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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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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珠眼珠一转,道:“既不能跟我们家的船,也不能走普通商船,得特殊点的、胡世保动不了手的,但是与咱们家关系又不大的,最好是别的人也不敢随意乱动的……”她眼睛一亮,道,“漕运吗?”
方氏见女儿略一点拨便明白了,心中安慰,笑道:“是的。正是漕运。漕运乃朝廷所开,关乎国之安危,无人敢在这上头犯事。便是这母女另有所图,也不敢轻举妄动,胡世保就更不敢了。”
傅明珠虽得了母亲的肯定,但是回到房中仍是有些闷闷不乐。她自来无忧无虑惯了,最不耐烦的就是这走一步看三步的事情。怎知母亲竟想叫她读史理家?
傅明珠坐在榻上,靠着碧青冰丝引枕,随手拿了一本画册。正在此时,点翠掀帘进来,道:“小姐,霍三娘欲带女儿进来给你磕个头。齐管事安排她们下午晚些时候等漕运的船了。”
傅明珠摆摆手,道:“不见。就说我出去了。”
点翠答应了,正要离去,却又听傅明珠道:“要不你还是带进来,我看看。”傅明珠虽已及笄,但是自小娇惯,今日被母亲说了,虽知道母亲说的有理,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服气。此刻就想再见见这对母女,若是这母女是做戏,是否又能看出些端倪来?
点翠应下了,亲到外院,将那母女带了进来。霍三娘与韦玉兰俱是乡野之人,又来自贵州山中,何曾见过傅家这样雕梁画栋的宅院?一路走来,亭台楼阁不计其数,绿树香花处处掩映,往来仆妇皆衣着光鲜。
当下是小心翼翼地跟着点翠,眉目低垂。只韦玉兰到底是个正当年华的少女,好奇心盛,到底仔细地打量起这傅家大宅,又被点翠身上所穿的衣裳吸引。也不知用的是什么料子,那蓝色轻轻浅浅的,风一吹便扬起裙角来,说不出的婀娜多姿。
行了约莫一刻钟有余,方到了一处临水的院子。点翠进去,门口的小丫鬟笑嘻嘻地向她问好。几人入了院子,只见院中栽了桂树、蔷薇、石榴,石榴花开得正红,时近中午,鸣蝉甚是响亮。只这院子因临水,风中隐有凉意,暑气消散大半。
霍三娘和韦玉兰跟着点翠穿过抄手游廊,早有候在门口的小丫鬟报了傅明珠。傅明珠此刻端坐在榻上,看到霍三娘和韦玉兰跟着点翠走了进来。霍三娘神情颇为拘谨,只看着地面,韦玉兰面上倒有好奇之色,却也不敢直直往上看。
点翠道:“小姐,这便是霍三娘和韦姑娘了。”
傅明珠点点头,道:“你们请坐吧。”
霍三娘此时方抬起头来,对傅明珠道:“傅小姐呀,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便让我和女儿先给姑娘磕个头吧!”神情很是感激涕零。说着拉了女儿一起,跪下去,真是结结实实给傅明珠磕了三个响头。
傅明珠让点翠将她二人拉起,又让她二人坐了,方道:“想来咱们有些缘分,方会在昨日遇见。不知霍三娘家在何处?为何又千里上京?京中又去寻何人?”
霍三娘与韦玉兰都坐下了,却颇为不安,只坐了半个屁股。霍三娘说着自己的遭遇,傅明珠刚好趁机打量这对母女,两人都穿着土蓝粗布袄裙,全身上下金银首饰皆无。柳氏四十有余,却满面风霜,一双手皮肤如老松树一般、骨节粗大,显是生活不易。韦玉兰韶华正盛,容色甚美,只一双手也是颇为粗糙。
韦玉兰此刻也在悄悄地打量这傅小姐的闺房,她简直眼花缭乱了。
上首一张绣榻,底下分列着四把椅子,木头色泽微黄泛着清光。绣榻之后挂了四幅四季山水图,绣榻小几上摆着时鲜的水果,红艳艳的皮,煞是诱人。一侧是一溜打开的窗户,外间便是荷花池,栽了几丛荷花,红白相间,湖风拂来,掠来些许清香。另一侧则是一个多宝格架,架上摆着各式花瓶器皿,韦玉兰也不认得许多。
再看那傅小姐,穿着一身家常衣裳,绾了个堕马髻。衣裳极为柔软服帖,里头是一件浅黄裙裳,外头一件纱衣,举手投足之间只见流光溢彩。头上插了一根白玉发簪,耳垂上扣着珍珠耳坠子,映得她面容肤色晶莹如雪。一双手最叫韦玉兰羡慕,瓷白娇嫩,手腕子上带着两个绿汪汪的玉镯子。
这打量间,傅明珠也听清楚来龙去脉了。霍三娘原是贵州人士,自家丈夫本是秀才,在乡间给孩童开蒙,赚些养家糊口的钱。丈夫亡故后,土司蛮横,占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山,不得已上京投奔侄子。
傅明珠心中郁气总算顺了些,又让点翠拿了两套外间杂役仆妇的旧衣裳赏了二人。霍三娘和韦玉兰方千恩万谢的去了。
待点翠回来,傅明珠道:“我看她们不像坏人。”
点翠笑笑,道:“确实不像。不过,古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点翠的母亲是方氏跟前的管事媳妇,也正是因她稳重得力,方氏才选了她在女儿身边。因此,点翠也想着趁机提醒自家小姐。
傅明珠歪在榻上,看着点翠,道:“是不是昨日你就知道齐管事会把这事儿告诉太太?”
