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报国寺 ...
-
傅明珠在苏州自由惯了,本还担心一回来京城要乖乖待在闺中绣花读书,孰料祖母还有这等安排,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方氏回到自己所住的嘉福居,方略略躺了一会,傅言也回来了,便问道:“都安置妥当了?”
傅言颔首,一边更衣一边道:“外间已吩咐齐管事一一安排了。方才刚向母亲请安。”
“如今回京究竟担任何职?可有定论了?”方氏问道。傅言此前任苏州知府,考评甚佳,此番回京,当有任用。
傅言在榻上坐下,沉吟道:“若无意外,大约是吏部侍郎。”
方氏眼睛一亮,忙道:“确定么?”吏部历来为六部之首,入阁拜相的阁臣也多出自此部。傅言此时不到四旬,能到此位,未来或许还有一番作为。
傅言心中有些得意,只在外头从不敢露出来,此刻见到妻子这般惊喜崇拜的神情,不由得将她揽在怀中,笑道:“方才母亲亲口说的。只是,任命最终未下,不可妄言。”
方氏知傅言乃文官,历来谨慎,点头道:“我自知晓。”
傅言低声道:“且看为夫再给你的诰命往上加一加。”
方氏啐他一口,道:“谁稀罕诰命呢。只是你若到了吏部,昭昭的婚事自可更好些。”
傅言笑道:“以国公府之势,便是我是一个纨绔,昭昭的婚事一样好。”
方氏掐他一把,道:“如今自然是可以,可是终究我们才是她的父母。”
傅言亲她一口,道:“好好好,为夫知道了。你且慢慢相看,定给昭昭寻个好夫婿。”
“老太太大约心里头也有些想法。她说了过几日带昭昭去报国寺做法事。”方氏道,“只不知她心里头属意哪家公子。”若是婆母有心插手昭昭的婚事,她便是有心无力了。
傅言大笑,道:“你呀你,一说到昭昭,就乱了分寸。你也知晓,父亲在外征战多年,早年刀下斩了多少人,麾下也有不少士兵阵亡。母亲每年中元节都去报国寺做法事的。”
方氏还要再说,突听到外间传来丫鬟的通报:“二老爷,二夫人,三少爷来请安了”。
方氏长子傅潇年方十九,家中排行第三。因为读书的缘故,一直留在京城。方氏上次见儿子,已是一年以前,听到儿子进来,忙起身整了整衣裳,迎了出去。
傅潇一见父母双亲,便要下跪。方氏揽住了他,方说了几句话,眼眶便不由得红了。想自己离家时,傅潇尚不过十五,刚刚显出些少年的姿容。如今回来,儿子已是清俊无比、风度翩翩的青年了。虽中间见过几次面,可每次都匆匆忙忙,不由得感伤。
傅潇见母亲激动,忙扶她坐好,仍是结结实实地给父母磕了三个响头,方站起来,笑道:“以后孩儿日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不许嫌我烦。”
傅言道:“我听说你如今在翰林院做事认真,为父甚是欣慰。”傅言到底是父亲,父子俩常有书信往来交谈,一说起来便是经济仕途了。傅潇去岁刚刚中了进士,二甲头几名,选入了翰林院。
“多亏父亲日常教导,幸得书院先生厚爱,也幸得学士们照顾,儿子才有这等机会。”傅潇道。
傅言点点头,语重心长地道:“你明白就好。我们傅家,外头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你可要谨言慎行。”
“儿知晓。”
方氏眼看丈夫又开启训儿模式,便打断了这话,道:“经济仕途不能着急,都是慢慢来的。倒是你的婚事,须得考虑考虑了。先成家后立业,夫君你也帮着留意点。”
傅潇十五岁时曾订过一门亲事,只那女孩定亲一年多后竟患痨病去了。傅潇此时忙于科举,婚事便搁置了下来。
傅潇如今十九岁,出入官场,虽洁身自好,却也有一二通房,对男女之事早已一清二楚,只躬身向母亲行礼道:“所以说,以后有劳母亲了,母亲可不许嫌我烦。”
方氏又问了儿子些起居生活、公事同僚之事,方将儿子放了出去。待傅潇一走,方氏不由得向傅言抱怨道:“怎的我儿这般清俊无比、风度翩翩的少年,讲起话来跟先生应答似的,一板一眼?定是你写的信,教坏我儿!”方氏颇为怅然,她一心希望儿子人如其名,潇洒自如。
傅言失笑,道:“对长辈,自然要恭敬。我儿在外头,自然又有另一番模样。可方可圆,可正可邪,不正是为人之道吗?你看我外头一脸正经,在闺房里可跟你一脸正经了?”
