。

      在杨峤将怒意化为实质性举动前,素衣女人疾步进入大殿,行大礼跪下:“妾与王少监同意,请陛下收回处斩百里将军亲族的圣旨。”

      朝堂上人人诧异,杨峤也是一怔,他可以当着众人的面对王延亮发火,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对皇后无礼。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朱凝看了片刻,冷淡地说:“听说皇后病了,看来确实身体抱恙,来人,把皇后扶回寝宫,好生照顾。”

      朱凝道:“妾的确身体不适,但头脑还算清楚。夫有恶事,劝谏谆谆;君有过失,臣当进言。妾既是君妻,也是君臣,若知陛下行事有不妥之处却不指出,既是不贤,更是不忠。”

      朱凝在杨峤眼中一直只是个柔顺过头的女人,除了长得漂亮听话以外毫无魅力,除此之外,因为一些私人原因,他并不喜欢她,待她甚至不如普通嫔妃,但是今天众目睽睽之下不卑不亢的她拥有一种强大的奇异力量,让人无法忽视。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妻子,觉得惊讶,怒气一时间消散了大半,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朱凝整衣昂首道:“昔日贤阳侯跟随太祖打江山,忠心耿耿,战功赫赫,太祖视之为手足,托付后事,五朝以来,百里氏尽忠职守,数代人为大成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勋劳特胜,未曾辜负太祖之托。百里泓也算是陛下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子刚直纯良,未曾有二心,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传言将降,或是有难言之隐……汉代李陵诈降,武帝盛怒之下夷其三族,权宜之计便成了真降……”

      杨峤打断她:“你的意思是百里泓可能是诈降?”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况且……况且长公主十分信任百里泓,”朱凝竭力使自己在提到杨希时不至于声音发颤,“他若要降,长公主的亲信一定不会答应。”

      杨峤面露哀伤之色,哽咽道:“阿玄她……她已经……”

      朱凝低声道:“妾听闻了消息……但敬武做事向来谨慎,出征之前必将身后事三思,走一步而望十步远,以防万一,即使她中途有闪失,也不致令全军溃散。若她真的出事了,亲信也必将即刻回报,如今未有确切消息,事情或许还有转机。陛下若此时迁,便是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前线将士心神不宁,士气难免受到影响,若是再输,便无回旋之机了。”

      杨峤沉吟片刻后问:“你是要我再等几日,直到阿玄的亲信传来消息?”

      “是。”

      杨峤叹气,骄傲的男人眼里罕见露出脆弱与疲惫:“万一这些都是真的呢?我等得越久雍城就越危险。”

      “三日,”朱凝用恳求的目光仰视自己的丈夫,“陛下,再等最多三日。”

      沈约道:“皇后殿下,这也不过是你的臆测,三日看似短,谁知中途不会发生变故?您难道想仅凭自己的臆测就拿陛下的安危冒险?”

      “沈相,”朱凝声音转冷,柔弱的皇后第一次在群臣面前露出了凌厉的一面,像忍辱许久的狮虎终于反扑,一字一顿道,“陛下要信的不是我,而是他的手足。”

      沈约被她的气势镇住,一时甚至忘记了该说什么,持象笏低首尴尬退回队列中。

      杨峤靠在皇座上,一动不动,目光漂浮在空气中,心里肯定是在天人交战,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扰他。当众人以为他已经凝固成一尊雕塑时,他将目光投向了朱凝,缓缓道:“好,朕再等三日,若是三日后还没有阿玄的亲信回来,即刻迁都,不可有误。”

      朱凝深深叩拜:“谢陛下。”

      杨峤走到她身边,搀了她一把,罕见的温和:“起来吧。”

      皇帝和大臣们陆陆续续离去,方才在众人面前正词崭崭的勇气一点点抽离躯体,她渐渐觉得冷,寒意像冰水一样缓缓升高,几乎要淹没她。兄长朱缨站在她身后,担忧而关切地轻轻唤道:“阿凝?”他温柔的嗓音戳破了沉浮在朱凝心头而又无处发泄的悲哀,她陡然失声痛哭:“哥哥,阿玄她……阿玄她……”朱缨长叹,伸手将妹妹揽入怀中,拍打背脊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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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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