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访大道卧佛寺（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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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远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清词正慌张地抱着小孩。而小孩原先呈现蓝色的身子竟是颜色不断地变换着，赤、橙、黄、绿、蓝、靛、紫，最后定格在了抹靛色上。
沈清词见着那通体的靛色睚眦欲裂，他赤红着眼眶爆发出一阵嘶哑的悲鸣：
“啊——”
灌注着深厚内力的嘶鸣如魔音一般，直震得人头晕发聩。明远本就没有内力，又离得近，捂住耳朵也只是一叶障目，只得扭曲着五官喷出一口鲜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而那飞溅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抹弧度，血帘迸散，数个穿着黄色单肩衣裳的武僧便显现了出来。
他们常年习武，不至于明远这般手无缚鸡之力，虽有不适，但运起内力也足以抵抗。
了空朝身旁的武僧们瞧了一眼，点点头。周围的武僧立马会意，以他为顶点，排列成宝塔三角形，然后以掌传输内力，形成一个内力流通源。
源源不断的内力传输到那为首的了空身上，他闷哼一声，继而以掌化力，将内力化为己用，复又腾出一只手掌将一旁的青铜古钟隔空抓了过来。
朝钟形大体重、钟唇厚而外张，并且钟身内外铸满经文。菩提心经罗刹语，笔笔工整，字字隽秀。其钟钮为双龙头蒲牢钮，钟体自肩下逐渐外敞，钟肩饰莲瓣花纹二十朵，莲瓣内亦有纹饰。
沉重的朝钟被武僧轻而易举地举于口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肚腹下凹，胸膀鼓囊，然后朝着钟□□的位置均匀吐纳。
“嗡——”的一下，道道音浪以磅礴澎湃的气势与沈清词的的内力狠狠相撞。纵使沈清词内力深厚，但终究难抵诸僧戮力合作。“噗”的一下，便因内力流窜而口吐鲜血。
了空也不再为难他，将沉重的朝钟“砰—”地放在地上，然后同时收掌回归原本的站位。
了空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师父今日不见客，沈施主还是请回吧。”
沈清词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用力地抓着石砾泥土，发狠道：“今日，我一定要见到福德大师！如有拦者，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看着杀红眼一般的沈清词，了空眉头一皱，冷声喝道：“梦遗！”
这一声“梦遗”叫得沈清词一愣，眼白中的红血丝也消散了些。
了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喝道：“亏得以前师父如此看中你！每日在我耳边念着你如何、如何的好。怎的，如今被逐出师门后，难道连学的那些修心入定之法都被狗吃了不成？！！”
沈清词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不只是他，了空身旁的其他武僧也是一愣一愣的，都有种想要捂脸遁走的意思。
他们在心里哀嚎：“【哔——】，二师兄淡定淡定啊，千万别爆粗口！不然被师傅发现又该罚你抄《清心咒》了！你要是抄就抄了，可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只是佛祖并没有听到他们虔诚的祷告。
老者醇厚而威严的声音隔空传了过来：“佛门清净，岂容喧闹？”
这简单的八个字却教在场人接连变了脸色。了空也不似刚刚的火爆嫉愤，他双手合掌，语气强硬道：“沈施主还是请回吧！”
一旁的十四位武僧也如了空一般，道：“沈施主还是请回吧！”
而沈清词则是听到这熟悉到陌生的声音怔愣得不知所措，所以即使看到了了空一双亮得骇人的眼眸，一时也没了反应。
半晌，他垂敛了眼眸，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了空见此却是心下一凉，用有些冲的语气高声喝道：“沈施主！！”
*
沈清词没再看了空，循着声音沉声道：“福德大师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一个孩子。今日福德大师这般袖手旁观，就不觉得有愧于九江百姓对你的爱戴吗？就不觉得有愧于自己满口的仁义道德吗？！”
“沈清词！”未等福德大师再开口，了空就咆哮着反手劈了沈清词一掌。
沈清词不备，顿时被震飞了出去，只是下意识地用身子护住怀里的小孩。
“砰—”的一下，沈清词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地飞尘。即使他用身子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但小孩还是不免受到波及，靛色的指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了空却是不依不挠，瞪着一双虎目，喝道：“沈清词，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撒野？！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批评师父，啊？
你若不是忘了，是谁你将你从雪山狼群之口救下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叫嚣？！”
沈清词唯恐误伤了小孩，便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听此，便道：“是！我很感激福德大师！是他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只是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能再救救这个无辜的孩子？！那大般波若丸再珍贵，能抵得上一条人命吗？！！”
“你——”了空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却不知拿什么话语去反驳。
“凭他不配！”
沈清词、了空下意识地侧眸望去，就见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身影，伴随着“咚、咚”的禅杖落地声逆光而来。
沈清词半跪在地，握紧了拳头望着那个愈发清晰的身影，只觉那“咚咚”作响的仿佛不是禅杖，而是他即将跳出胸腔的心。
所以，当他那平静、淡漠到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彻底暴露在眼前时，沈清词发现自己堪堪只能半跪着仰望。
沈清词哑着嗓子，下意识道：“师……”
“住口！”
沈清词只觉天旋地转，便被一脚踹飞了出去，口中的膻腥血气更是“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了空挡在福德面前，横眉怒斥道：“师傅也是你可以叫的？不要忘了，你早已被逐出师门！还是说这十一年下来，你仍旧没有弄清楚到底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的吗？”