方氏面色一红,道:“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
傅潇出了嘉福居,便往傅明珠所住的沧海苑。兄妹俩上次见面已是去岁,傅潇中进士后亲到了苏州一趟。
“哥哥,我又做了些新画新诗,都收着等你鉴赏呢。”傅明珠颇为得意,道。
傅潇见她双眼都笑成月牙儿,甚是娇美可爱,不由得打趣道:“怎的不是说要给哥哥做个香囊?如今快一年了,可是做好了?”
傅明珠一愣,嘿嘿一笑,道:“香囊有什么好的。我又新学了些菜式,回头我亲自下厨做给个个品尝。”
傅潇刮刮她的脸,道:“就说你是个吃货!可知哥哥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什么礼物呀?”傅明珠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傅潇。
“你猜猜?”傅潇存心逗弄她。
傅明珠侧头看着傅潇,道:“哥哥这般英明神武,知晓我是个吃货,好华衣美服,又好丹青古玩,难不成要一一给我送一遍?”
傅潇失笑,道:“你这是要讹我呢。”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几册书来,道,“这是费了大力气搜刮来的各家食谱菜单,你且看看,能不能用?”
傅明珠接过那书册,笑道:“哥哥,你真是太好了!”声音软软糯糯,傅潇很是受用。
兄妹俩又说了些各自的新鲜事儿,傅明珠究竟及笄了,傅潇虽是亲兄长,也不便在此多留,不一会也便告辞而去。
……
接下来几日,傅明珠天天到瑞椿堂去陪安荣大长公主,等到那波斯猫雪球儿都跟她熟悉了,便到了做法事的日子。这日,安荣大长公主带着周氏、方氏、傅明珠去报国寺做法事。安荣大长公主带着傅明珠坐一车,周氏与方氏坐一车。傅潇恰是休沐,亲自护送出城。
周氏是国公世子夫人,主持国公府中馈,这法事她已做了多年,驾轻就熟。只今年多了傅明珠,一路上倒是给安荣大长公主添了个讲话的可心人儿,哄的老人家高兴。
听着前头那车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周氏心中也高兴,道:“家中清一色的小子,难得有解语花在太太前面。昭昭回来,太太日常欢快不少,果真女儿小棉袄,羡煞我也。”周氏育有三个儿子。大少爷傅泽、二少爷傅渊已经成亲,生的都是两个男孩,很是调皮。
方氏虽也觉得自己女儿可爱,在大嫂面前却也不敢太露,只道:“我可还羡慕大嫂,多子多福。日后泽哥儿几个再生个女儿,便都儿女双全了。”
周氏听着心中舒畅,笑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咱家还是女孩儿稀罕些。”
报国寺在城外西山之上,离城十余里地。傅潇将女眷送到,嘱咐了管事好生看护,便回城了。此番水陆法事连做七天,傅潇还要去翰林院,自无法留下。
报国寺极大,常有京城世家大族往来,一应物事都甚是齐全,早已给英国公府备好了女眷居住的小院,又安排了水陆法事的道场,只等吉时一到便开始。
傅明珠随着安荣大长公主居于一室,方安顿完毕,便听到喜鹊回报,说是安和大长公主携了晚辈过来拜会。安和大长公主是安荣大长公主的妹妹,俱是承熙帝的女儿。只安和大长公主是不得宠的宫女子所出,而安荣大长公主则是承熙帝的嫡女,是以安和大长公主对安荣大长公主历来恭敬有加。
安和大长公主一见到明珠,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得流露出惊艳之色,道:“姐姐,你的掌上明珠可是回来了,可当真是明珠昭昭!”
