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晋书

6、第 6 章

　　放学时宋栩然又留到七八点才走，华灯初上，夜风习习。他今天出门忘了骑车，一路走着回去，到了那段没有路灯的巷道，只有淡淡月色垂下，路两旁的高大梧桐，被风一吹，树叶哗啦哗啦响，飘了一地。
　　宋栩然不怕黑，但这附近偶尔有流浪汉或者混混路过，他提高了点警惕，快走到转弯的路灯下时，突然听到“哇——”一声，随即一个黑影跳出来。
　　宋栩然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整张脸僵住了。
　　许封君看到他呆住的样子，觉得好玩，哈哈大笑起来。
　　宋栩然回过神，错愕地盯着笑个不停的许封君，怒道：“许封君你幼不幼稚啊！”
　　许封君把他的书包带子扶正，问道：“被吓到了？”
　　“没有。”
　　“你明明就有。”
　　宋栩然不理他，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的新男朋友住这附近啊。”
　　宋栩然说：“看来你很喜欢他啊，留到这么晚。”
　　“他不让我走的。”许封君靠近他走了一步，低下头，挑挑眉，话中意味不明，“但是不走的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哦。”
　　说话时许封君呼出的气快喷到宋栩然的脸上，带点温热的气味，像漂浮在空中的阳光，灯光照在少年宽阔的背上，宋栩然被禁锢在那一片阴影里，他视线往上是线条倨傲的下巴和上扬的唇线，接着是一双狭长的双眼，很明亮，没了平日那点冷淡。
　　宋栩然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事？”
　　“当然是……”许封君笑的更深了，抬起手揉了一下宋栩然的脸，“来不及吓你哇。”
　　他恶作剧得逞，笑着退开两步，宋栩然还没有回过神，
　　起了阵风，宋栩然才幡然回味地指控道：“你今天真的很弱智！”
　　连“幼稚”都算不上了，许封君真的弱智到爆了。
　　许封君不置可否，笑一笑：“谢谢夸奖。”

　　宋栩然回到家，奶奶还没睡，坐在餐桌边带着老花镜看报纸，见到他进来，放下报纸喊：“然然回来了呀。”
　　宋栩然一边换鞋一边问：“您吃过了吗？”
　　“哎，哎，吃过了。”老人从桌上拿起一个信封，“这啊，你爸今天下午送过来的，然然，你存起来，啊。”
　　宋栩然接过信封，封面上什么也没写，里面装着一沓崭新冰冷的钱。他有点厌恶，但还是拿着钱进了房间，打开一个锁上的柜子，把钱放了进去。

