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合租否？》夜度孤云

3、晚上吃鸡

　　不管小屋昨夜是如何兵荒马乱，太阳依旧照常升起。一缕明媚的阳光射进窗户，愣是把白清远晃醒了。微微偏头看向屋内，白清远着实吓了一跳：他柜中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散落在外，甚至有一只袜子搭在了茶壶上，可谓一片狼藉。再看床边地上，歪歪斜斜躺了个人，此时正睡得口水直流。

　　这是……进小偷了？可地上这人是怎么回事？白清远尝试起身，可身体稍微一动就又疼得摔了回去，忍不住低声痛呼。

　　疼痛帮他找回了记忆，昨夜似乎是这个人帮自己拔的暗器；好像也是这个人，拔了几次都没拔出来，让他疼得临近虚脱边缘；最过分的是，竟然把抹布塞到了自己嘴里……

　　白清远低头看了眼胸口，血洞周围红红白白地模糊一片，晕湿的药粉结成块堆叠在左胸上，丑陋至极。

　　此时，地上的唐菲菲也被他方才那一声痛呼吵醒，见白清远正看着自己，不禁大喜：“你醒了？”

　　一般来讲，面对救命恩人，重伤之人定会奋力起身，抱拳道上一句“多谢”。可白清远却直勾勾地看着唐菲菲，面无表情。

　　“你……你昨晚受伤了，满身都是血。”

　　“我知道。”

　　“是我把你救过来的。”

　　“我知道。”

　　“你，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是谁？”

　　唐菲菲扶额。确实，他们二人还未真正认识。她清了清嗓子，目视前方认真地抱拳道：“在下唐斐，今年十七，祖籍京城。自小秉承侠义精神，以锄强扶弱为己任，立誓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侠客。途经此地，偶然得知少侠你在寻同窗，便租下了西边这间屋子。”

　　语毕，唐菲菲目光向下瞥了瞥，只见白清远已经转过身去，也不知听没听自己说话。

　　重伤之人，不与他计较，唐菲菲暗暗咽下这口气，兀自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哎，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白清远。” 他的声音闷闷的，似是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我知道你叫白清远，庄宅行的掌柜跟我说了。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受伤？”

　　“……”

　　“你不会是什么门派子弟吧？”

　　“……”

　　“应该不是，门派子弟应该不会穿这粗布衫。不过我看到你的剑了，你也是个江湖中人吧？哎，跟你打听一个人，你认不认识空幽公子？”

　　“我想休息一下。” 白清远终于开了口。若不是有伤在身，他真想跳起来将床边这人揍一顿。

　　可唐菲菲哪知道他的心思，昨晚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救活，现在跟他聊聊天一点也不过分。

　　“你这不刚醒，等会儿再接着睡嘛。瞧你跟我差不多年纪，应该是听说过空幽公子的吧？我从小住在京城，远离江南武林。你要是听过他的什么故事，就跟我说说呗？”

　　白清远猛的转过身，也不顾伤口疼痛，厉声道：“麻烦你今日之内打包行李，去福升行找掌柜的另租一间房。” 他重伤未愈，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得很。

　　这是唐菲菲见白清远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没想到竟是一句冰冷的逐客令。但唐菲菲也不生气，心道还好老娘留了一手。只见她得意地从怀中抽出一张纸，“赁契在此，你还想抵赖不成？”

　　白清远暗忖，自己何时跟他签过契约？伸手就要去接，唐菲菲却突然缩了手，“只能看，不能拿。”

　　白清远咬了咬嘴唇，勉强压下一股火，艰难地坐起身。待眼前那片金星散去，就见那张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自即日起，白清远自愿将西耳房租给唐斐，租期一个月，租金五十文。双方皆需履行此契约，若有反悔，当赔偿对方五百两黄金。” 几行字下面，还清晰地印着两颗鲜红的拇指印。

　　这契约自然不是白清远签的，而是昨夜唐菲菲趁他昏迷，掰了他的手指沾血按上去的。

　　“怎么样？我住这里，名正言顺了吧？”

　　白清远轻叹，那表情无奈而凄凉，“好，你住下也可以。只不过有些规矩，你要遵守。”

　　“你说。” 见自己计谋得逞，唐菲菲得意得很。

　　“你我二人轮流清扫院子、劈柴做饭。厨房里的粮食和菜，不够就要添，全靠自觉。今日我行动不便，由你开始。”

　　“行，合情合理，同意。”

　　白清远懒得理会唐菲菲的积极，复又躺了回去，似是困乏得不行，“若是不照做，我有办法把你请出去。我要休息了，麻烦把我的屋子收拾干净再走。” 白清远说罢便蒙头睡去，唐菲菲在一旁瞪着眼睛龇牙咧嘴，不知在默念什么。

　　白清远说的办法，唐菲菲猜不出，却也信了八成。寄人篱下，吃亏在所难免。唐菲菲三两下将白清远的物什全部塞入衣柜，最后还不忘用门栓别上门，省得里面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堆塌下来。一切整理妥当，见白清远呼吸平稳，似是真的睡着了，唐菲菲掸掸身上的灰尘，出了门。

　　唐大郡主打小学习琴棋书画，十岁迷上了空幽公子之后，又开始舞刀弄枪。在她看来，自己简直就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没钱了不怕，挣就是了。这满满一身的本事，还愁找不到活干？

　　可偏偏就一语成谶，整整一上午，唐菲菲在三溪镇转了足有五圈，就是找不到一个大展拳脚的地方。

　　唐菲菲：“请问您想听曲吗？”

　　老大爷：“嘿嘿，想听，但没钱。”

