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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霍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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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材高大魁梧,满身杀气,傅明珠不由得退后两步,挺直了腰背,双手垂着,抓着裙裾,抬头强自镇定道:“是我家的猫儿,误闯贵地,十分抱歉。”
“我正在此处做法事,这猫儿坏了我的阵法,须得取了它的血。你请回吧。”男人硬梆梆地说道,只手上用劲,雪球儿挣扎得更厉害了,看着傅明珠,呜声满是哀求之意。男子说罢这话,也不等傅明珠的回答,转身就要回到内院去。
傅明珠再想不到不过误闯院门,雪球儿就得死。惊骇惶恐之下,再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猫儿只是误闯,不该死!回头我送些金银珠宝给大人赔罪就是!”
男人止了脚步,回过头来。傅明珠正要送一口气,抬眼看去,却吓得忙松开了手。此刻,这男人的双眼中满是血丝,正带着一丝嘲讽和不耐地看着她,道:“金银珠宝能换回人命吗?金银珠宝能换我的兄弟袍泽往生净土吗?”
傅明珠被震慑住,一时说不出话来。那男人也不再理她,就开了院门。傅明珠一急之下,怒道:“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既然在做这般重要的法事,为何却不关这院门?你自家下人管束不力,却拿我的猫儿出气!”
男人这回不仅停住了脚步,还转了身,几步走到她的面前,眯着眼睛看她,问:“院门没关?”
傅明珠的后背早已湿透,只仍握紧了拳头,道:“是的。我一推,就进来了。我那猫儿,也是从院门进来的。”
男人又打量了傅明珠和点翠一番,冷笑一声,道:“巧言令色!”
傅明珠据理力争道:“你要是不信,大可问一问你家看门的下人!”
男人大踏步走回内院,不一会便揪了一个小厮出来,冷声道:“昨夜叫你好生看门至今日午时,为何门却没关?”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将军饶命啊!小人一直都是按照将军的命令行事啊!这门一直都好好地关着呢。”
这将军根本不理会他的辩词,道:“我看你不知道我的作风。你门没看好,不仅让猫进来了,还让人进来了。按照军法,处以军棍二十丈。”
那小厮的脸色瞬间煞白,不停地磕头道:“将军饶命,小人错了!将军饶命,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
将军提起雪球儿看了一眼,一下子抛给了傅明珠。傅明珠惊魂未定,差点没接住。雪球儿受到了惊吓,一个劲地往傅明珠怀里钻去。傅明珠手忙脚乱地给它顺毛,安抚它。
那将军冷冷看了地上的小厮一眼,转身就要走。那小厮大约极是害怕,竟抱住将军的大腿,哀求道:“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
话未说完,却见将军抬腿狠狠地踹了小厮的胸脯一脚,小厮撞到院墙上,又翻滚下来,甚是骇人。
傅明珠不敢多看,抱着雪球儿,带着点翠,匆匆地走了。
傅明珠回到英国公府的小院里,还心有余悸。待坐了半晌,喝了一盅茶,平静下来了,方悄悄嘱咐点翠去查一查这将军的来历。
不多时,点翠回来了,拍着胸口道:“小姐,原来那人便是鼎鼎有名的霍将军!”
傅明珠不由得直起腰来,问道:“那个能止儿夜啼的霍衍?”
“正是!”
