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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官场上的循吏都知一铁则,为官不难,只要不得罪朱门豪族,否则任你三头六臂能覆雨翻云也难得长久风光。
      只有处事应对周到圆融,对上有个交代,对下震慑得法,把那些皇亲国戚豪门大户应付周全了,才是为官正道。而云罄罄王走的,毫无疑问是孤臣的路子。
      他独掌刑、户、吏三部,推行新法,新法的根本是什么?就是剜那些大户人家的肉,逼着他们吐银子削领地交权力,将钱充盈国库,将权收归圣上,说到底就是安百姓,清君侧。如此一来,新法推行不到半年,虽收效甚巨,但也让云罄树敌重重,加之他手段阴狠彻底,更是让那些王公贵族气红了眼,恨得咬牙。
      他唯一的依恃是皇上。
      云罄心中也自是雪亮——当下时值寒冬,本不是水患和蝗灾暴发的时节,他派了信得过的人去了江南,回音也只说气候温暖的地方略见灾情,并不严重,那为何朝中百官,从上到下夸大其词,痛诉天呈异象灾情严峻?云罄唇边冷冷一笑,他们那点心思,还道他不明白么?一来是论天谴,为何老天震怒?是因为出了他这个煞星!二来,无非也就是哭着求着要挟国库多拨赈灾款项,好中饱私囊弥补推行新法后他们的损失!
      说什么朝廷命官,铁肩担天下爱民如爱子?就他们那钻营心术贪婪嘴脸,真是让人想着都觉寒了心。
      云罄撑着额头咳了几声,想得心中烦乱,推开卷宗来回踱了几步,走到园子里见苍术他们几个正在练剑比划,正停了脚步想看看,那几人见了他却立刻收剑垂手,话都不敢多说几句,倒让他觉得老大没意思。
      园子里养着龙睛的青花瓷缸听他命令搬出去扔了,现在更是觉得没什么活物,只一树一树的梅花,开得萧索。
      云罄负手在树下站着,看得久了,连花骨朵有几个都能数得清楚,更觉无趣。
      “苍术。”云罄转头道:“备车,我要出门。”
      “王爷去哪里?”苍术急忙奔过来。
      “红鸾禧。”

      这一次,他只带着苍术一人,安安静静地去了,不料正逢着迤逦在堂子里陪人宴饮。
      她穿着绯红色的裙子,绣金色合欢,发髻上嵌一朵花瓣层叠金丝绢花,本极其俗艳,但被她的艳色一衬,却也不觉俗气,只添无限浓艳妩媚。她拿着酒壶,杯子都弃了,朗笑着与人行令,输了就直接对着壶口畅饮,豪爽直压须眉。
      云罄在角落站定,并未发觉自己唇边浮起一丝爱纵浅笑。眼风略略扫过,发觉真是高朋满座,有兵部侍郎,大内禁军统领,御史大夫……这些都是朝廷大员,按说都是一句话什么国色天香不是急着赶着往他们府里送,偏偏还都巴巴地赶这里来捧红鸾禧舞娘的场,并引为风雅之举。
      南烛,你也真好本事。
      云罄不知是笑是叹,转身离开,不料突然迤逦转到他面前,面颊酡红眼波沉醉,挡了他的路侧头看着他道:“这位公子为何一来就走,咦,我看你似乎很面善……”
      云罄苦笑,低唤一声:“南烛。”
      “你怎么知道我喝的是南烛?”迤逦笑嘻嘻。
      云罄也不知她是真醉还是假醉,只见她唇边沾染一点酒渍,不由抬袖给她拭了拭,她的面颊触手火烫,让他冰凉的手竟忽忽一抖。
      “公子的手好凉,不如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迤逦脚步不稳,伸手拉着他的袖子,摇晃地要往里去。
      原来她真是醉了,到现在还没认出他来。
      所以才会这般殷勤相劝笑颜如花?
      云罄心中一黯,拉开她的手道:“我不喝了。”
      迤逦恼怒地拧起眉头,晶莹双目虎虎瞪着他:“我自己亲手酿的酒,今天新开封,他们都说好喝,你,你凭什么不喝?”
      云罄又再苦笑,话还未出口,迤逦干脆咣当抱了一小坛过来,指着他:“我偏要你喝!”
      这时堂子里已经有人认出云罄,欢闹气氛渐渐冷却,都在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云罄敛一敛眉,苍术忙道:“迤逦姑娘,我们王爷不能在这里耽搁,酒我帮王爷抱回去,抱回去慢慢喝,成不?”
      “真的?”迤逦挑眉看他。
      “是是是。”苍术连连点头。
      “喝了要说好?”
      “好,一定好!”
      迤逦这才似乎满意了,孩子气地笑笑,袖子一甩又飘飘悠悠地灌别人的酒去。
      云罄摇摇头,依然不知是笑是叹,快步走出去,身后跟着抱着一坛酒哭笑不得的苍术。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小小的一坛酒置在案上,开了封,醇厚的香。
      云罄因在用药,遵了宫里御医的嘱咐不能饮酒,原本只想闻闻酒香,但——是那醇厚的香太熟悉?熟悉得连绵回忆纷至沓来阻挡不及?似乎连自己都尚未察觉,已经斟了一杯,仰头饮下。
      似乎正是前天冬天,她与他守在红泥小火炉旁,讲野史说闲话时对饮的酒,又似乎有所不同……少了几分甘冽,多了几分温厚,饮了一杯后,胸腑温暖舒和,竟是长久不曾有的适意。
      南烛,她说这酒就正是南烛。
      她以之为名的南烛。

