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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重兵压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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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珥扔完方尊胸口舒适了些许,站在原地观察了一圈。
这里该是太子大帐内隔出来的寝殿,宽阔的很,约有十丈高的帐壁上是重重的黑色挂毯将寒冬阻绝,雪白厚实的地毯上简单有序地放置着那座大型矮榻和一方桌席,但装饰物件儿倒是毫不含糊,焚香方尊、取暖铜鬲、人俑石灯一应具全;那丈高的七开门黄铜屏风上,栩栩如生地雕刻着朱雀朝天。方才的谈话声是从屏风那头传来的,可自己断然不是从屏风那头被带过来的,此方不远定然还有一处帐门。
庄珥想着,快步走到一侧的帐壁上摸索,无奈挂毯层层、帐壁宽广,一时也寻不着出口,思索了片刻,转身朝那黄铜屏风走去。
她小心地伸出半张脸往屏风那头张望,这处居然仍是一块隔间,只摆有一只方桌,前方还有一扇屏风挡着。庄珥徐徐走到那屏风之后,再伸头向外看,终是见到了远处的大帐门,帷幔紧闭着。
瞧摆放这处该是大帐的议事堂。堂内此刻安静的很,只中央一座人高的黑铜夫克鼎内发出轻微的火舌哧哧之声。而鼎旁不远,那昂首伫立、仪表堂堂的小公子,不是毕祁是谁?
庄珥伸脚迈了出去,哼笑着说:“小公子那声后会有期,可真是没用多少时日。”
毕祁蓦地转过身来走进两步,眼底闪过一丝负疚,恭顺地弯腰作礼:“领主……下官愧怍……”
庄珥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打断了他:“这话听着可耳熟,绑着本领主押解过来却是毫不含糊,也罢……小公子也无须致歉,你们说来说去,最后总归都是一句奉诏行事。为了奉诏,别的都是可以不顾的。我问你,现下是在何处?外间又是何形势?”
毕祁抬起头来,脸色仍是掩饰不住的窘迫,定了定神开口说道:“回领主,此处乃徐越泾岭北郊五十里,领主正处在太子亲征军的大后方。冬至日前十五日,鬼伏抗诏不入长邑。不久后,他为无舌暗客头领的证据便送至了王城,与此同时,鬼伏传书昭告天下要独立徐越,自称南王。此后鬼伏亦不按照礼制回复太子判书,封了北城门。
殿下随即下诏伐鬼伏叛公,南部十国已是起兵勤王,宁国军作为先头部队,十日前已是将泾岭城外的徐越守城兵队逼退回了城中,东城们亦已封住。卫国兵队正于泾岭西城门破城,但西边地势利守不利攻,十日来并无进展。若是久攻不下,将会徐越军队悉数逼退回城中,不刻便将形成围城之势。”
若是进入围城战,就靠粮草消耗了。太子军有周边十国源源不断地供应粮草,可这徐越土地贫瘠,平日的粮食补给就得靠与外部买卖,加之本身就是国富兵弱,哪里撑得了多久。庄珥心里想着,这场仗怕是打不了多时,无怪太子会亲征,又问道:“鬼公新近可有消息?”
毕祁摇了摇头:“鬼伏称南王当天,太子禁军和监探已是悉数撤出,不久泾岭便封了城,此后再未有过鬼伏传书,亦未曾见他现过身。倒是在北城门上看着过世子祁的身影。”他是晋国贵族,自来重礼,说着说着,声音里流露出一丝鄙弃,“鬼伏此人,连战书具是从不回复,毫无礼法,师出无名。徐越如此大国,北城门外交战的守城军队居然连旗帜和鼓乐都无,传令兵亦无,将领都不知是谁,退军也不鸣金,宁国军未耗时多久便将之打退回城中。现下,也只得西城外的徐越军还在靠着地势堪堪抵抗了。”
自然是乌合之师了,庄珥心想,鬼兄绝无称王的打算,徐越又哪里有兵粮储备和作战计划?不过是世子祁和辛大夫这些圣人信徒月前才开始使的离间计罢了。这些兵士将领,怕还以为大礼是来瓜分徐越,自己打的是卫国战呢!但事已至此,已是没有回旋了。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世子祁和他祖父真是铁了心要搞乱徐越啊,到底是信了圣人给他许的何等好处可以连生父和国民都不顾呢?想着赵必那张看着全族被枭首时的笑脸,她忽然有些忐忑地问道:“可有淮吴的消息?”
毕祁回道:“并无,不过领主可以安心,淮吴与徐越还有阙阴山阻隔,这战火绝不会牵连淮吴。况且,如今也只是泾岭还在抵抗,徐越其余的封邑并无动作,自这讨伐战开始之后,已陆续收到各处传来的效忠天家的上书。”
她又哪里是担心战火烧至淮吴呢,庄珥总是不安心,问道:“太子亲征,太史大人定是随军前来的。小女想必是不能出去的,小公子可否请孟公来见我一见?”
