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怪谈少女》暝阑

79、归乡篇（三）

　　原本晴朗的天空再一次下起了雨，眼前父亲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打湿她的衣服。

　　她伸手擦了擦眼泪，这才终于将自己从梦境中抽离出一点，冷静了下来。

　　我在做一个和过去有关的梦。她将这句话反复的在心里念了几遍，这才抬眼看向了前方。

　　盛开的花树与目带忧郁的父亲已经不见了，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片浓郁的漆黑。她伸出手，模模糊糊的辨别着手指的轮廓。

　　猛然间，她觉得身边一沉，她回过头，对方白色的皮毛在夜晚中仿佛闪着光。

　　那是一只大型犬，它乖巧的趴在星野来未的枕边，将锋利的指甲和牙齿小心翼翼的藏好。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

　　星野来未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而后脑海中的某个声音推着她迷迷糊糊的说出了一句话，“我做了个噩梦。”

　　身边的白犬发出了轻微的叫声，仿佛在轻声的安慰她。她眨了眨眼睛，被脑海中那股无形的力量带领着，回忆起了方才的噩梦。

　　那确实是一个噩梦。

　　持这铁棒的厉鬼，四处奔逃的人们。而那些逃跑的人，每一个人都带着一副她格外熟悉的面孔，隔壁会做好吃点心的松本婆婆，总是带着一把吉他，有着隐约梦的桥本哥哥。

　　他们被铁棒击中，身体落在地上，背后盛开着诡异的血之花。

　　远处起了大火，天空被橘色的火光照亮，映成了一片格外奇怪的颜色，星野来未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将手伸向了身边白犬毛茸茸的毛发里。

　　“我梦到他们……都死了。”

　　白犬歪了歪头，用额头去蹭星野来未，星野来未没有躲，只是用略显颤抖的声音说，“我听说阴阳师都是会做预知梦的……这也会是一个预知梦吗？”

　　白犬呜咽了一声，用爪子轻轻的推了推她。

　　“也对……”星野来未微笑了起来，她用手摸了摸白犬的头，放轻了声音，“我自己一个人瞎想也想不出什么来，明天我去问问爸爸吧。”

　　浓重的夜色褪去，眼前的场景再度发生了变化，星野来未一脸迷茫的站在客厅，因为生病留在家的叔叔温和的朝着她笑了笑，“来未已经醒了啊？家里其他人都去参加方相氏驱鬼的仪式了，你乖乖的待在家，不要乱跑。”

　　星野来未明白，一般村子里举行这种仪式的时候，都会避着家里的小孩子。但是前一天晚上的梦实在是太过可怕了，她在回到房间之后，还是没有忍住，抓着绳索从窗户偷偷跑了出去。

　　她知道那个仪式举行的地点，所以很快就跑到了附近。她不敢直接去祭祀的地方，所以只能趴在灌木中偷偷往那边望。

　　天空略微有些放阴，空气中密密的全是水汽，星野来未咽了咽口水，听着他们吟唱着陌生的句子。

　　她虽然是来到了这里，却也是知道，这种驱鬼仪式只要一开始，就不能被干扰。

　　她还是来的有些晚了，所以也只能呆在这里，等着仪式结束。

　　可仪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她在灌木丛里藏了很久，以至于觉得有些无聊了。晚上做的梦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梦，就算真的是预知梦，未必也会发生在今天。

　　现在守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倒不如去村子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梦发生的具体地点。

　　想到这里，她干脆离开了那片灌木，沿着小道一路向前。稍远一些的山坡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住着村庄和会做苹果糖的老爷爷。

　　村庄民风淳朴，村民也都格外友善，她每次来村长家做客的时候，总会收到来自周围老人递来的糖果。

　　只不过，她的爷爷似乎并不怎么喜欢她总往村长的家里跑。

　　现在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祭台那边，原本熟悉的地方此刻却显得有些空寂。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在这些房子的最里边有一个许久没有人住的院子，似乎是住在这里的老人离世之后就荒废了。

　　也不知道是梦境的作用，还是星野来未一直对于这个院落一直充满好奇的原因，她忍着内心的恐惧，推开了院门。

　　大约是年久失修的原因，星野来未只是这么轻轻一推，破败的木门就倒了下去，她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以至于在门口停留了很久都没敢进去。

　　院落里一片安静，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星野来未鼓起了勇气，举步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院落总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味道。她抱紧手臂，抓进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吱吱呀呀的声音。

　　原本倒在一边的木门居然再度竖立起来，紧紧的关闭住了。星野来未这才感到不妙，她急忙转身奔向门口，可那原本破旧不堪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了，身后传来了呼呼的风声，星野来未惊恐的回过头，然后就见到了这个已经被她遗忘了的，可怖的一幕。

