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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罄王府。
      午后天气见了点晴,几缕薄薄淡淡的阳光穿透密布的彤云,耀出几分明亮。
      云罄裹着大氅坐在椅上,半合着眼睛似睡非睡恹恹的样子,他手里的紫金手炉估计已是凉了,但下面人瞅他神情不好,都期期艾艾地不敢上前惊动。好半天,他身边跟得最近的苍术才硬着头皮上前轻声道:“王爷,您若是乏了就回屋躺会儿?手炉也凉了,我给您换换?”
      云罄经他一说,才觉出手炉确实残火冷灭,随手递给苍术问道:“外面细细簌簌地在干嘛呢?”
      “王爷您养的龙睛,我们怕天冷熬不住,正想法子呢。”苍术应道。
      王府里养龙睛,置青花瓷缸,埋在树下,自百里外引清泉水,上覆一直镇在古井里的翠绿芭蕉叶,喂的鱼虫千挑万选,侍侯得很金贵。
      云罄听了,许久没说话,待得开口却道:“铲几堆雪,填了瓷缸,都搬出府去。”
      苍术诧异,但见云罄脸色阴沉,也不敢多问,只得应声领命,心里只道可惜了那些漂亮伶俐的小东西。
      云罄合目,手畏寒地笼入袖中,心底里竟有冷得发苦的感觉。
      当年迤逦,哦,那时候她叫南烛,名字是一种酒,曾以为是甘冽的竹叶青,没想到是穿喉的烧刀子。
      南烛进了林家的门时,他正病得晕头转向,她日日侍侯汤药百般温存不舍不离,平日里一点闲暇也就是在园子里逗逗金鱼,常瞪着大眼睛,模仿金鱼游动的活泼样子逗他开心……
      南烛,喜着红裳的南烛,在那些寂寞昏乱的长夜,温暖呼吸佛在他耳边,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熬不过去的时候,她暖洋洋的手,始终不曾放开。那么单薄伶仃的暖,执着地,留住他的余温。
      后来,他一点一点,自生死一线折返回来,以为,从此箫歌静婉。
      不料,身世命运陡翻覆,原来,他不是做了二十余年的林倾,而突然有了个陌生的身份,当朝皇上的三弟云罄。
      其中多少宫闱秘闻勾心斗角已不可细考,赴京城,进皇宫,当今圣上倒履出迎,一声三弟叫得泪眼婆娑。
      封侯,进爵,拜吏部尚书,荣锦繁华,圣眷优隆。
      他一时似乎站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到的,是当世无俩的荣华,可是,他把南烛弄丢了。
      那个笑如春风浓似酒的女子,在纷乱中不知所终。
      一直在找。
      自漫无头绪,自流言纷纷,终于找得这么一个结局。
      那雪冷霜冻的一夜,她字字剜心,寒透了五脏六腑,故人心,等闲易变,失望吗?伤心吗?屈辱吗?痛苦吗?
      南烛呵。
      云罄低低叹口气,叫住快出门的苍术:“叫红鸾禧管事的人来一趟。”

      红鸾禧的老鸨听说罄王要见她,立刻吓得像只没头苍蝇,想来定是那夜迤逦侍奉不周,口里一句骂还没爆出喉咙,却见迤逦正依在当今兵部侍郎黄芪身边言笑宴宴,像是多饮了几杯,容色艳光逼人,直看得黄大人直了眼睛。不由也收了一句骂,悻悻地跟了罄王府的人去了。
      站在云罄面前,那老婆子声音不自觉地晃悠得像片枯叶子。
      云罄皱眉。
      苍术立刻道:“王爷问什么你好生作答就是。”
      “是,是。”点头如捣蒜。
      “你们楼子里那个叫迤逦的姑娘是什么时候去的?”云罄漫声问。
      “迤逦来楼子里快一年了。”
      “她是怎么进了红鸾禧的?可是你们——诱骗拐卖?”
      听着云罄声音低沉几分,老鸨立马摇手:“可不敢!迤逦她是,她是自己来的,说是再无立足之地,恳求我们红鸾禧给她张床给碗饭吃……”
      云罄一声冷笑:“一个姑娘到红鸾禧这种地方求容身之处?!你倒会为自己脸上贴金。”
      老鸨百口莫辩,忙不迭地道:“可不敢有半句欺瞒王爷,我见她生得好,舞跳得好,就收留了下来,可那妮子泼辣凶悍,一直只卖艺不卖身,我也没逼迫过她,城里秦公子开价可是纹银一百两……”
      云罄抬手,止住她的话头,示意苍术递上来一只盒子,倦乏地道:“不用说了,你把这个拿去。”
      老鸨一打开——满满的黄金,金灿灿的一片刺目,当即慌乱地跪了下去:“王爷这是?”
      “赎身,赎迤逦的身。”云罄用手按按额角,又低咳了几声。
      “好,好,那妮子我一看就知道不同一般,竟有这等造化,我这就去把她给王爷送过来——”老鸨捧着黄金,直笑得脸上脂粉簌簌地落。
      云罄却摇头:“不用了。这事也不用说与她知道,你只要记住,她是本王赎了身的人,今后她在你的楼子里爱做什么做什么,你们不得有半点难为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鸨喜不自胜,还想说几句花团锦簇的话儿,云罄挥挥手,苍术就强硬地把她“请”了出去。