安荣大长公主笑道:“平日里都是你们显摆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今儿可是轮到我了。”
“那不如我和明珠妹妹一起出去散步,好显摆显摆?”陪同安和大长公主一同前来的少女掩唇打趣道。言词如此大胆,显见在安和面前是得宠的,与安荣也颇为熟悉。明珠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是个浓眉深目的少女,五官轮廓甚美,身材曼妙,颇有些丰腴之感。
安和大长公主笑着看向明珠,道:“明珠,你们大约没见过。这是我的第三个孙女儿,名唤令宜,一直随着爹娘在西南边境上十余年,两年前才来到京城的。”
两人互相见礼了,安荣大长公主便道:“昭昭,这报国寺风光极好,你和令宜难得出门,四处看看也无妨。不必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两个老婆子了。”
明珠早就等着祖母这一句话了,兴高采烈地应下,与赵令宜一起去赏报国寺的风景了。
赵令宜这两年常随安和大长公主烧香拜佛,对报国寺很是熟悉,一路走来,给傅明珠介绍寺中各种景点,娓娓道来。傅明珠也弄清楚赵令宜的过往了,她父亲本是是湖南总兵,娶了湘西土司家的女儿,赵令宜平日在家跟着几个哥哥舞枪弄剑,爽利泼辣。
傅明珠心中羡慕,嘟着嘴道:“真是羡煞我也!我家按说也是将门世家,可是除了从前祖父在家时教一教我骑射,其他的刀剑枪棍,一概不许我碰呢。”
孰知赵令宜却饱含艳羡地看着傅明珠,道:“我才羡慕你呢。你的皮肤怎的跟玉一般莹白润泽?从前哥哥们形容姑娘肤如凝脂,还说我皮肤黑又粗糙,我嗤之以鼻。待见到你,才知道真有这样的美人儿。”
两人说完,互相又打量一番,不由得扑哧一笑。短短的一个午后,两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傅明珠幼时虽也来过报国寺,但那时候年纪小,早已忘记得差不多。第二日醒来,梳洗得当,给安荣大长公主请了安,便抱着雪球儿,带了点翠,兴致勃勃地逛起了报国寺。
英国公府的小院,恰在半山腰上,绿树掩映,石阶修得甚是平整。站在此处,可俯瞰大半个报国寺。此刻刚过了辰时,东边天云霞满天,晨钟响起,遥相回荡,有种隐世的幽静。
报国寺大半个后山都是供世家大族落脚的小院,影影绰绰地掩映在树木花草之间。傅明珠沿着石阶拾级而上,行了约莫两刻钟,转过一个弯,忽听得淙淙水声,却见路边有一处山泉,从山石间倾泻而出,清澈无比。
此时正是酷暑,傅明珠一气走了这许久的山路,已是香汗淋漓。忽看到清泉,双眼发亮,走了过去,将雪球儿放在泉水边的山石上,自顾自地洗手擦脸。孰料雪球儿忽地一下,跳下山石,往山上一间宅院奔去。宅院小门并未上锁,雪球儿倏忽一下便钻了进去。
傅明珠与点翠都反应不及,匆匆跑了过去。傅明珠未曾多想,径自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急切地唤道:“雪球儿,快出来!”点翠想要阻挡,却已是来不及。
雪球儿是两年前波斯国来使时进贡给弘光帝的,弘光帝知安荣光大长公主喜爱猫儿,方送了过来。这两年陪着安荣大长公主解闷,算是她的心头好,不容有失。
这是个两进的小院,外院里并没有人,从里院却隐隐约约传出来些低沉的诵经之声。傅明珠几步走上前去,正要推开里头的院门,却见那门砰地一声从里头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不断挣扎的猫,正是雪球儿。
他看到小院里有两个女人,只不过一打量,就将目光定在傅明珠身上,双眼仿佛淬了冰霜,又仿佛利剑,语气森森地道:“这畜牲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