　　第二天宋栩然照常去那家店吃早点，又碰到许封君和那个男生，这次许封君看到他了，在那个男生等面的时候，许封君坐到宋栩然边上，问道：“那么小碗稀饭，喝的饱吗？”
　　“你以为是你，天天要打架耗体力呢。”
　　话音落地，那个男生端着两碗面过来，他递给许封君一碗，问道：“封君，你朋友吗？”
　　许封君“嗯”了一声，将木筷掰成两块，低头搅了搅面大口吃了起来。
　　那男生坐在宋栩然对面，冲他微微笑了笑。
　　宋栩然一碗很快见底了，准备走。许封君坐在外面，又不知道抽什么疯，不讲理的不让他出去。直到自己吃完后擦了嘴，对面前的男生说道：“何遥，我先跟我同学去学校了。”
　　何遥愣一愣，轻声说道：“好。”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学校内的树叶掉的操场上到处都是。学校做了个统一安排，按照顺序每天每班抽出两个人去扫操场。蒋老师当即决定每天按照座位顺序，同桌两人一起下去。轮到宋栩然的这天，明明昨天宋栩然跟许封君说好了，可到了要下楼的时间，许封君还是没有出现。
　　他走到操场旁边的杂物房，拿了大扫帚一扬，落叶飞的到处都是。一个人扫了半天，不断又有落叶飘下来。站在寒风里，宋栩然愤怒的想，这笔账无论如何都要跟许封君算。
　　好不容易打扫干净了，宋栩然回到教室，许封君已经在座位上悠闲地看着书。宋栩然有掐死他的冲动，结果许封君非但不知错，还问道：“你早上去哪了？”
　　去哪了，去扫地了。
　　宋栩然不理他，陈渊转过头来无声的做着口型：“你惹他了？”，许封君耸耸肩，陈渊歪头想了会，恍然大悟，拿过笔飞快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你是不是早上迟到了没去扫操场？”
　　许封君眯起眼睛，十分困惑，扫什么操场？
　　陈渊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明显忘了，心中三条黑线滑下。
　　中午去吃饭时宋栩然也是只跟陈渊聊天，趁着许封君去打饭时，陈渊说道：“栩然啊，你跟封君还在闹别扭啊。”
　　“他至少道个歉吧。”宋栩然用筷子戳了两下米饭。
　　陈渊想象了一下许封君道歉的样子，打了个寒颤，怕是没机会和好了。
　　宋栩然言而有信，许封君不开口绝不和好。后者心也大的很，放学就跟着陈渊走了。宋栩然独自坐在教室写作业，窗外寒风呼啸。
　　坐久了一动不动，手脚冰冰凉凉的，宋栩然放下笔冲掌心呵了口气，搓了搓。走到窗边才发现下雨了，丝丝绵绵，润台湿瓦。寂静无人的空旷教室中，宋栩然不可避免的想到早上的事。
　　他自认是个脾气不算差的人，十七年来，遇到过不开心的事，花点时间也能平静下来。但这次、这次——理智告诉他这次算不了什么大事，但还是超出预期的难以释怀。
　　为什么呢。
　　如果这是个方程式，设置xy值，从已知条件建立方程式，套入公式，一切很简单……数学题比生活简单太多了，他现在连设什么为X都不知道。
　　玻璃窗上映着他的倒影，被校园外时不时驰过汽车的灯光映得有些模糊，然后下一秒，一切落入黑暗。宋栩然下意识回过头，猜着不会停电了吧，凭着外面一点依稀灯光按着记忆去找开关。
　　手指空中摸索着，却忘了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倒种种向前摔去。预想中坚硬的触感并没有传来，反而好像是撞到一个人怀里，下颌磕到那人肩上，熟悉的味道袭来。
　　旁边手机光亮起，淡蓝色的光线中宋栩然看见一张模糊的脸，可那双狭长的眼睛却清清楚楚，眼神很勾人，盯着他一动不动。
　　手机屏幕的光又熄灭了，再也没有亮起来过。
　　寂静黑暗中呼吸声清晰可闻，静了两秒钟，宋栩然先一步往后退了拉开距离，接着“啪”一声许封君按下了室内顶灯的开关。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气氛有些窒息。
　　宋栩然问道：“你刚才关灯干什么。”
　　“想吓你的……”许封君顿了顿，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做的事好像很愚蠢，“没想到——”
　　“我还没跟你和好呢。”宋栩然打断了他的话。
　　许封君看着面前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干净搭配着神色间一点不好意思，突兀刺眼，似乎好学生的那一层外表被打破了，露出一点缝隙。
　　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把手上一直提着的袋子递给宋栩然：“给你的，都快凉了。”
　　宋栩然没动，十分执拗的跟他对视，许封君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使他接下来的话说得十分自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对不起。”他说，“早上的事，以后不会了。”
　　宋栩然这才点点头，说：“好，我原谅你了。”
　　许封君觉得他俩像是小孩子吵架一样，一定要经历赌气——冷战——道歉——原谅才能和好。
　　宋栩然没想这么多，把他手上的袋子接过去，说道：“关东煮吗？”
　　宋栩然当着他的面把一碗都吃完了，找纸巾的时候嘴上鲜红鲜红的，许封君鬼使神差问道：“好吃吗？”
　　宋栩然擦着嘴说：“有点冷了。”
　　许封君下意识接了一句：“那下次我路上走快点。”
　　宋栩然起身收拾书包，和许封君走出教室时看到许封君拿起撑在走廊上的伞，才想起来：“我没带伞……”
　　许封君收起伞，说道：“我送你吧。”

　　雨下的不徐不疾，细细打在伞面上。宋栩然把书包抱在胸前，听着雨声和许封君并排走着。
　　许封君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问道：“如果我今天没来，你怎么回去？”
　　宋栩然想了想：“淋回去吧，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如果我没有和你道歉呢？”许封君又问。
　　“是你做错了，你为什么不道歉？”宋栩然反问。
　　“我从来不和别人道歉。”许封君陈述道。
　　“那你从来没做错过吗？”宋栩然歪歪头，“许封君，你是不是很要面子啊。”
　　许封君把话绕回去：“那如果我真的没道歉呢。”
　　“没有这些如果啊，因为我知道你会道歉，我才等着你开口的，你懂吗？”
　　许封君笑了一下：“宋栩然，你好像真的很聪明。”
　　慢慢走到宋栩然的家门口，许封君站定了，问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怎么知道我会道歉？”
　　宋栩然愣了愣，说道：“我拒绝回答。”
　　许封君弯起嘴角，似乎等着猎物入套：“不行，上次猜拳你还欠我好几个问题，不认账了？”
　　宋栩然明显没想到他还记着那些事，展现出一副“你也太无赖了吧”的表情，随后看了一眼许封君淋湿的半边肩膀，低声说道：“大概因为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更看重朋友。”
　　许封君的笑容停在脸上，又听到宋栩然干净细腻的嗓音在冬雨里响起：“去把误会说开吧，不要自己一个人把事情都揽下来，怎么样？”
　　许封君捏紧了伞柄，他本该露出狠戾的样子警告宋栩然不要乱说，但看见宋栩然抱着书包乖乖巧巧的样子，心胡乱地软下来，雨幕中对上那双明亮认真的双眼，他的面具溃不成军，就这么防不胜防地答应下来。
　　宋栩然闻言，抿着嘴笑了。
　　在以前那个墨守陈规的世界里，连父母离异，他们也只会说一句：“然然不用管啊，你安安心心上你的学。”是啊，他能管什么，他只要会读书，什么都够了，父母的事都跟他没关系了，更何况其他人呢？
　　宋栩然觉得许封君的故事实在太抓瞎了，这么一个不学好的人怎么这么圣母啊，他还要他不要参与进来，都这样了，还说这些话。
　　他试图像过去十七年，做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但有些真心的话，在风雨飘摇的冬夜，怎么就情不自禁就说出口了。
　　不过还好，还好许封君没有拒绝他，他不用回到那个世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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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随缘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