点翠神色一正,忙道:“奴婢怎会知道齐管事要怎么行事呢。小姐,我可不敢瞒你。”
傅明珠冷哼一声,道:“昨日你明明还有话想说的样子,但是最后却没有说。”
点翠道:“小姐想要看书,奴婢自然不能啰嗦。齐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便是我娘见了也得问好,我又如何能知道他老人家心里的想法?”
傅明珠心下一想,也知道点翠说得有道理,不由得叹息道:“这回罢了。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可记得把话说完。”
点翠神色一喜,忙应下了。
……
过了几日,傅家举家回京,本地的杂役下人早已发卖安置了,只带了些累年世仆和得力仆妇。先走的水路,家眷在前,是那极为宽阔舒适的大船;后头便是运载辎重行李的货船,因在苏州近四年,行李虽已一再精简,却仍有许多需带回京城去。各船上都挂上了“傅”字的飘旗,浩浩荡荡。待到了通州码头,一行人换了马车,往都城而去。
傅明珠陪方氏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掀起了帘子看一路风光。她十一岁离京,中途回京两次,不知京城又多了哪些变化,于是便多了一些好奇心。
京城地势平坦,道路开阔,官道修得笔直。在城外马车的速度颇快,行了约莫十多里地,人烟渐盛,车马往来不绝,两边民宅酒馆茶楼渐次多了,不多久,便远远望见高高的城墙。
入了东城门,东市一带更是人烟阜盛,各式店铺栉比鳞次,招牌酒旗令人眼花缭乱,叫卖声此起彼伏。过了东市,穿过朱雀大街,转入平宁坊,周遭便安静下来。平宁坊颇靠近紫禁城,正是贵族公卿大臣聚居之地。各家都门禁森严,仆下谨慎,一派高贵肃穆的气象。
英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公候,这府邸也是开国皇帝赐给第一代国公的,极为气派,占地甚广。朱漆大门正开三间,门前四头石狮子,威武非凡,青石院墙高两丈有余,隐隐露出些树影,侧边还有一道车马门,方便车马通行。
门前早有管事仆妇候着,开了车马通行之门,将他们迎了进去。到了前院,方氏与傅明珠下了车,穿过二门,往安荣大长公主的瑞椿堂而去。
傅明珠迈步走入瑞椿堂正厅,抬眼望,便看到大长公主正坐在上首,大伯母周氏也坐在一侧。安荣大长公主一身藏青色万字纹的家常袄裙,勒了寿字纹额帕,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怀中抱着个雪白的波斯猫。周氏穿着秋香色比甲,底下藕荷色膝襕马面裙,端庄温雅。
大长公主年近花甲,身为帝皇女,丈夫又是武将,这些年来不知经历多少事情。是以看到如花似玉的孙女回来,并不曾哭哭啼啼,只是笑朝她招手,道:“我昭昭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傅明珠十一岁之前,长在祖母身边,十一岁以后,虽出了京城,但祖孙俩常有书信物件往来,自无生疏之感。且傅明珠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撒娇卖乖?
她靠着安荣大长公主坐下,挽着她的手臂,道:“我可想祖母了,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不知道隔了多久了。”
安荣大长公主拧了拧孙女的脸,笑道:“你是真的想祖母,还是想瑞椿堂里的点心呢?我可听说你自个儿在苏州叫人倒腾酥油泡螺,可弄成了?”
傅明珠再想不到祖母连这样的小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嘿嘿笑道:“那也是因为祖母在这里,我才觉得酥油泡螺好吃嘛。”
周氏和方氏都忍不住笑了。周氏道:“我还记得昭昭小时住在瑞椿堂里,白白胖胖的,有一回亲家太太过来,说吃多酥油泡螺永远都会胖乎乎。昭昭都给吓哭了,坚持了好几天不吃。一眨眼,这会儿,可都长成窈窕淑女了。”
方氏道:“太太,这猴儿在苏州可是做了好几次,始终说不如您这儿的好吃,念念不忘呢。”
安荣大长公主仔细打量一番孙女,笑道:“还好,身量还算苗条。我想着呀,若是你变胖了,这酥油泡螺就万万不能给你吃了。”说罢,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喜鹊去将那点心拿来。
不一会,小丫鬟便捧着点心盒子上来了,除了傅明珠心心念念的酥油泡螺,还有蒸酥果馅、玫瑰酥饼、糖炒板栗,并泡着一壶六安瓜片。傅明珠喜出望外,道:“祖母,您对我可真好,全都是我喜欢吃的。”
安荣大长公主笑笑,道:“吃吧,路上也累了。”
傅明珠大快朵颐之时,安荣大长公主又与方氏问了些话,方氏一一答了,甚是恭谨。周氏与方氏两妯娌也叙了一回话。末了,安荣大长公主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便先回去歇息吧。中元节将至,安和每年都约我去报国寺做法事。她身边总带着一溜儿姑娘,羡煞我也。昭昭儿回来得恰好,到时便随我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