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破障录》凑乐

33、倔强

　　王老财至今都没有忘记自家婆娘被诊出身怀双子时，他的喜悦。他半辈子省吃俭用攒下一大笔家产，却膝下没有一子一女。他哪里不知道那些人当着他的面奉承他，却在背后嘀咕他一个铁公鸡造孽深重，怎么可能有孩子。

　　幸而他还是等来了！他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捧在手心巴巴盼着他的孩子出生，然而老天还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双子变成了双女，其中竟然还是一个死婴。大女儿在接生婆的怀里哇哇哭泣，二女儿却浑身血污躺在他的手掌中，毫无声息。

　　接生婆一脸惊骇，出口就说：“王老爷，这一看就是大女儿克了二女儿，这才导致二女儿这般弱小，恐怕在太太腹里就死了！这是大不吉啊！”

　　他捧着小女儿心痛如绞，却也没被冲昏头，低声斥道：“你这婆子，我让你来接生的，不是让你来算卦的！你一个黄土埋了半截的人凭什么说我女儿！滚！”骂完就夺过大声啼哭的大女儿将接生婆赶走了。

　　他知道接生婆并不是心怀鬼胎，想要图谋他什么。而是这里的风土人情，未成.人就不幸死去的孩子在这里连祖坟都进不了，更遑论一个胎死腹中的死婴。他王老财的女儿竟然连祖坟都进不了，死了之后只能做孤魂野鬼！

　　他咬紧牙关悉心将大女儿放到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媳妇儿怀里，亲手将二女儿身上的血污清洗干净，为她穿上小衣服，连夜为她打了小棺材，只待收殓钉棺葬入祖坟。

　　只是不等他准备好，本族族人听到风声就闯上门来言之凿凿，不许二女儿王遥一个死婴葬入祖坟。他早有准备倒也不惧，表面上答应下来，背地里一面派人去给族长送了五十两银子，另一面就拿着田契挨家挨户去收租出去的田地。

　　双管齐下，恩威并施，他前前后后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将王遥葬进祖坟。他一番手段惹得村上的人怨气滔天，对他又怕又惧，不敢在他面前在念叨他的女儿。

　　可是村上人都在背后说他想孩子想疯了，区区一个死婴，还是一个女娃娃，竟然花这么多银子。要知道一百两银子在乡下可以买五栋房子！他又怎会不怜惜王遥呢？她也是他的女儿啊！

　　可是人鬼到底殊途，他就默默这么一个孩子！默默接触鬼魂，难免沾染阴气，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怎么办？

　　视线划过杏眼圆瞪的默默，看向默默身后垂头看不清神色的王遥。丝丝阴气缠绕在王遥的身上，直到现在他都能感觉到屋子里因为王遥的现身而骤然变冷，寒气不着痕迹地渗入身体。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又怎么会相信王遥不会对默默造成伤害呢？

　　将点点温情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柔和的神色重新僵硬起来，他对上默默明亮的杏眼，“默默，好鬼又怎么样？人和鬼到底不一样，人有人气，鬼有鬼气，你可想过你和遥遥相处久了，你又是人是鬼？遥遥确实不会主动伤害你，但是她身上的鬼气阴气会不着痕迹地侵入你的身体，我又怎么敢放任她在你身边？”

　　王遥垂着头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禁往后缩了缩，离姐姐远了一点。是啊，她再留恋家人，可还是鬼！人见人怕、人见人打的鬼！

　　“默默，爹爹帮遥遥修葺坟墓，将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的，保证让遥遥舒舒服服的。况且，遥遥毕竟是鬼，还是早日投胎为好。留恋尘世，对遥遥并无裨益。”王老财死死盯着王默，眼睛不敢转动一下，生怕看到王遥失望伤心的眼神。不知鬼会不会痛？会不会伤心？

　　王遥垂着头将身子挪到阴影中，既然如此，她不见姐姐可好？她不要去投胎，投胎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姐姐，爹爹和娘了。

　　“那我学道术好了！妹妹就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了！”王默眼睛晶亮，“如果我会道术，妹妹的阴气就伤害不到我，我也可以保护妹妹。坟墓修得再好有什么用？妹妹应该跟我一样住在大房子，而不是在冰冷的棺材里！“

　　“如果妹妹去投胎转世了，妹妹还是我的妹妹吗？妹妹什么都没有吃过，没有穿过，甚至连鞋子都只有一只！”说到这里，她略微有点心虚，王遥的鞋子还是被她抢走的。不过，她扬起小脸，大声对爹爹道：“我还答应给妹妹买鞋子，买衣服，我还没有实现呢。”

　　“爹爹，你从小就教导我要言而有信，现在我又怎么能食言呢？而且，我是老大，我得照顾妹妹！”

　　一席话如同春风拂面，阴影骤退，王遥呆呆地看着前面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姐姐，心里震荡，姐姐说要保护她！