　　院子里的天空暗沉了下来，层层的阴云聚拢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朝着星野来未压过来，而后，在层叠的乌云变成纯然的黑色之后，天空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一个两个三个……

　　肉眼数不清的，扛着铁棒的厉鬼从裂缝之中涌现了出来。

　　饶是星野来未一直默念着这只是一个梦来惊醒自己不要完全陷入梦境，此刻也禁不住后背发凉，她下意识的掐起诀来，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完全使不出来。

　　过分的惊慌反而让她在后期冷静了下来，她立刻明白了过来，这只不过是自己在经历着自己的过去，这个空间所发生过得任何一件事她都无法改变。

　　她隐约间有些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昨天晚上还温顺无比的白犬，此刻却像是变了一个样子，它露出了尖牙，满是杀气的挡在了星野来未的身前，从喉咙间发出了愤怒的低鸣。

　　犬神。

　　即使是在妖怪史上也有着性命的，有名的妖怪。

　　她眼前的，她的式神正是犬神一族。和她一样，这位新生的妖怪也还不怎么成熟，有的时候总让星野来未觉得，它只不过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大犬而已。

　　星野来未不由的湿润了眼眶，她想要冲上前去，因为即使眼前的场景不按照过去进行，她也知道一会儿将会发生什么。

　　即使是犬神一族的妖怪，面对如此之多的恶鬼，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如此，它还是拼尽了一口气，将她护送到了院子里相对隐蔽的仓库中。

　　村子里的人都信仰着神明，在建筑物的门上，贴着辟邪的符咒，无法退出的院落之中，也只有室内略微安全一些。

　　星野来未流着泪，用手拍打着被白犬关上的门。

　　但是她太小了，

　　她的灵力也完全派不上用场。

　　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的，父亲给她讲过的有关阴阳师驱鬼拯救世界，一直以来作为信仰支撑着她的故事，在此刻宛如一个笑话。

　　也许也不是一个笑话，她看着犬神被百鬼拽入深井，又看着仓库的门被鬼顶开。

　　这也许就是一个小型的百鬼夜行，只不过她没有被百鬼分食。而是被作为了被鬼附身的容器，她的意识越来越远，感官因为撕裂般的疼痛变得有些麻木。

　　我做了一个梦，她迷迷糊糊的想，梦里的大家都死了。

　　于是她因为这个无来由的梦四处奔走，最终死去的人变成了她。

　　最终也算是迎合了父亲费劲脑筋编织出的像是超级英雄希望伟大的故事。

　　她用最后的力气在地上画出了阵法，这是爷爷交给她的，用来传递消息的阵。

　　也不知道驱鬼仪式是不是已经完了，但是这也不是还能担心会不会打扰仪式流程惹怒神明的时候了。

　　她的灵魂被硬生生的推出了体外，然而对于鬼来说，这才是无上的美食，它们伸长了手，尖锐的指甲扯开了她的灵体，而后，细碎的铃声在周围响起，温暖的黄色光芒照亮了晦暗的仓库，被光芒包裹的厉鬼发出了尖利的惨叫。

　　带着面具的方相氏安静的朝着她张开了手。

　　方相氏抱起了已经合上眼睛，意识全无的自己，隔着面具，用额头轻轻的抵住了她。

　　她的耳边再度响起了清脆的铃声，残缺不全的灵魂被重新吸入了身体。

　　啊——

　　原来是这样，她想。

　　不是因为想要拯救人类，自己却受了伤不得不和她融合，

　　也不是因为她灵力极佳，所以被选做了神明的容器，

　　这只不过是——

　　神明想要拯救一个怀抱着帮助村民避除灾祸愿望的，在百鬼利爪之下失去了生命的孩子。

　　*

　　星野来未流下了眼泪。

　　即使还处在梦中的她对此毫无察觉，不过，一直守着她的燕青和沢田纲吉却被吓了一跳。

　　沢田纲吉俯下身，伸手轻轻在她的眼角蹭了一下。

　　他眉眼间仿佛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过了半晌，他轻声问，“过了多久了？”

　　燕青也很着急，只不过他一向不习惯在脸上表现出来，此刻也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差不多快要一个小时了，来未亲再不醒来的话，恐怕要强行将她唤醒了。”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十分不安，毕竟谁也没有办法确定，强行唤醒究竟有没有用。

　　和燕青不同，他和星野来未的家人更加熟悉。

　　要不要去将她的父母找来呢？沢田纲吉陷入了纠结，他自然是知道星野来未并不想将自己半夜偷偷出去的事情告诉父母，但她的父母毕竟都是十分有实力的阴阳师，理智告诉他应该现在就应该讲他们叫上来，确认星野来未的安全。

