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歌》穆无言

2、第二回 与君初识

　　上回书说到，小乞儿带着邋遢道士去了成衣铺。从成衣铺走出来时，小乞儿换了一身粗布衣裙，俨然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女。她看着邋遢道人愣怔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腰，笑过之后，将换下来的破道袍塞回邋遢道士手里。

　　邋遢道士连忙穿上宽大的破道袍，略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小乞儿的脸发呆。小乞儿谢过他的相助，见他仍在发呆，无奈地摇摇头，朝他再度施了一礼：“锦娘谢过恩公，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就此别过。惟祈愿恩公福泽绵长，体健身康。”

　　说罢，自称“锦娘”的小乞儿转身待走，却被邋遢道士拦住了去路，锦娘微蹙了眉头。似是看出锦娘的疑惑，邋遢道士摸了摸鼻子，问道：“你，你要到哪儿去？”怕她不懂，又解释道：“你原本是街头的小乞儿，想必早就没了亲人。如今你换了这身衣服，是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锦娘笑了笑，暗忖这道士既然肯助人于危难，应也不是什么歹人，便大大方方地道：“原本打算存够五百文钱，便买一身衣裙，寻个妥当的人牙子，许她些铜钱，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个丫鬟。”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自嘲地笑笑：“总在街上行乞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

　　邋遢道士点了点头，摸着下颌上莫须有的胡子，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凑在锦娘身边耳语一番。锦娘先是紧皱眉头，连连摇头，接着似有所动摇，最后才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邋遢道士满意地摸摸锦娘的头，当他触及到锦娘歪歪扭扭的发髻时，忍不住手指一勾，灵活地解开了锦娘的发髻。一头乌黑的青丝瞬间披散下来，锦娘一呆，随即愤怒地捂住头发，吼道：“臭道士！你做什么？”

　　邋遢道士无辜地摊摊手：“甚丑，甚丑。”

　　锦娘气结，又拿邋遢道士无法，只能重新拢住头发，幸好她选的这家成衣铺所在的街道并不热闹，此时没几个人经过。她当初也是因为这家店铺地处偏僻，因此售价低廉，才选了这家店买成衣。

　　邋遢道士笑弯了狐狸眼，拽着锦娘来到胡同口的青石墩前，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随后熟练地挽起发髻来。十指飞速挽起几缕发丝，此刻她发髻边缘略湿，应该是方才在成衣铺里略作梳洗，打湿了一些。

　　柔顺的长发并不油腻脏污，一缕淡淡的皂角香飘来，想不到锦娘即便是个小乞儿，却将头发打理得很干净，只不过平日里她总是用破氅罩裹着头和身体，蜷在墙根，因此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没过多久，一个简单的发髻就梳成了。邋遢道士满意地看着锦娘的头发，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簪子，插入锦娘发间。

　　锦娘推拒了一番，却拗不过邋遢道士坚持，只好一再感谢对方，许诺自己将来有了其他簪子，便将这簪子归还给邋遢道士，这才略感心安。她仰头看着邋遢道士，问道：“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在何处清修？”

　　邋遢道士颇为自得地回答：“贫道卧云真人，暂居玄龙观。”

　　锦娘郑重地默默记下，又带着邋遢道士卧云来到自己看中的人牙子处，自荐去高门大户当丫鬟。

　　锦娘看中的人牙子是个伶俐的妇人，约莫三十余岁，微胖的脸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格外深，一副精明又和善的模样。她对锦娘很满意，询问了锦娘会做的活计，得知锦娘只会做粗活儿后，有些心疼地对锦娘说：“你长得好，若是稍微会做些针织女红，或是会梳发装扮，去哪家娘子身边做个二等丫鬟多好，将来能当一等丫鬟也未可知。不过你只会做粗活儿的话，就只能当个洒扫的粗使丫头，身价银子低不说，也可惜了你的好颜色。”

　　锦娘只是笑：“多谢婶子照拂，锦娘当粗使丫头就好，有顿饱饭吃，有片瓦容身，就心满意足了。”

　　人牙子陈婶叹了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本也强求不得的，我只是为你可惜。”她看了眼锦娘身后寸步不离的卧云真人，不晓得锦娘为什么带着这么个邋遢不堪的道士，莫非他是锦娘哪位亲人？只因锦娘孤身一人，所以陪同前来？

　　陈婶斟酌着说道：“不知锦娘有没有看中的人家。”

　　“施公府。”没等锦娘开口，卧云真人朗声答道，声音十分清越。

　　“施公府？”陈婶重复了一遍，随即喜笑颜开地对锦娘说，“你还别说，施公府最近的确在找丫鬟，数量还不少。我明日正要带五六个小丫头去施公府，你便跟着同去吧！”

　　锦娘回头看了看卧云真人，卧云真人点了点头，陈婶此刻更加确认，卧云真人便是锦娘的亲人，所以才一同前来，锦娘还得听他的意见。却没想到，下一刻卧云真人便凑到她面前，开始商议起锦娘的身契银子来。

　　锦娘笑而不语，陈婶目瞪口呆。舌灿莲花的卧云真人不愧是走惯了江湖的，很快就为锦娘定下了一个相当不错的身价，唯一令锦娘有些不安的是卧云真人替她做主，签了死契。

　　不过，之前卧云真人曾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让锦娘在短期内恢复自由身，锦娘虽然将信将疑，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小乞儿来说，只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就好，至于活契死契真不是她能左右的。

　　是夜，锦娘借住在陈婶家的杂物房里，睡得并不安慰。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邋遢道人，究竟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自己？这么努力想把她送进施公府里，又是为了什么？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入睡，锦娘眼前一会儿出现郑癞子狰狞的死相，一会儿是邋遢道人笑弯了的狐狸眼，猛地从梦中惊醒，窗纸外面已经透进来微微的天明。锦娘呆望着窗口悬丝而下的蜘蛛，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麻利地起了身。

　　从今天开始，她便不再是那个街头流浪的小乞儿了。未来，将会有什么在等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