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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 连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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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侧置。
说明她躺在地上。
小河于是起身。
夜还黑。
群山静寂,雨雾缭绕。
她在一道山坡上。
山坡下,有一袭墨黑森林,森林那边,有城镇暗影。山坡往上,有孤院的一角墙沿。
熟悉,很熟悉。
这是她的测绘点。
城镇是丰县,孤院是祈灵小院,脚下是祈灵山坡。
什么意思?
魂归故里?
小河低头看自己。
一真教的僧衣是灰色的,如今平平展展,没有豁口,也没血迹。
戳戳手臂戳戳腿,有感觉,但不疼。
伤口去哪儿了?
那个男人呢?!
小河迅速四野一望,空空静静,雨山沉默无回响。
鬼宅没了,男人没了,伤口没了,她回来了。
“……”
她没死吗?
那刚刚是什么???
小河只能呆滞。
前一刻,还在鬼宅月下,丧失生机。下一瞬,就回复清明,醒在祈灵山坡。
“……梦?”
一夜惊魂如梦,醒来统统无踪影。
逃逃逃。
醒前是逃,醒来还是逃。
野树林里,小河加快前行。
她要赶紧回丰县。
去他的做梦!再梦也不能梦成这样!
这次测绘太离奇,她急需陆叔的意见。
走至林中,肚子咕噜噜响。小河往包里摸摸,一舀,舀出来颗卤蛋。
还这是她昨夜,或是上半夜,的宵夜。
小河欲泣。
一夜生死你也没离我而去,该是真爱了。
她正想往肘上一磕,开蛋。只听——
叮铃铃铃铃。
树林深深处,响起一串铃声。
铃音很脆,似泠泠山泉。
这很好。
但问题在于,现在是夜最浓时,又是在野树林深处,要一个刚历经生死的苦命人,把它当成真善美的显兆?
小河立马要跑,但——
“啊!”
她急蹲在地,一手握蛋,一手捂嘴。
心口绞痛不断,她庆幸没叫大声。
心疾啊心疾,你怎么偏挑这时发作!都撑过前半夜了,这时掉链子?
小河正焦灼。偏偏林深处,铃声响起的地方,又传来了冗冗脚踏声。
不止一人。
正是最烧心时,小河见身边不远,有一片树丛。树丛够宽大茂密,能容四五人栖身。
躲吗?
下一道铃声逼近前,小河迅速闪入树丛,蹲下,转身,盯牢铃声来处。
顺带,她瞥到了手里,那颗蛋。
晚了。
这是她的念头。
该早早吃掉的。劳心劳命一夜,连一颗卤蛋的慰藉也不配拥有吗?
何故我没疼爱你?
在一切来得及之前。
小河正给卤蛋写诗,脸颊边,忽然感受到一股热气,暖烘烘的。
她正想回头——
唔!
嘴被人捂紧,后力一带,她就摔入了一副怀抱。
这是……又要糟?!
小河惊毛炸起,拳一握。
咔嚓。
蛋碎。
丛中无话,仅两道喘息。
挣扎无果,小河僵硬地靠着身后人。那人捂了她嘴,勒紧了她上臂。
怎么办?
卤蛋攻击?可能吗?也许对方会迷惑呢?
又或者……
小河摸上挎包。
她正布局战略,忽地,那人挪出右手,在捂住小河口鼻的,他的手背上,敲了两敲。
嗯?
接着,他又将右手掌,落在小河肩上,拍了两拍。
小河登时明白。
以上动作,表示“别出声”,以及“放心”。
她头点得比浪欢。
没问题没问题!你说什么!咱就是什么!
那人松开她,送她起身。小河借力蹲好,赶紧回头看人。
树丛里光线晦暗,她只能借缝隙的光,看清一点下颌。
干净光滑,骨线流畅,是青年人的下颌。
青年嘴一咧,露出个白炽笑容,一口好牙欻欻照亮方寸间。
小河被震慑了。
怎么办?
人家如此闪耀,她也不好失礼。
小河嘴猛张,结果却是失望地发现,自己缺失一口晃瞎人眼的好牙。
好怄。
青年拍拍她,大概安慰,或是提醒。只因铃音已至附近。
小河忙转回身。她也没忘记,把那颗爱的卤蛋,装回油纸,放回包中。
而后,她便同那青年一道,齐齐扒在丛边,等待铃音的到来。
耗去这些时间,再闻得铃声时,只觉它已骤然逼近,将将要划破夜色帷幕,跃然近前。
一点光,夜幕破。
最远的夜林光柱里,伸入一只手。手下一点亮光,是一颗铃铛。手左右一晃,铃音随月泽流泻。
而后,手臂入光柱,脚入光柱,身体入光柱,面庞入光柱。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粗布麻衣,皮囊朴素,身板平常,搁哪处市井里,都不好再找出来。
男人口中似有呢喃,她听不大清。
紧随男人后,红布裙入光柱,又一人被照亮。
一个普通的青年女人。
女人垂眸,静静跟在男人身后,四肢虚放,面容平静。在她身后,又跟上一个老年男子,少年男子,少年女子……这些人没拿铃铛,只是安静地跟随。
他们年岁不一,衣着简朴,看着只是些市井乡野的普通人家,没什么特别。但恐怕,也只是看着没什么特别。
小河正紧心提防,光柱里,又走进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妇人朴素,婴儿安静,小小的身躯被莹白月光笼着,闭眼沉睡,不哭不闹。
算上孩子,这是队伍第九人。
待他们走过,再无人跟上了。
铃声渐息,消失在后方深林。直到确定一点铃音再听不到时,小河转过头。
青年也正看她。
一口白牙依然闪耀。
青年的手比划翻飞,阴暗叶间,谁看得清他比划什么?但小河狠狠点头。
无非就是“咱俩出去你别出声”之类的。
青年很满意,也“你明白就好”地点头。
光丛缝隙间,树丛轻轻抖动。两个人出来,站到了月光里。
红衣劲装,浓眉大眼,赤色额带一条,抖擞挺拔一身。
灰色僧衣,月肤清眸,善意慈怀在眼,气定神闲在魂。
两人各叹,好相貌!
