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紫绯鱼

14、第十四回 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云压城城欲摧

　　农历的正月正是京城最寒冷的时节，凝眉在现代的时候就一直生活在上海，对于这刺骨的寒冷相当地不适应，所以一进入冬季她就消停不少，活动范围也就局限于德安堂这个大院子里。康熙想着以前凝眉受过伤，冬天怕是容易受风寒，特地命人将一件上好的狐皮大氅赐给她。八阿哥也知道凝眉素来怕冷，就将自己分例下的大部分炭火拨出来给她，搞得德安堂小院整天都暖意融融的。
　　被寒冷困在屋里的时候，凝眉并非无所事事，看看书，练习一下被众位阿哥们嫌弃的书法，学学茶道，带着一众丫头和太监们做做印度的瑜伽。这些活动在现代的生活中一律都被快节奏的谋生所取代了，而在这里，作为一个大清朝的格格，凝眉有大把的闲情逸致去培养自己的小资情调。
　　实在闲得无聊了，她偶尔也会跟星儿和倩兮学刺绣，这针线活儿要作为古代女儿家的傍身技艺，凝眉是一万个不愿意学的，但作为消遣却还是可以尝试的。大冬天里最开心的莫过于下大雪了，凝眉精心培育的一院子的腊梅，幽幽暗香缭绕于疾风寒雪的清冷气息中，更显遗世独立，傲不可折。这样的日子，或是穿上新裁的旗装和八阿哥手牵手漫步，或是披上皇上新赏的狐皮大氅，和其他小阿哥们打场雪仗，都是件赏心乐事啊。
　　这不，刚刚过了年，凝眉又想出了新花样，请上书房一起读书的小阿哥们来吃火锅。凝眉的火锅在清朝可不一般，除了吃单一的满洲名菜涮羊肉之外，她还亲自下厨，仿照现代的样子做出了各种各样的虾滑啊，鱼丸啊，肉丸之类的新鲜玩意儿，再配上新鲜的蔬菜和各种调料，虽然和现代人吃的有一定的差距，但也算是因陋就简，因地制宜，有自己的一番特色。等几位阿哥们到的时候，德安堂里已经摆上了大圆桌，紫铜大火锅里的高汤已经开始噗噗地泛着小气泡了。
　　十四阿哥一进门就在大呼小叫了：“哎哟喂，倩兮，快过来帮我一下呀，沉死了。”
　　“来了来了，”听到呼唤，凝眉和倩兮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平时因为走动比较多，又是年纪相仿，倩兮见了这些小阿哥们也并不拘礼，看到十四手里捧了两个大大的酒坛，立马快跑两步，接过了其中一个。
　　“这装的什么呀，让你这么巴巴地捧过来？”凝眉问道。
　　十四阿哥招呼倩兮小心翼翼地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轻轻启开其中一坛的封口，然后自豪地说：“这可是我偷偷拿了我额娘的珍藏啊，这酒只有在皇阿玛来我额娘宫里用膳的时候才拿出来的。”
　　“啊？那要是皇上再来，德妃娘娘发现酒没了，你不是要挨罚了？”倩兮不无焦虑地说。
　　“嘿嘿，还是倩兮你知道心疼我，”十四阿哥嬉皮笑脸，不正经地说，“放心吧，我额娘那里还存着好几坛呢，我只拿了两坛，发现不了。”
　　说着，锅里的汤水已经沸腾，人也到齐了，大家一起落座以后，发现还是空落落的，反而站在身后的人倒是比坐着的多。凝眉便提议道：“今儿还在年节下，我们也算自己吃顿团圆饭，就不必管朝堂上那套什么乱七八糟的礼数了，你们大家也辛苦了一年了，今儿也算我们的一份子，就一起坐下吃吧。这吃火锅，向来就讲究个热闹，不然吃不出味道来，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可不想再把剩下的酒带回去了，”十四阿哥附和道，“来来来，倩兮，你跟着格格时间最长，你带个头，就坐我旁边。”于是，倩兮被十四阿哥连拽带拉地按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其他的丫头却还在面面相觑，不敢唐突。
　　“好啦好啦，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坐吧，看这汤都快烧干了，我口水也要流干了。”十阿哥一边说一边举起了筷子，把自己跟前的一堆食材尽数推到了烧滚的汤里。旁边的丫头太监们这才敢慢慢地坐下来。
