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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我本凡人 ...

  •   “XX,快过来,阿娘给你做了桂花糕。”一位美丽的夫人对着司鹿招手,司鹿小小的身子欢快地跑过去,这时阿娘身后跑出一个更小的,一下就挂在阿娘身上不下来。
      司鹿站在地上向阿娘告状:“阿娘,弟弟昨天夜里又跑到我床上来了。”
      阿娘一脸宠爱地看着自己和弟弟:“弟弟还小啊,他喜欢腻着你,你就多陪他玩一下。”
      “阿娘就偏心弟弟。五岁了,不小了,我五岁的时候,他就黏着我,现在还黏着我,我怎么就不黏着别人呢。”司鹿像个小大人,手叉在腰上,说话还知道推己及人,把自己当个活生生的杰出例子。
      阿娘就说:“那这样,这里一共十块桂花糕,你六块,弟弟四块。”
      “嗯,那阿娘都这样说了,我就勉为其难再照顾他一下。弟弟,还不快过来。”那个奶娃娃从阿娘身上下来,走到桌子旁,接过司鹿递的三块桂花糕,数了几遍,然后抬起怯怯的眼神。司鹿先声夺人,做足了姐姐该有的气势:“我说这是四块,这就是四块,难道我七岁会数错,你五岁就能数对?”
      那时司鹿七岁,小陶五岁。他们是江南的织造世家,司鹿想不起自己的本名,阿娘叫自己名字的话就像个禁语,那名字是一片空白。算不得大贵,也是大富人家,阿娘温柔美丽。弟弟总缠着自己,虽然有点烦,但是能让自己对他“指手画脚”,过足“大人瘾”。
      那一年,江南织造府命各大织造商准备上贡的绫罗锦缎,阿爹忙得三日都不曾回家,才备足了进贡要的罗锦。阿爹终于能歇在家里,那天傍晚阿爹买回了御景坊的马蹄糕,还有怡景轩的八宝鸭。阿爹高兴还买了一壶女儿红。
      “XX,看阿爹给你买的什么?”
      “阿爹你回来啦。”司鹿看到只有马蹄糕和八宝鸭。在阿爹身边转了转,什么也没找到。
      “找什么啊?”阿爹看司鹿着急,故意逗她。
      “阿爹,你说过要给我买糖人的。”司鹿不满地嘟起嘴。弟弟跟在身后,憋着劲双手提着父亲的女儿红。稍有些费劲。
      阿爹摸摸弟弟的头,念叨道:“再过多少年,才能和阿爹一起喝酒啊。”
      司鹿气不过回头对弟弟说道:“哼,你个小傻子,他说给我们买糖人,结果只顾着自己的酒,忘记给我们买糖人了,你还殷勤地给他提酒。”看弟弟费劲的样子,抢过他手里的酒,自己提着。
      阿爹在后面呵呵笑道:“XX,还是这么记仇啊。”
      司鹿气得不想答话,到了饭桌前,还恼着脸,阿娘还拿自己打趣。
      “阿爹错了,看看这是什么。”一只蝴蝶糖人伸到司鹿面前。司鹿这才开心了。想起自己刚才对阿爹甩脸子,一时有点害羞。
      阿爹喝完了一坛女儿红。谁也想不到,这是噩梦的开始。天才微微亮,管家就来禀报,昨夜伙计睡觉不小心打翻油灯,导致存放罗锦的库房失火。这日就要进贡罗锦了。织造府本就给阿爹定了过多的量,阿爹筹备整整三天才筹足。这次肯定来不及了。
      耽误了进贡罗锦,第二日一早阿爹被治罪。那日府上被抄家,来了些皂衣使将父亲拘走。接着府里的东西贴上封条一箱一箱被抬走,连她最爱的装玉蝴蝶的妆奁都被拿走了。
      随后又来了一个拿着簿子的,将府里不论男女都圈在院子里,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之后那人说“全部充为官奴”。阿娘听到这句话紧紧攥着司鹿和小陶,脸色难看。
      等到天色黑了,那些衙役搜刮尽了府里的东西,后门的守卫松散了,只有两个衙役在那里喝酒。
      阿娘神色慌张,但是努力让司鹿感到安心:“XX,你是姐姐,对不对。”
      司鹿心里害怕,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她点点头。
      “那姐姐要照顾好弟弟,对不对。”
      司鹿点点头,阿娘欣慰地笑了。“那我们三个偷偷跑出去好不好?”