红衣公子一笑,手握拳,探出拇指,往自己一指。
“江枫。”
用的是气音。
他下巴一扬眉一抖,示意小河,你呢?
“小河。”
也是气音。
江枫白牙一直闪亮,笑着抬臂,一指丰县。臂方稳住,就看见小河也指向丰县的手指。
两人都乐,走!
还是夜,一道道光柱投落,夜林半明半暗。两人还不敢大动作,只静悄悄往前。
小河哽着声,轻问:“你在这儿……是干嘛?”
江枫轻回,“办——案——。你呢?”
“游方。”
江枫点点头。小河正想问,你什么人办什么案?身前,就伸来条手臂。
江枫挡了她的路。
小河:“怎么?”
气氛登时紧张。
“不对。”
江枫蹙眉四看。
哪里不对?小河跟着他看。
四方林木悄悄,除了光柱外,什么也没有。铃铛队伍消失的方向,也是静悄悄的。
小河:“你想太——啊!”
右手背忽一阵滑腻,小河猝不及防叫出声,挥甩手!吓得江枫赶紧捂她嘴。所幸她唤得轻,声音几乎立刻消散林中。江枫正想松气,但后方踏来的脚步声,瞬时激起他汗毛。
两人缓缓回头。
铃铛队消失的尽头,一个暗色人影正走来。
等人影走到光下,他们看清,是那个领路的铃铛男人。
铃铛男站停在光柱里,冷脸看他们。他脚下一串急促响动,一只蛇,攀上了他的腿。
那蛇滑溜溜,小巧巧,一路往上,爬到他肩上,然后身体一松,像堆绳似的,把自己堆在了铃铛男肩头。
江枫:“怎么会……”
怎么会被发现?
小河已经知道怎么会了。
因为那只蛇嘴里,钳着一颗卤蛋。
小河往包上一摁。
很好,是她的卤蛋。
那蛇仰头,就把卤蛋吞了下去,暗夜里咔咔几声响,蛇口中,掉出一整块连皮绞在一起的蛋壳,还混含黏液。
“嘶——!”
蛇叫唤。小河觉得它是在笑。
笑得很讨嫌。
“算你厉害。”江枫肃容。
小河不会说,是她的卤蛋暴露了行迹,跟铃铛男的厉害,可能没有直接关系。
小河拍拍江枫肩,“交给你了,干他!”
她手指落定,可能指偏了点,指的小蛇。
“没问题。”
江枫扬头,手下,捏上小河前臂。
“你抓我干……”
小河话都没说完,视野一花,脚一乱,骤然间,已被江枫扯出五步远。
What?!
“你跑什么?”小河慌忙跟上,“你不是有剑?搞他呀!”
江枫腰际,挂一柄剑。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靠谱宝贝。可江枫只沉默着一路飞跑。
“你说话啊?!”小河心口蹙疼,感觉不妙。
“今日,不宜恋战。”江枫很严肃。
小河沉默了。
她是个明白人。
一个男人,面对险境,二话不说就跑,你问他原因,他不说,你再问他原因,他顾左右而言他,是什么原因?
没本事。
这厮不会武。
盖棺定论,没得说了!
小河心疼,真他妈疼。
“背我。”
小河套上江枫脖子。
“啥?”
江枫以为幻听。
“我心疾犯了,跑不了,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我要是倒了,咱俩统统没活路。”
江枫蹙眉有疑。
小河怒,“你以为刚刚我为什么不跑!非躲进树丛?!”
身后追击的铃铛男,拉出了两柄短刀,肩上小蛇,嘶嘶得兴奋。
小河真急了,心口跳着痛。
江枫躬背,“上来!”
小河猛跳上去,江枫趔趄了下,急忙加速。
“小和尚。”小河正往包里摸索,就听到江枫笑言,“有心疾跑不动,怕我抛下你,直说不就行了?我江枫好义气,决计做不出那种缺德事。可我就是顶不爱听人弄虚作假,你说说你,连把兵器都没有,就敢夸口……”
轰!
身后一声轰响,江枫惊目,亟亟回头。
十步外,铃铛男站在林间,挣扎得很凶。他胸前,有一小团火焰,正在烧灼。小蛇也嘶嘶搅滚在地。
回头得及时,所以江枫能看见——小河抛出后,又收回的手,以及现在,他肩上,她手里,那一捧圆球。
“我没有兵器,却有些火器。”小河掰过他头,面向丰县,“可惜火器有点少,所以,烦请快些回丰县。要是火器使完,人还没到,我们……就有机会验验,到底是谁夸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