　　推杯换盏间，主子和下人间的隔阂没有了，气氛融洽又热闹，每个人都对这陌生的美味表现出极大的赞赏，再加上十四阿哥带来的佳酿，更是锦上添花。平时基本上没什么酒量的凝眉也破例喝了一杯，只觉得这酒闻起来醇香浓厚，含在口里香气就开始在五脏六腑里飘散缭绕，薰然欲醉，咽到肚里更是热辣豪爽，酒劲霸道地直直渗入四肢百骸，让人酥软无力。其他的阿哥酒量好，今天又难得放肆一回，早就几杯下肚了，而凝眉才刚刚喝下一杯，却已经觉得思维有些迟缓，双颊上已是添上一片粉红了。
　　“果然是好酒啊，”十阿哥边品酒边感叹，“上次喝这么好的酒还是跟皇阿玛前两年去木兰秋闱的时候，那时候蒙古王爷带过来的呢。”
　　“哦，那次秋闱啊，我和十四阿哥都太小了，皇阿玛没有带上我们呢，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求了皇阿玛带我们一起去，”十三阿哥下定决心似的，“凝眉啊，你是不知道，草原有多好玩儿，胜过在这宫里抓蛐蛐儿几千几万倍。”他的眼里闪烁着晶亮的光芒，好像晴朗夜空里的星子，那种快乐和向往迅速感染了凝眉，让她也不免憧憬起来，不过她此刻稍稍混沌的头脑里呈现的画面却是和八阿哥手牵手漫步草原的浪漫旖旎，眼神也因此不设防地变得有些暧昧。
　　“唉，你们可不知道吧，马上就有这样的机会啦。据说皇阿玛开了春就准备南巡，到时候都带上我们，一路春暖花开，江南烟雨，岂不比这荒凉的大草原更有一番情致？”十四阿哥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甫一发布，就像炸开了锅，引发大家激烈又兴奋地讨论。
　　凝眉的确不胜酒力，周围人的说笑声开始变得像晕开在宣纸上的水墨一般虚渺模糊，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抓到十四阿哥那番话里大家共同的兴奋点，但即便如此，开春，南巡，康熙四十一年，这几个对其他人来讲无关痛痒的关键词却连续攻击着凝眉本就脆弱的心脏，像一柄柄利刃，誓要冲破她被酒精包裹着的意识。
　　凝眉好像有些清醒了，她问身边的十四阿哥：“你说的可是真的？指了哪几个阿哥随行啊？”
　　“当然是真的，我是听我额娘说的啊，至于随行的阿哥么，太子总得跟着的吧，其他倒还没确定。”
　　十四阿哥还说了些什么，凝眉没有听清，她只知道这场血腥的斗争终究还是要拉开序幕了，自己既然没能在它开演前就回到熟悉的生活轨迹中，就必然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幕幕上演下去，只是这些剧目里的主角多多少少都和她有些交情，这使得她也不能全然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赏下去，而是注定要随着情节的跌宕起伏而牵肠挂肚。从此以后，在上书房上课时那种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恐怕已是明日黄花，去不复返了。

　　那日散席，众人皆恋恋不舍，都说这么吃火锅真是酣畅淋漓，不仅吃得好，大家聊得也畅快，只是最后凝眉的心思有些沉重，草草收拾后便睡下了，众人也只当她是酒气上头，便没有打扰。
　　之后几天一直下着大雪，凝眉正站在窗下望着积雪如何将一枝腊梅压弯了腰，只听得门外有人进来了，“你大冷天儿把窗户开这么大做什么？也不怕受了风寒。”来人不由分说地就关上了凝眉面前的窗户，仿佛精彩的电视看到一半断了电。
　　“胤禩，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呀？下这么大的雪。”凝眉刚才还郁郁寡欢的神情立刻拨云见日，她替八阿哥脱下斗篷，轻轻拍去上面的积雪然后交给丫头们挂好。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呀，你看你这么冷的天站窗边，鼻子都冻红了，我再晚些来呀，你怕是要把鼻子都给冻得掉下来了。”
　　“哪有啊，星儿早把手炉给我烧热了呢，你也暖暖手吧。”说着，凝眉便把藏在貂皮袖笼里的暖手炉塞给了八阿哥，八阿哥只是象征性的让手炉在手上滚了两圈，便又还给了凝眉。
　　关上了窗户，暖阁里瞬间温暖了起来，也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桌上红泥小瓦炉上的茶壶烧开了水，正往外“噗噗”地冒白气。
　　“来得正好，尝尝我新泡的茶吧。”凝眉拿一块娟帕垫在手上提起茶壶，将烧滚的水冲进一把紫砂南瓜壶里，顿时一股香气冒了出来。