　　他坐在了星野来未的床边，他的面容一半显露在月光之下，另一半则格外晦暗。而就在这个时候，星野来未的眼皮轻微的颤了颤……

　　星野来未知道自己可能即将要离开自己的梦境了。

　　因为她眼前格外清楚的画面已然消失，留下的只有飞快闪过的混沌不清的画面。

　　眼前的景象都变的格外模糊，听觉却奇迹般的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她听到了自己母亲略带忧愁的声音，“来未又做噩梦了，在梦里一直哭，醒来问她什么，她也不说。”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这是她爷爷的声音，房间里传来了像是玻璃杯和茶几相撞发出的声音，在撞击声之后，周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星野来未在一片寂静之中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木，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就在星野来未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在梦里沉睡下去的时候，四周终于有了新的声音。

　　“就这么做吧。”仿佛下了一个天大的决心，爷爷的声音压的很低，“既然方相氏的附身让来未受到了冲击，记忆会短时间的不全，那干脆就让她完全忘记这段记忆吧。”

　　“当然，这也不是要让这段记忆永远消失……虽然对我来说，更希望这段可怕的记忆从我可怜的孙女脑海中永远消失，但是未来如果有一天，她因为什么事情发现了端倪，再次想到这件事，只要她已经成长到足够接受自己所有记忆的程度，我们就没有理由阻止她想起来。”

　　星野来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虽然看不到自己爷爷的样子，脑海中却无比清晰的勾勒出了一位佝偻着背，满头银发轻声叹息的老者形象。

　　她微微别过了头，却又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

　　“还有一件事……”她的父亲犹豫着说，“关于她的式神。”

　　爷爷再度发出了叹息，“我专门去看了，被群鬼撕碎了真魂，丢入深井了，没有救了。”

　　“这件事来未恐怕也知道了，她昨天问我，连自己的式神都守护不了的话，做阴阳师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在想，就算她忘了今天的事情，万一以后又遇到相同的事情呢？”

　　“……”爷爷用手敲了敲桌子，“这就是保护过度了啊。”

　　“那个父母不希望多给自己的孩子一些保护。”她的父亲苦笑了起来，“而且，我昨天仔细想过了，从小我们就给她灌输关于阴阳师的事情，她是家里最有天赋的，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成为阴阳师，但是仔细想想，我们根本没有给过她选择别的路的机会。”

　　“从她幼儿园开始，接触的都是阴阳师世家的孩子，别的孩子小时候听什么睡美人小红帽，她听的是百物语。我有的时候再想，她会不会羡慕那些普普通通的孩子……啊，不对，她接触完全意义上普通孩子的机会并不怎么多。”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她的爷爷问，“那你想要怎么样？让她从阴阳师小学退学，换成普通的学校吗？”

　　“不……已经晚了，只要封印了这段记忆，她就还会想成为一个阴阳师，而且，她现在被方相氏附身，已经没有办法变成普通人了。”

　　可是我无法离开方相氏。

　　星野来未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她的魂魄残缺不整，只要方相氏离开她，她将会变成一抹难以归于天地的游魂，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难过起来了。

　　她的家人大约也同她一样感到了难过，只不过没有明着说出来。

　　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回应，星野来未的爸爸干脆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您也知道，方相氏是驱鬼的神明，被她附身的人，走个夜路都有可能碰到鬼，我们又没办法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她找到合适的新式神。”

　　“这个式神不会在她面前死去，不会让她过早体会到死亡带来的恐惧，也不会因为实力不足将她一个人置身在危险之中。”

　　“可是这样的式神，至少也是玉藻前那样的大妖了，现在的来未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这一次开口的是她的母亲，她的语气里满是疑惑，但是星野来未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她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结成了冰。

　　她的大脑隐约有些昏眩，也不知道是因为猜到了接下来自己父亲的话，还是单纯的在漆黑的梦境之中呆的太久。

　　几个呼吸间，她又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声音，“我知道一个禁术，这个禁术可以打开连通异世的门。”

　　星野来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自己的记忆力再也没有平常的英灵，原来不是什么灵力奇怪，体质特殊，而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动用了禁术。

　　她讲求原则，一向不愿意讲心思用在旁门左道上的父亲，居然为了她违背了阴阳师协会的规定。

　　她忍不住握紧了手，大脑传来了更为强烈的眩晕感。

　　而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呼唤着她名字的，温柔的声音。

　　无论发生什么事，

　　在这个温柔的声音中，她终于定下了心。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先回到现实，到时候在抽个时间，和家人好好谈谈——

　　于是，在漫长的，难熬的一个小时之后，沢田纲吉和燕青终于再度看到了星野来未张开了的明亮却又带着微微泪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