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时歌》穆无言

3、第三回 夜半闹猫

　　一大早，陈婶就带着五六个小丫头去了施公府，所有女孩都在十岁上下，穿着破旧却干净的衣服，略带忐忑地跟在陈婶后面。

　　这里面，恐怕只有锦娘是最淡定的那一个。她实际年龄已十三岁有余，只是因为常年吃不饱饭，因此看起来格外瘦小，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因为常年在街上乞讨，经历自是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能比的。

　　一行人从后门进了施公府，进门前，锦娘扫视了一下周围，似乎在胡同口看到了卧云道长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再看时，那抹身影已经不见了。

　　穿过长长的花园小路和回廊、庭院，他们最终到了一处比较宽敞的院子里。此时，院子里已经站了数个人牙子，以及他们带来的签了卖身契的孩子们。孩子们彼此打量着，眼睛里既有好奇也有敌意，毕竟施公府这次据说只要十个丫鬟，五个杂役，他们既是竞争对手，也有可能是未来的同伴。

　　锦娘旁边一个圆脸的女孩此刻已经紧张得脸色有些发白，其他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两个站在后面的女孩忍不住悄悄说了几句话，被陈婶严厉的眼风扫过，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作声了。

　　没过一会儿，两个嬷嬷并着一个大丫鬟从外面进来，简单地问话会后，便开始逐一挑选。一共选了十个女孩，陈婶带来的六个女孩里竟入选了四个，这让陈婶颇为自得。她将这四个女孩的卖身契交到大丫鬟手里，又嘱咐了这群女孩一番，才拿着银票带着剩下的两个女孩走了。

　　施公府按每个女孩八两银子，给了陈婶三十二两。这其中，锦娘的身契应该是最贵的，卧云道长替她要了陈婶七两银子，这七两银子被锦娘小心地藏了起来。其他女孩大多都是四五两卖的，还有个只有九岁的女孩仅卖了三两二钱银子，这些银子都进了他们父母的口袋。

　　看着那个九岁女孩被陈婶带走时凄惶无助的样子，锦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被父母卖出去的孩子，假如能遇到个好主家，便是天大的幸运。施公府的主人施老爷，是远近闻名的善人，所以大家都想进施公府，也就难怪那个女孩那么伤心无助了。好在陈婶也是个有良心的人牙子，不似那些随意把女孩子卖进腌臜地方的黑心鬼。

　　心里很乱，锦娘有些走神，直到圆脸女孩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锦娘才发现一个嬷嬷点了她和圆脸女孩的名字，让她们跟着她走。锦娘朝圆脸女孩感激地一笑，跟在嬷嬷后面，七拐八拐地朝宅子的深处走去。

　　锦娘和那个圆脸女孩一起被分到施公府大小姐的院子当洒扫的粗使丫头，嬷嬷交待了一番，便喊来一个比她们略年长些的丫鬟，由她来带她们学习规矩和洒扫的方法。

　　锦娘一边跟着那个丫鬟学习，一边偷偷注意着四周。卧云道长对她说，这个宅子里有古怪，希望她能帮自己查一查宅子里异常的地方，但是不要被其他人发觉，遇到不对劲的事情千万不要靠近，一切以安全为先。如果她能帮道长这个忙，并且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卧云道长愿意帮她谋个比当丫鬟更好的前程。

　　虽然锦娘对此半信半疑，但是看在卧云道长拍着胸脯捶胸顿足指天发誓的面子上，并且道长并不想让她涉险，便答应了这个请求。如果能有比当丫鬟更好的前程，她自然不会错过啊。就算这个老道是在吹牛，她也没什么可损失的，除了浪费了一些时间，不是么？

　　才到这宅子里一天，锦娘便发现这宅子的确有古怪。虽然她不能看到卧云道士说的那种阴邪之气，但是宅子里莫名的安静，太安静了。所有下人都行色匆匆，低头垂首快步走，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似的。不过，此前她从未进过大宅子的后院，或许大户人家规矩森严，都是如此也未可知。

　　但是，光说这大小姐的院子，就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她和圆脸女孩是洒扫的粗使丫鬟，没资格进入小姐的主院。但是整整一天下来，她也没看到其他人进入院子里，院子里也没有人出来过。除了午饭时，有个嬷嬷拎着食盒匆匆闪了进去，又很快出来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出入。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既没有女孩子的嬉笑打闹声，也没有音乐丝竹之声，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

　　年轻女孩子的闺阁都是这个样子吗？与她之前想象中太不一样了。而且，她明明觑到院子里还有一副秋千来着，说明这位大小姐应该也是蛮活泼的性子，怎地如此拘谨守礼？莫不成是病了？她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带她们的丫鬟，却被斥责不许打听主人家的事情，否则肯定吃嬷嬷的挂落。

　　到了晚上，院子里的安静便成了诡异和恐怖。安静得异常的院子和正方、厢房全部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她们这群低等丫鬟就住在主院后身的一排屋子里，距离主院不远，带她们的丫鬟给她们安排住处时，曾特意嘱咐过她们，晚上绝对不允许出门，上茅厕都不行，一切事情都必须在熄灯前解决，否则定会被赶出府去！

　　被赶出府，几乎是所有丫鬟的恩梦。被主家赶走的丫鬟是没有其他人家敢再买下来的，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几乎就等于死路一条。所以，锦娘和圆脸女孩到了下午就没怎么喝水，避免因此受罚。

　　夜深了，锦娘有些睡不着，虽然身体和精神都非常疲倦，但是心隐隐地提着，怎么也不能安稳。就在一更天左右，从大小姐的主院里传来了几声凄厉的嚎叫，几乎不似人声，但是，锦娘可以肯定，这就是人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在痛苦地哀嚎，仿佛遭受了什么痛苦到极致的折磨，才会声音变调到无法辨识。

　　锦娘悄悄披衣起身，站在窗口前侧耳倾听。那嚎叫声伴随着风，时远时近，让人从骨头里冒出寒气来。就在锦娘想推开房门查看时，身旁忽然传来那个洒扫丫鬟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锦娘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去，发现那个丫鬟正紧紧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在夜里发着寒光，就像猫儿一样。

　　锦娘答道：“不知道什么声音，吵得我没法睡，想听听怎么回事。”

　　那丫鬟冷笑，道：“院子里有什么事，也轮不到你这个洒扫丫头来管。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们，晚上如果四处乱走，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救你！”说完，她翻了个身，嘟囔道：“闹猫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不想被嬷嬷罚，趁早休息！”

　　锦娘躺回床铺上，看着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听着时隐时现的惨叫声。

　　真的是闹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