      这个冬日的下午似乎很不平静。
      当苍术小心拿开云罄手中的卷宗,给倦极合目的他盖上一张毯子时,听见通传——“皇上驾到。”只得轻声唤了两声:“王爷?王爷?”
      云罄其实并未睡着,只是倦了,懒怠移动,这听得皇上来了,也只得硬撑着打叠精神出迎,随手将一方染上深红的白帕掷入火盆。
      当今圣上云靖是个天下人都知道的仁君,生也生得端庄贵重,面白重瞳眉目俊雅,一笑,温和如春。
      他稳步过来,虚扶住云罄的手臂:“不必多礼,听说三弟病了,朕特地来看看。”
      各色礼盒噼里啪啦在身边堆成小山,几名御医垂手恭立一旁。
      “谢皇兄。”云罄笑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毛病了,天冷就来添点麻烦,不碍。”
      “前些天西域来使,进了两件雀金裘,听说是一等一的暖和,朕都给你送来了。”云靖示意打开一只盒子,抖落满怀流光溢彩。
      “谢——”
      “谢来谢去的你也不累么?”云靖截断他的话,扶了他肩头打量他皱眉道:“三弟,我看你这气色实在不好,说来,这个也怨朕!”
      “皇兄何出此言。”云罄摇头,却被云靖按住手,恳切道:“这半年,你管着吏部,推行新法,那些豪门大户明里暗里给你使的绊子朕都清楚,你什么难事都自己扛着,从来不跟朕诉苦抱怨,可真也委屈了你。再加上这半年刑部尚书江爵丁忧,刑部那堆难事也都压你身上。”叹口气,云靖眼眶隐泛水色:“你在外面长大,朕身为你大哥,从小没有照应过你,没有带着你一起读书,没有手把手教你骑射,现在好不容易寻了你回来,也没什么机会好好享天伦,倒是给你这诸多麻烦艰难,累病了你,朕也不忍心!”
      云罄这一日伤心失望,现在听到兄长这般动情言辞,饶是在吏部刑部练出一副铁石肝胆阴沉面孔,此时也心中一震,忽忽酸楚一凉又温热一暖,眼底湿润,握住皇兄的手,只道:“皇兄信得过我,那云罄别无二话——只有我在一日,就定会为皇兄守得一日清平安定!”
      “天下清平安定自是朕心中挂虑,但你的身子更是朕时时担忧,你这病,我问了太医,重在养,下面几天你好生在家安歇,不用上朝了。天大的事情都放一边去,你给朕好好将养!”云靖用力握一握他的手。
      云罄牵牵嘴角:“恕臣不能从命。”拿起方才他写完的折子,沉声道:“这次彻查盐道,没想到牵扯出这么硕鼠,而且已经涉及边塞军需补给,明天我可要好好问一问户部尚书方老头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他还怎么推三阻四!”
      “这又是耗人心力的事情,你就不能歇两天再说?”皇上面有忧色。
      “时机稍纵即逝,皇兄,我不碍,若真累得皇兄担忧,倒是我的不是了。”云罄笑得若无其事。然却在云靖启驾回宫之后剧咳不止,药不能进。

      第二□□堂之上云罄的锋芒逼人,皇上的疾言厉色,户部尚书方越的张口结舌,众朝臣胆战心惊的沉默,全都标志着权势滔天的罄王除了吏、刑二部,从此在户部亦权重一时。
      虽然——虽然那天位极人臣的罄王在走出金殿后,一口血咳在白玉台阶上,殷殷碧血,深晦诡谲如同众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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