毕祁脸上划过一丝为难的情绪,闪烁其辞地小声道:“为了领主安危,并无人知晓领主此时在军中……恕下官无能,亦不能请孟公来此……殿下有令,下官自己……原本都不该同领主说太多。”
庄珥一口气顶着胸口没上得来,气愤地想,这宗延还真是要将她做成皮裘挂在帐中不成,什么也不让知道,人也不让见么。她冷笑了一声:“那可真是好的很,本领主正愁自己日常话多,不利闭藏养气。如此,小女告退了,毕副统领自便罢。”
她说完便转身走了,绕过两层屏风往寝殿行去,双脚重重地踩着地毯,只觉平生从未如此憋屈过。又想着先前宗延粗暴地扯她衣裳,一时气得头顶快要冒烟,
庄珥在方桌边走来走去,徐徐吐纳,企图平复心情,却是无论如何脑中那根弦还是绷着,放松不下来。她恨恨地想着,自从跟天家扯在一起,总有许多呼吸不畅的时候,这要是少活了几年,也不知找谁讨回来。又想着这是战时,天家亲征百年来可是首次,现在的泾岭城外不知是何场面,蓦地眼前又闪现出雪山脚下那一家四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具是身不由己。那日左年说他是如此,看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庄珥心道,我又何尝不是呢?总以为是天家护佑,便不能真地被束缚,但天家想捉了谁去,随时就给捉了,还被无礼对待……自己到底不是真的仙人,没有通天的法子呐。
她走了半晌,又开始猜测鬼兄现下的遭遇,心下疑虑重重慌得很,想求一卦,可伸手往头上一模,才记起自己的鎏金筮草遗失在了那白色洼地。她无奈地闭上眼睛站了稍许,终究是站不住,快步行至大帐边上,又开始摸索地寻找她来时的入口。
不多时大帐那头有动静传来,庄珥一愣,走到黄铜屏风处仔细听着,悉悉索索的,不知有多少人。过了片刻,似乎隐约听见了姬武的声音,她伸长了脖子静静站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只能断断续续听着众人交谈,知晓这是在讨论军情却听不完整。
庄珥着实好奇,她伸出头一瞧,当中这隔间并无人,便悄悄走到前边那座屏风处,再一次附耳倾听。
“……这鬼伏已是强弩之末,竟敢将监官剥皮挂于城头,真正是不知死活!”姬武的声音自来嘹亮,如今伴着怒气,听得庄珥一惊,朝廷监官被杀了示众,想着那日鬼木偷听来的话,这绝对是出于世子祁之手。
“便是自知大势已去,才能如此放肆。西城门攻不下来,鬼伏已是做好了守城之势,要与天家不死不休呐,”这是宁国公聂安,他说着叹了口气,“老夫可没想到鬼伏会疯癫到如此地步。”
“他是无舌暗客的领头,又信了那血祭的诡术,如此做派,不稀奇。”左年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温顺平和。
姬武哼道:“鬼伏现下东城门已是无兵可出,我方三千连弩车,六千张强弩,云梯抓钩具已备好,再加两万攻城兵,便能将北城门拿下。届时再打开西门,卫国军一入,泾岭即刻城破。”
这时宗延那把沉静的嗓音缓缓地响了起来:“此计可行,但非上乘。鬼伏犯上作乱,百年来头个称王的,本宫也要在擒了他之前,教徐越众人知晓何谓王法礼制。西城门攻不下来也罢,将之压制着不出即可。鬼伏已是守城之势,却无守城之储备,又是乌合之卒。本宫,便要围城到余人内斗再投诚。”
“殿下贤明,”庄珥眉头一挑,这是孟公,“鬼伏师出无名,城可破,庶民却是无辜,如此,亦可少流些鲜血。”
宗延淡淡的声音又起:“该流的血自然要流。只是此次南伐,既然是伐鬼伏一族,便罪不下行……威加于民,磨其心智,再拔其城,也算是给礼法浅薄的南人教上一课。”
“殿下贤明。”众口同声地说了一句。
宗延又道:“天色已晚,众卿劳苦,可先行下去歇息了。”
庄珥一听,拔腿就往回走,快步行至方桌前,入席跪坐而下,双手置于膝上,挺直了背脊,目不斜视。
宗延不片刻就进了来,在在身旁不远站住了并未过来。庄珥余光瞧见了他深黑的宽袖,觉着瞬时便被他那气息压迫,知晓他在盯她,直直地坐着连发丝都一动不动,轻轻地吐纳。
宗延站了半晌,终于走进她俯下了身,庄珥呼吸一窒,却见宗延只是伸了一手过来摊开在她面前,宽大的掌中是她那五十支鎏金筮草。
庄珥一愣,这竟被他给拾去了么,随即就伸手去取。她指尖刚抓上那一把筮草,谁料宗延大手一握,便将她的手给捉住了。宗延手心这熟悉的热度只烫的庄珥心下一慌,不想给他捉住,又挣扎不过,便抬起另一只手去掰。
宗延不肯放,她又哪里掰得开。不多久她也累了,便不再动弹,恢复之前的姿势,直直地坐着垂下眼帘,心底冷哼一声,爱抓着便抓着好了,总归是蛮横得很。
宗延见她冷冷的模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怒火,却仍是不想放手。他站了片刻,在她身侧坐将下来,微微低着头,高挺的鼻梁离她右脸不过一寸,淡淡地开口:“你说话,我便放开手。”
让勿言便勿言,让说话便说话么?这位太子幼时勤卷好学未曾进过蟋蟀屋,现下有兴致要养只乖巧的爱宠了。庄珥本就有气,又被他这侵略感十足的气息笼罩,手也被捏得发麻,微微皱了皱眉头,呼吸渐重,却是依旧地不动丝毫。
此时日头已是落山,大帐内的人俑石灯灼灼燃烧着,火光燎地庄珥眼角红痣忽隐忽现。宗延看得心中燥乱,这人每每笑着的时候眼角这痣便跟着光线闪动,现下却是如此神色。可想起早先她那快哭出来的模样,生气地甩开她的手,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