      那一小坛酒,云罄日日置于书案上,却不舍得多饮,更多时候只是开了封,任那温醇酒香飘散开来,似乎就能暖一暖长夜寒凉。
      苍术不解,曾问过王爷要不要去迤逦姑娘那里多搬几坛回来。罄王却只摇头不语。

      转眼冬至。
      皇上御赐了蒙古进贡的羔羊肉,云罄不惯腥膻,喝了口汤就不再动筷,命人沏了茶来。
      “王爷,习俗里说的是冬至这天可不能劳累,不然损元气的,今晚就早点歇息?”苍术道。
      云罄也觉得实在倦了,点点头,站起来正欲回屋,突然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罄王喜静人人皆知,所以罄王府里几乎从未有这般响动,苍术一皱眉,掀帘子低声叱道:“放肆!什么事这样慌里慌张乱了阵脚?!”
      陡然苍术被冲进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云罄一凛,站起身,只见来人是他派去江南视差灾情的紫骍,他怀里还抱了一人——那人身上褴褛衣衫分明是血迹斑驳的一件囚衣!而甫一被紫骍放下就四肢软伏扭曲,显然手脚都被打残,正兀自大睁着眼睛切切看着他,口中胡胡有声。
      云罄蹙眉,上前捏住那人下颌一看——他自担了刑部尚书的事务,对各种刑罚了然于心,看一眼即知此人下颌骨已破裂错位,是以不能言语。
      这经受酷刑的人是谁?他要说什么?
      “紫骍,怎么回事?”云罄沉声问。
      紫骍高大豪勇一条汉子,扑通跪在云罄身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见了泪光。
      “你这是做什么?给我起来,本王的府里没有动辄下跪的规矩。”云罄手搭上他的肩。
      “王爷,我这是代江南的百姓,代夏永捷跪的!”紫骍自怀中拿出一件血腥扑面的斑驳白巾抖着手奉上。
      地上倒伏的那人闻言滚落大颗泪水。
      “你就是夏永捷?”云罄凝住眉头。
      那人强挣着点头,不停以额头叩地。
      云罄示意苍术扶起他安置到一张椅子里,自己在烛光下打开手中的东西,凝神细看。一路看过去,苍术眼见云罄的眉头越锁越紧,面色越来越白,心中不由也忐忑地揪成一团。
      那是血书,写在囚衣上的血书,云罄阅毕,寒声问:“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紫骍点头,送上一件物事:“这就是蠃蠬。”
      云罄看着那笼中翠绿黑头的小虫,再看看手中斑斑血书,一个个“民不聊生”“易子而食”“千里曝尸”的字眼如火炭烧痛了他的眼睛——那是江南,春风十里自古富庶的江南,怎可落得百里枯骨千里荒寒!就为了反对新法为了将他化身妖魔为了自己多谋钱财,他们就不惜变繁华地为修罗场,不惜逼良民噬人血啖人肉!这何止是纲常不允,根本是天理难容!
      急怒上心,云罄倏地起身,一掌拍在案上,厉声道:“如此为祸天下,我诛他十族都是不够!”话音未落,喉中已爆出一阵剧咳。
      苍术忙上前照应,捧了茶水来急急劝道:“王爷,有什么事尽可以慢慢处置,您别急别动气……”
      云罄面色铁青,咳得几站不直身子,扶在苍术的手臂上,仍边咳边道:“备车,我要进宫……进宫面圣!”
      “王爷,别说这会都宵禁了,想皇上可能也歇下了,您这时候去不合适,明天不是还要与皇上一起围猎么,到时候不自然就见着皇上了?”苍术见他咳得全乱了气息,哪里还能面圣,忙不迭地劝。
      紫骍知是自己带回来的消息让王爷动了真怒,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把手放在云罄背上,缓缓度入真气,护持他一点点压下血脉里窜动的寒浊。
      云罄眼前一片金星乱冒,凉沁沁地冒了一额头的汗,一股咸腥压不住地翻滚喉间,心知自己现在确也无法进宫,合目喘了口气森然道:“苍术,派人检查刑部大牢里的铁枷是否都牢靠光亮……明天要拿的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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