      司鹿抹掉眼里的泪,搂紧弟弟,开心地点点头。那时她没注意到阿娘笑得眼里都有泪。那种微笑是强作欢颜。
      “那和阿娘约好,一定要护好弟弟。无论如何,先保护好弟弟,弟弟还小。”
      司鹿听出不对劲:“那阿娘呢。”
      “阿娘先去引开守卫,你和弟弟往相反的方向跑,如果阿娘能跑掉,一定会来找你们的。”阿娘最后一次抱住司鹿,她听到阿娘说:“听话。”
      阿娘去引开守卫。她带着小陶偷偷溜出去,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然后躲在路口。她怕走远了阿娘找不到。阿娘没跑多远,就被衙役抓住。那些衙役酒兴被扰,便对阿娘手打脚踢,司鹿害怕地捂住自己和弟弟的嘴,不敢露出半点动静。阿娘挣扎着抬起眼,看到好好躲在墙角的司鹿,扯起一个笑容,借着月光,她能看到阿娘无声地说道:“快跑。快跑。”
      司鹿不敢逗留,她明白阿娘的心意,她要先安顿好小陶,再回去找阿娘。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弟弟摸着她的脸,才发现血滴到了他的衣襟上,一双小眼里满是惊恐。
      两人出了巷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七岁的孩子,不知要去向何方。走累了两人靠着一棵桂花树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发现被人抗在麻袋里。司鹿明白是被人伢子捡到,是要卖给人家做丫头。
      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司鹿听到城门守卫问询的声音。出了城,又不知行了多久,麻袋被人放下,司鹿听到那个人伢子说:“今日这可是两个好货,现在是脏了点,但是能看出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儿。”
      一个年轻的男子说道:“待我验过货,若是真的是好货,价钱少不了你。”
      说着,麻袋被打开。司鹿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那男子面相温和善良,不像做这买卖人口的坏人。
      那男子看了一眼,说道:“是不错,这一袋银子都归你了。”那人伢子拿了钱,欢喜地离开了。
      男子解开绳子,拿出塞在司鹿嘴里的麻布。司鹿拉过小陶,护在怀里,戒备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司鹿起先不答话,后来那男子笑道:“不说也没关系,以后你将不会再有自己的名字。跟我走,你们能活下去。”
      经历突来的变故,司鹿知道生与死是什么。她壮起胆子问道:“只要我们跟你走,你能保证我们活下来吗?”
      “对。比你们风餐露宿要好。”
      司鹿又问道:“我阿娘还在城里,可以将她也带走吗?”
      那男子笑道:“她不行,我只能带走你们两个。”那男子似是看穿司鹿的心思,说道:“不过等你长大,可以将你阿娘找回来。”
      司鹿点点头,她抱紧小陶,跟着男子走了。她不知道自己去向的是个什么地方,她不知道所谓的活着是怎样的活着。
      男子将司鹿带到一个名为洞庭的地方。吃穿用度宛如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只是饮食中被加入了一种名为朱草的药草。司鹿试着偷偷跑出去,每次刚到门口,就被抓回来,那人不嗔不怒,日复一日好吃好喝地待着。
      半年过去,正是阳春三月,一日一个奇怪的大夫把过脉,只是点点头,说了句“是时候了”。司鹿听着,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恐惧。
      大夫走后,男子从锦盒中拿出两粒冰洁的药丸。
      “此物名为水玉丸,以水玉制成,能让你们不老不死。”
      司鹿心知不会那么简单:“若是不老不死,您为何不服用。”
      男子哂笑道:“不老不死是有代价的。我有的选,你们却没有。”
      司鹿道:“能告诉我代价是什么吗?”
      “置之死地而后生。经历过抽筋扒骨的痛苦,才能活下来。你敢吗?”
      司鹿也笑道:“您都说了,我们没得选。”她捏起一粒丸药,吞咽下去。
      那男子忽然说道:“我派人去找过你阿娘。你阿爹在流放途中染病死了,你阿娘得知,在干活时不慎跌入井中,死了。”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司鹿直觉心火直烧,一口鲜血涌出。全身的经脉剧烈地痛,跌在地上疼得打滚,她紧紧咬着嘴唇,她必须活下去。看到小陶的害怕的眼睛,不能喊出声,她怕吓到弟弟,吓到那个总是蜷在自己怀里的弟弟。
      “别过来。”
      小陶哭着摇头,他也想保护姐姐,姐姐那么疼,他想像她以前抱着自己一样抱住自己的姐姐。可他听明白了,这药非生即死。他毫不犹豫地从锦盒里捏起那粒水玉丸吞下,如果姐姐死了,他也不愿一个人活着。
      那种疼痛持续了整整三天。等她清醒过来,弟弟还疼得蜷在一边。
      “恭喜你,熬过去了。”
      司鹿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温润的男子。她扑过去,抱住弟弟。阿爹阿娘死了,世上只剩自己与弟弟相依为命,拼命地抱紧弟弟,好像这样救能减缓弟弟的疼痛。
      看到自己好好地在他面前,弟弟才轻轻出声:“姐姐,我好疼啊,姐姐,我好疼啊。”
      司鹿想流泪,眼眶里干涩,只轻抚着他的背:“姐姐在,姐姐在。”
      又过了一日,小陶才从鬼门关走过来。小陶虚弱地躺在司鹿怀里,眼睛里明亮亮地:“姐姐,我们一起活下来了。”
      司鹿对着镜中的自己,那额头的一对鹿角,牵不出一个笑容,自己虽是活下来了,自己这副模样已不能算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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