　　王老财失声看着面前的王默，半晌语气凝涩道：“默默，乖。我都为你想好了，你这辈子只要平平安安长大，招个赘婿，坐在金银粮食堆上享福就可以。你学了那什么劳什子道术又如何？你……”

　　赘婿？霍青昭？王默敛下笑意，冷声打断他的话，双臂奋力斩断空气，“爹爹！我不要什么赘婿！”

　　王老财从来没有见过宝贝女儿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停顿下来。

　　王默垂头想起霍青昭的种种，陡然抬头凝视王老财，眼神暴出光芒，“爹爹，不管是赘婿还是别的什么人，我不需要。只有我自己有力量，才不会依靠任何人，不会因为别人患得患失。我要当真正的老大！”
　　**

　　王老财背着双手踱着步子徘徊在宝贝女儿的房门前，自从那天女儿宣称要修行什么道法道术，他就日夜不得安宁，只觉宝贝女儿是被霍青昭那个小道士带坏了。道法道术不是村上小孩子打架，挠来揍去不过是些皮外伤。道术道法向来讲究斗法，默默要是学有所成也罢，就怕是只学了一招半式，到了外面被人家当行家收拾。

　　这可是要命的事！

　　他一见说不通默默，也不再纠结王遥的事情，毕竟阴气归阴气，一时半刻王遥不会伤害默默。他直接将默默缩在屋子里，不允许她踏出房门半步。然后平日里让王钱氏教默默女工，熬熬性子。

　　只不过他却没想到默默竟然气性这般大，两天了缩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也不吭声。要不是他专门进去看了看，还以为她又离家出走了。

　　王钱氏端着冷了的饭菜抹着眼泪走了出来，一见他就埋怨道：“你跟女儿置什么气？她要是饿坏了，你就甘心了？你就高兴了？”

　　“够了！”他皱着眉头，怒声斥道：“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些什么？这件事情不能由着她。你再去做点热的，做点默默喜欢吃的，给默默送去。”

　　王钱氏抽噎地捏着帕子擦擦眼泪，偷偷瞥了他一眼，应下走了出去。

　　王老财一筹莫展，这可如何是好。两天了，再来一天，怕是得饿坏了。一个姑娘家，这般倔！

　　屋子里的王遥也着急地在王遥窗前飘来荡去，晃得鬼影都花了，嘴里念念有词：“姐姐，姐姐，你吃点吧！娘偷偷往你枕头下面塞了两个饼，还包了你喜欢的肉馅，可香了。你吃点吧，爹爹不会知道的。”

　　被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王遥虚弱地摇摇头，饿了两天，刚开始肚子还咕噜咕噜叫，现在倒是没有动静了。只是四肢无力，她只觉身子轻飘飘的。

　　她莫名想起了霍青昭，他走的时候不知有没有在云台观里拿点银子。要是没有，岂不是要饿肚子？

　　她烦躁地翻个身，将这些念头都掩去，霍青昭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

　　“呀！那是姐姐的！你不能吃！”

　　“喵呜~”

　　王遥一愣，撑着身子坐起来，果然看见墨妙一身脏污蹲坐在她的枕头边，两只前爪抱着饼急切地啃着。

　　“姐姐，你终于肯起来了！”王遥大喜，飘过来劝道：“姐姐，你饿了吧？娘一会儿就会送吃食过来了。我不能见娘，我怕吓着娘。”

　　王默摆摆手，“不用！”扭头扯着墨妙的尾巴，蹙起小眉头，问：“你身上什么味道？”

　　墨妙埋头吃得胡子上都是肉沫，瞟都没瞟她一眼，只是发出“呜呜”的声音应和两声。

　　王默爬下床想给他倒点水，却脑子一恍惚，差点栽到地上。匆忙之间她赶紧拽住床褥才稳住身形，她也彻底歇了给墨妙倒水的打算，直言：“桌子上有水，自己去喝。”

　　墨妙咕嘟两声，飞快地啃完爪子里的饼，窜到桌子上猛灌了两杯茶水才松口气瘫在桌子上，长叹：“舒服！”

　　王遥看着他竟然把姐姐的东西都吃光，气得鬼气四溢，却也知道这只猫不好惹，只能抱着呼呼别过脸。

　　“你这是怎么搞得？身上臭臭的，毛都沾到一块了！”王默皱紧眉头，一脸嫌弃。

　　墨妙不干了，冷哼一声：“本喵这是拜谁所赐？还不是你大逆不道将本喵赶了出去，没想到这里的人都是睁眼瞎，竟然不供奉猫神，碰见本喵只会给点狗都不吃的剩饭剩菜！哼！”

　　“噗嗤”王默不厚道地捂住偷笑出声，“所以你这几天没吃没喝，沦落成这幅模样？”

　　吃人嘴软，墨妙刚吃了她的东西，倒也不好顶嘴，冷哼一声。

　　王默双眼骨碌一转，“那你留下吧，继续教我道术。只要不让爹爹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