　　“嗯，好香，可惜我对茶不是很有研究，不能闻香识茶。”胤禩抱歉地说道。
　　“茶只是普通的西湖龙井茶，可是泡茶的水可不易得，”一边说凝眉已经一边完成了洗茶和沏茶的程序，将一小杯碧绿晶莹的液体递给了八阿哥。
　　“果然分外甘香清冽。”八阿哥轻抿一口，不由感叹道。
　　“呵呵，我可是用了去年大雪节气的雪，融化后封存在坛中，埋于腊梅老树之下足足一整年，今年大雪节气才刚刚启封的。要知道，等到一个下大雪的大雪节气可不是容易的哦。”
　　“这么讲究，看来今天我有口福了！” 胤禩又喝了一口，复又说道，“说到最有口福的恐怕还轮不上我吧，我听十四他们说，你上次请他们吃了火锅，那味道才叫美味呢。”
　　“你好小气啊，居然吃起了弟弟们的醋来，”凝眉听出了胤禩话中酸溜溜的味道，笑了起来，“这不，都是些在上书房的小阿哥们一起热闹热闹，你们这些御前办差的成年阿哥，年节里都忙，再说，请了过来也没得让他们感到拘束，所以就索性没请你。要是你乐意赏光，我的火锅可随时都为你准备着呢。还有啊，我的拿手菜可不止这一个。”
　　“说话可要算话啊。”
　　“那是自然，”凝眉喝了一口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放下茶杯，正色道，“听说皇阿玛开春准备南巡，是不是真的啊？”
　　“你也听说啦？的确，这次南巡皇阿玛一方面是体察民情，一方面也准备带诸位阿哥历练一番。”
　　“那你去不去？”凝眉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希不希望我去？”八阿哥放下茶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凝眉，像是故意逗她说出已知的答案。
　　“当然不希望，”凝眉直言不讳，“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大半年，我会想你的。”
　　“你看你，这哪像姑娘家说的话，真不害臊！”八阿哥嘴里数落着凝眉，心里却很甜蜜，然而很快，那双温暖的眼睛就迅速冷却，仿佛从春季一下掉进了大雪纷飞的冬季，“也罢，我也只是个不怎么受待见的阿哥，皇阿玛也不一定会想到我。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那我就不必主动上书请缨随驾南巡了。就在这紫禁城里陪着你可好啊？”
　　胤禩脸上笑着，眼睛深处却是掩饰不住的萧瑟落寞，虽然俗语有云母凭子贵，但对于一些刚刚成年，还没有机会作出自己成就的阿哥来说，母亲的出身往往在无形中决定了他们的等级。这些年来，胤禩任职御前行走，虽说办差勤勤恳恳，也偶尔得到康熙的夸奖，但一直缺少一个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机会，所以就混得不上不下，不咸不淡，纵然心比天高，奈何透明的天花板就横亘在那里，人生无奈大抵如此。
　　凝眉心里觉得，如果她的八阿哥能够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等过个几年，自己再嫁给他，两人就这样在紫禁城过着一种大隐于朝的逍遥生活，这也未尝不是件快乐的事。然而，不知是历史的脚步无法改变，还是凝眉在感情这张网中陷得太深，胤禩的双眼就像她心里的太阳，那双眼黯淡了，整个世界就冰封千里，那双眼明亮了，整个世界才能温暖如春。平淡如水的生活诚然是凝眉所渴望的，但或许那并不是八阿哥所追求的，如果女儿家一味追求的闺房之乐束缚了他振翅高飞的志向，一辈子看胤禩守在身边却终日郁郁寡欢，那于凝眉又有什么快乐可言呢？那样自私的爱情，也不是曾经的乔怡所推崇的。反之，夺嫡这条道路虽然凶险异常，可是胤禩有资格也有能力去参与，凝眉也可以助他一臂之力，或许能改变历史也未可说，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也或许百般筹谋却终究只是螳臂当车，那么即便如此，到时候两人也可以一同赴死，想来也不是特别可怕的事情，关键在于所在乎的人是快乐的。
　　“随便吧，随驾自有随驾的好处，呆在宫里也有呆在宫里的乐趣，到时候你便知道啦。”凝眉意有所指，可是此时的八阿哥并不完全明白，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