　　唐菲菲：“请问需要教书先生吗？”

　　私塾先生：“……那我干嘛去……”

　　唐菲菲：“请问需要功夫好的帮忙教训恶棍吗？”

　　县衙衙役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升堂棍剁得震天响……

　　唐菲菲有些失落，但并不绝望。人在江湖，只有到了穷途末路才会得到非同一般的际遇，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她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买了两个烧饼，一个当做午饭，一个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午时过后，烈日当空。昨晚只在地上睡了几个时辰，唐菲菲现下早已困得头昏脑涨。反正今日应是找不到活干了，不如早些回去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回到城郊小屋，白清远已不在。他房中被褥叠得整齐，不见一丝血迹，显然是被换过了。唐菲菲心道，早上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转眼便跑得没了影，也不知那伤是真重假重。不过她现在总算彻底明白了庄宅行掌柜那句“不好相与”“神出鬼没”是什么意思。

　　说到底，白清远只是个暂时的同窗，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唐菲菲困极，也懒得去想那么多，回到自己的西耳房倒头就睡。

　　唐菲菲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三王爷府，在自己那个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中，空幽公子正优雅地舞着剑。只见他脚尖轻轻点地，身子便如燕雀般轻盈腾空，衣摆也随之飘动，逸态横生。明媚的阳光下，空幽公子周身似是散着金光，宛若仙人。一招舞毕，唐菲菲上前轻捏鹅黄色宽袖为他擦汗，空幽公子也报以宠溺的微笑。接着，唐菲菲便将空幽公子迎至屋内，在满桌子鸡鸭鱼肉边落座。香味扑鼻，特别是那烧鸡。空幽公子仿佛猜到了唐菲菲的心思，伸手掰下一只鸡腿递了过去。唐菲菲刚要去接，空幽公子却轻轻一扬手，直接将鸡腿送至她嘴边。唐菲菲立刻羞得红了脸，微微张开了朱唇皓齿。

　　而就在牙齿刚刚要碰到鸡腿的那一刻，她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墙上的空幽公子还是那副飘逸姿态，只是不再对她微笑。没有了王府小院，没有了丰盛宴席，更没有了空幽公子，有的只是茅草堆的屋顶，泥土糊的墙壁……

　　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等一下……为何那股子烧鸡味依旧那么逼真？唐菲菲坐起身，只见东耳房桌边，白清远正盘腿啃着鸡爪，毫无吃相。桌上，一整只烧鸡冒着热气，泛着油光。

　　唐菲菲利索地跳下床，径直向东耳房奔去。此时天色已晚，她懒得生火做饭。更何况，青菜稀饭哪有烧鸡好吃？

　　一屁股坐在白清远对面，唐菲菲俯身使劲闻了闻，此时此刻竟觉得这乡野烧鸡比皇宫里御厨做的还要香。正闭眼陶醉着，脑门却突然被一根手指杵了回去。

　　“别弄脏了。” 白清远狠狠咬了口鸡爪，舌头在嘴里上下卷了卷，只几瞬便吐出几节骨头在桌上 。

　　“可以给我吃点吗？” 在美食面前，唐菲菲态度立刻软了下来。

　　白清远摇了摇头，瞧也没瞧她一眼。

　　“我今天只吃了个烧饼，现在饿得不行 。看在昨晚我救了你的份上，就分我一点呗。”

　　白清远还是摇头。

　　“为什么？”

　　白清远最后唆了几口手中的鸡骨头，扔在桌上，“打扫卫生了吗？柴劈了吗？饭做了吗？”

　　听他这么说，唐菲菲一脸苦相。这些她倒没忘，本想着下午小睡一觉之后再起来干活的，可谁成想这一觉竟睡到了晚上，简直不能再委屈。

　　“那我现在去做！” 说着，唐菲菲起身就要往门口走。

　　“不用了，你现在做饭给谁吃？”

　　唐菲菲停住脚步。他说的也没错，柴可以劈，院子可以打扫，可做饭这事儿，还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唐菲菲低头叹了口气，再次领会到了“不好相与”这词的含义。她默默回到自己房间，掏出剩下的那个烧饼忿忿地啃了起来。

　　转眼天色如墨，三溪这座小镇的深夜寂静得能听到蛙鸣。

　　今日不是十五便是十六，月亮又圆又亮，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整个小院被打亮。院中，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地向厨房移动。而西耳房的床铺空无一人，被子皱皱巴巴地团在床尾。

　　刚入夜，唐菲菲便躺在床上假寐，全身上下酸得不行也不敢妄动一下。傍晚独自啃烧饼时，她余光瞥见白清远拿着剩下的半只烧鸡去了厨房，便心生此计。为了一口烧鸡她倒真保持了十足的耐心，直到子时才敢起身向厨房摸去。

　　堂堂郡主，竟在小城乡野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唐菲菲想想都觉得脸红。她暗暗告诉自己，闯荡江湖不拘小节，况且她现在是唐斐，又不是唐菲菲。如此一想，心下便也舒坦许多。

　　厨房里，月光从顶棚茅草的缝隙射下。整个厨房空空如也，就只灶台中央摆了个油纸包，不是那烧鸡又是什么？

　　唐菲菲瞬间两眼发亮，上去拆开油纸，没想到两个鸡腿竟都还在。大喜过望，顾不得手脏，她抓起一个鸡腿就是一通乱啃。

　　香，真香，果然是香！唐菲菲沉醉在这美味中不能自拔。

　　眼见一个鸡腿就要被消灭，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幽幽道：“唐少侠好兴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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