傅明珠轻拍着心口,道:“今天好险,他手掌要是再用点劲,雪球儿就得丧命了。从前只以为是说书人夸大其辞,今日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凶神恶煞,什么是满身杀气。那手臂硬得跟铁板似的。以后咱得躲着他了。”
“可不是,我自问也是胆大的人,今天在那院子里,我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小姐你有胆色。”点翠本是家生子,幼时也跟着父兄学了些粗浅拳脚,可是今天愣是懵了。
霍衍此人,在弘光朝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本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十三岁从军,服役于宁夏。过去十余年来,鞑靼多次犯边,霍衍凭着一身武艺,杀出一条血路来,从小小士兵升任到游击将军之位。真正叫他名扬天下的,是两年前,鞑靼集结了五十万兵力,陈兵北边。霍衍引兵深入后方,千里奔袭,烧了粮草,又杀入鞑靼皇庭,掳了鞑靼宫妃无数。鞑靼可汗回救不急,阵脚大乱。又被大胤军两方夹击,死伤无数,仓皇北逃,预计未来十年再无力骚扰北边。霍衍也因此役,升迁为宁夏副总兵。同时,也成为大江南北说书人的话本人物,便是傅明珠远在苏州,也听过不少他的事迹。
傅明珠想了一下,又嘱咐点翠道:“你且叫个小厮快马回家,跟哥哥说我误闯了霍将军的法事。叫哥哥备些厚礼来,送到霍将军处赔罪。省的这人心气不顺,日后宣扬出去,倒成了我的不是。”
点翠应下,出去办事了。傅明珠又唤了凝碧来让备水沐浴。一大早走山路本就出了一身的汗,黏糊糊的,又遇上霍衍,出了一身冷汗。这会沐浴在带着花草芬香的温水中,傅明珠方觉得全身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竟断了一根,想是与霍衍讲话时太过紧张所致。
凝碧正在给傅明珠按摩肩颈,见到那涂着蔻丹的指甲断了,很是可惜地道:“哎呀,好不容易留长的指甲,蔻丹可是前两日才涂上去的,可惜了。小姐,我帮您把指甲都修一下吧?”
傅明珠点点头,闭目养神,由着凝碧去修剪了。
接下来几日,傅明珠只乖乖地待在祖母身边,跟着念经诵佛,偶尔去赵令宜处玩乐,也只在院子里活动。后山风景虽好,但一想到或许会不小心遇到霍衍,她的心思就歇了。
傅明珠实打实的掌上明珠,养在深闺,英国公府里谁人待她不是和颜悦色?到了苏州地界,长大了些,也常去诗社画社,赏花游湖,都是跟各家小姐在一起,谁人对她不是恭恭敬敬,甚至带了些殷勤?尤其到了十三四岁,容色初绽,偶然几次遇着些公子少爷的,谁不是惊艳爱怜?
霍衍着实是个天大的异数,跟她所熟知的人都大不相同。过分高大魁梧的身材,过分冰冷锐利的眼神,过分粗鲁的动作,都让傅明珠感到强烈的不适。自家祖父、伯父虽都是武将,面上却收敛得颇好,有儒雅之气。这霍衍,却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暴力分子。傅明珠一点儿都不想再遇到他。
却说霍衍踹了那小厮,心中出了一口恶气,回到内院继续法事。到了午后,一个年约四旬、面容枯瘦、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文士匆匆进来,轻声问道:“听说法事出了点意外?无事吧?”
“徐先生放心,无事了。”霍衍已经冷静下来,回答甚是平静。
徐先生这才放下心来,道:“将军,时近中元节,报国寺里的女眷多是世家勋贵里的。如今,冯老将军的事情还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们这儿不能节外生枝。”
霍衍一掌拍在桌上,道:“要不是想起冯老将军的处境,又想起先生多次叮嘱,我今晨可真想拧断了那孽畜的脖子!今日这场法事,本是最后一场,过后钟兄弟便可早登极乐,谁知却被它打断了!”
徐先生看霍衍仍有余怒,叹气一声,劝道:“你的这份苦心,钟兄弟在天之灵,必会知晓的。咱们再找个时间设一次法便是了。”这钟大成与霍衍袍泽十年,在两年前突袭鞑靼一战中为救霍衍而死,霍衍一直耿耿于怀。回京后,想着报国寺法事灵验,问了主持,定了吉日吉时,只想着再送兄弟一程,不想却有人误闯。
霍衍还欲再说,门外突有人来报,说是英国公府三少爷遣了人来,赔礼道歉。
徐先生捻须道:“看来今日那娘子是英国公府的女眷了。”
霍衍默然,让人将英国公府的管事带了进来。
来人正是二房的管事,常年跟在傅潇身边的,说话十分得体,恭恭敬敬地给霍衍道歉赔罪,末了呈上一个锦盒来,道:“多谢霍将军的宽容之举,此乃赔罪之礼,但请收下。”
霍衍不耐多言,只点了点头。倒是徐先生,说了好些场面话,又亲自将管事送了出去。
待徐先生回来,只见霍衍仍坐在上首,一动不动。徐先生走过去,打开那锦盒,不由得一笑,继而叹道:“都说英国公府芝兰玉桂,今日所见,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