“了空。”不同于了空的蛮横火爆，福德转着手下的舍利佛珠串，只淡淡地叫了一声。
“是，师傅。是了空僭越了。”了空立马转身，左手拇指收起，四指成掌竖直放在胸前躬身忏悔道。
沈清词用手轻轻揩掉嘴角的血渍，目光炯炯地看福德，道：“佛曰：众生皆平等。既众生平等，又何来‘不配’一说？既众生平等，大般波若丸又为何不配赐予阿旻？既众生平等，他天澜皇室之人又凭什么高人一等，独独享有这大般波若丸？”
沈清词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并未引起福德的半分波澜。他手下的舍利佛珠串仍旧不停的转着，平静的眼神近乎淡漠。
但就是这平静的眼神看得沈清词近乎自惭形秽。再禁受不住，沈清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用低到尘埃里的姿态哀求道：“师傅，就当我求你了，求你——救救阿旻……”
*
这“噗通”一跪，将他沈清词多年来自以为是的骄傲、清高捻得粉碎；将他最不愿触碰的自尊心，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展现在面前。
这“噗通”一跪，惊得不仅是了空，还有周围十余位武僧和刚悠悠转醒的明远，却独独只有福德一人，永远是那般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霎之间，偌大的佛寺寂静得可怕。
只除了那颤抖着、支离破碎的声音：“不……许……跪……”
沈清词一惊，甚至连站起来都忘记了，就以膝做轴，匍匐着前行。
“阿旻，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清词慌手慌脚地查看着小孩，却被他婆娑的泪眼惊得不知所措。
亲眼目睹沈丘厍变成废墟灰烬时，他没哭；在她娘亲的坟前跪拜时，他也没哭；但就在此刻，他哭了，没有半分声响，却比以往哭闹着掉金豆豆的时候，更教他心疼到无以复加。
“阿、阿旻……”
“不、许跪……不许、不许跪……”小孩哽咽着打断他，没有旁的，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么三个字“不许跪”。
“好，不跪！我不跪！”沈清词一边说，一边用里衣擦了擦手，然后颤抖着给小孩擦眼泪，生怕自己的脏手污了小孩的纯真。
小孩不依，耍赖一般扑到沈清词的怀里磨蹭乱拱着，将他身上的灰烬尘土血渍，尽数染到自己白净的小脸上。似是在告诉他，要与他一起承受所有的不堪，别想抛下他一人一般。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总以为，只有这其中的“苦”降临到自己身上时才会有所感悟；从未想到，只是单单看到这一幕，便教人从舌苔泛出涩人的苦味。
只是，福德突然的一句“阿弥陀佛”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苦涩，他说道：“这位小施主身上的‘七转琉魂’已是运作了六转。经脉尽封，血脉凝滞，早已是药石不灵，就算是这大般波若丸结果也一样。所以沈施主还是请回吧！”
沈清词不相信道：“怎么可能？大般波若丸能教死人起死回生，却为何救不了阿旻？这怕只是你的籍口罢？！”
福德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大般波若丸能汇聚亡者阴气，令其回春，却不能与生还者阳灵结合。更何况这小施主没有天澜皇室灵力护体，如若强行逆天而为，怕只会落得个血脉逆流、魂飞魄散的下场。”
灵力！！！
话已至此，沈清词只觉得多日来苦苦支撑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他甚至不敢看小孩的眼睛，只是将他搂得一紧再紧。
他用沙哑的声音乞求道：“福德大师您德高望重、佛法无边，一定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福德转着舍利佛珠串的手不停，只平静道：“无解。”
沈清词崩溃，想要起身却被小孩扯住了衣角。小孩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沈清词，好似这个被佛祖无情抛弃的人不是他自己一般。
他叫他：“老沈。”
沈清词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
他又叫他：“老沈。”
沈清词还是没说话，并且将头撇到一旁。
他再次叫他：“老沈。”
沈清词仍旧不说话，只是将小孩一把揉进怀里，并且将脸深深埋入小孩的脖颈。
小孩抱住沈清词的头颅，道：“老沈，我……我、我想离开……”
沈清词不说话，只是抓着小孩衣裳的手更用力了几分。半晌，他闷闷嗡嗡的一声“好”，从层层衣物中传了出来。
然后小孩咧开嘴笑了，那是一个苍白的、脆弱的、好似下一秒便会消失的笑容，直教人看得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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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终究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不似师祖、师叔们稳重。他抹了一把眼泪，“噗通”一下跪在福德面前央求道：“师祖，您佛法无边、神通广大，定会有办法救救阿旻弟弟的是不是？师祖，您……”
只是他煽情的话语还没说完，便被沈清词撕心裂肺的一声“阿旻--”给打断了。
明远刚要转身，耳畔便传来一阵“簌簌”的风声。他只觉眼前闪现一道红黄残影，下一瞬便传来沈清词野兽一般的咆哮：
“滚——”
明远乍一看，只见福德和抱着小孩不撒手的沈清词交上了手；再定睛一看，不断抽搐着的小孩，身上竟是变换着赤、橙、黄、绿、蓝、靛、紫七色流光，伴随着流光愈发黯淡，那抹紫色愈发凸显。
他听到福德永远平静的语气难得带了几分紊乱，他喝道：“梦遗，冷静一点！先救他要紧！”
沈清词反问一句“救他？”，然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仰天“哈哈”大笑，他笑着，带着一股子凄厉渗人；他笑着，带着一股子绝望哀恸。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他赤红着眼，魔怔一般看着福德，发狠道：
“你们都想害他！”
他一手抱着小孩，腾出一手指着福德，然后又指向一旁的僧人，道：“你——还有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想害他！！你们全都要害他！！！”
了空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沈清词，担忧地喊道：“大师兄——”
“他怕是魔怔了，拦住他！”福德沉声道。
只是未等了空回声，整个大道卧佛寺便涌现了一大批黑衣杀手。他们没有半点声息，有的只是满身凛冽的杀气。
魔怔的沈清词，一大批深不可测的黑衣杀手。蓦的，福德一直捻着舍利佛珠串的手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夜访大道卧佛寺（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