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凝眉》紫绯鱼

13、第十三回 青梅竹马无嫌猜 他朝争斗萧墙起

　　第二天一早，有个小太监过来，说是来领凝眉去上书房的，于是凝眉只好打着哈欠，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小太监走，手里捧着几本还是上次四爷送过来的书，凝眉心里思忖：“幸好这个胤禛有点先见之明，否则偌大个德安堂里连本正经的书都拿不出来啊。”
　　正想着，上书房已经在眼前，几位还没有成年的小阿哥正坐在里面晨读。大清朝的小阿哥们过得并不轻松，他们有一大清早就练布库的规定，因此，虽然这个钟点在凝眉看来比早上还早，但阿哥们却已经个个精神抖擞，坐在自己的桌前诵读圣人著作了。
　　“格格，这张桌子是奴才们特意为您准备的，往后您就坐这里吧。”
　　“好的，有劳这位公公了。”
　　“不敢，那格格没什么吩咐的话奴才就先告退了。”说着，这个领路的太监便退了出去。
　　凝眉朝着自己的桌子走去，刚刚坐下，一个小阿哥就凑了上来：“哎，我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独闯敌营，皇阿玛新收的义女啊？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对啊，我叫董凝眉，你是几阿哥啊？”凝眉反问。
　　“我是十三阿哥，胤祥。”
　　“快点给我们说说打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快说说嘛。”又一个阿哥围过来，看来提出来的问题都是大家所感兴趣的，所以那些本来还正襟危坐的小阿哥，都纷纷围拢来。
　　“好啊，没问题呀，但是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都是几阿哥呀。”
　　“我是十四阿哥。”“我是十阿哥。”。。。。。。一时间，课堂热闹的很，听着他们自报家门，看着这一张张透着稚气的脸，又想到他们今后各自的结局，凝眉突然发现，有时候做一个先知也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正当凝眉津津有味，外带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刚刚经历的那场战争以及自己的神勇表现之时，一声响亮的咳嗽声让大家都闭上了嘴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原来不知何时，先生已经站在讲台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凝眉仿佛又回到了纯真学生时代，白天去上书房聆听先贤圣人的教诲，下午下课后自由活动。由于年纪相仿，凝眉和十阿哥、十三阿哥以及十四阿哥关系都很融洽，但是因为对阿哥的要求比较严格，他们往往在下课后还要继续背书，不能够痛快玩耍。而凝眉就不同，她去上书房读书本来就是找些事儿做，并不多做要求，所以她就要轻松得多。
　　于是凝眉就感觉自己像在现代的贵族学校，周围都是成绩优秀，乖乖听老师话的学霸，而自己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整天不是拉着这个去捉蛐蛐儿，就是拉着那个去赏花，如果上的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课，凝眉还时常昏昏欲睡，老师提问还要靠十三阿哥帮衬才能蒙混过关。至于琴棋书画，凝眉也并不能算十分出色，只是比起那些乏味的古文要有意思一些。
　　当然，董凝眉也不是一无是处，康熙喜欢做一些数学几何题，说是可以活动脑筋，因此阿哥们也会学一些简单的数学题，这对于接受过现代魔鬼般数学训练的凝眉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所以在现代最令自己头疼的数学课如今却变成了自己的强项。每当那些古文倒背如流，出口既成诗词文章的阿哥们对着一些基础几何题抓耳挠腮，凝眉就洋洋得意，只消看一眼，就可以顺利解题，所以每次堂上老师留课后作业，凝眉总要被她的阿哥同学们团团围住讨论解题方法，同时也趁这个机会显摆自己的学问。
　　这个名声也传到了康熙耳朵里，闲暇时还会召见凝眉，问问她学习情况，还连带讨论一些几何题，凝眉也因此得到了康熙不少夸奖，于是平时无聊的课上那些违反课堂纪律的行为就更没有人敢管她了。
　　虽然凝眉现在算是过上了自己在现代社会一直梦想着的有钱又有闲的生活，但是在遥远的清朝，毕竟还是少了些娱乐活动。幸好，炎炎夏日过去了，秋天的紫禁城对于此时生理年龄还只有十几岁的董凝眉来说还是有不少乐趣的，比如去御花园的草丛中抓蛐蛐就是其中一项好玩又刺激的活动。
　　十三和十四阿哥更是个中高手，深谙哪个宫墙后的草丛中蛐蛐个头大，比较凶猛。第一次去的时候，由于凝眉从小在水泥森林的城市里长大，她心里很是害怕这月黑风高，蒿草丛生的恐怖片场景，可是几个孩子笑笑闹闹，偷偷摸摸，冒着可能被皇兄或是皇阿玛责罚的风险，心里倒也觉得特别刺激，所以再次遇到十四阿哥暗地里组织这样的活动，凝眉高兴得跳了起来。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十三阿哥的院门口，远远地就见他侧身立着，似乎还微微垂着头，凝眉不及细想，一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边还大声喊道：“胤祥，你还不快一点，天都快要全黑了，再不快点可就。。。”，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冲到了屋子里，也看到了坐在案几前皱着眉的胤禛，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尴尬得连行礼都忘了。十三阿哥在一边拼命地跟凝眉挤眉弄眼，奈何两人却是鸡同鸭讲，脸上的五官都快挤得变了形也没有明白对方意思。
　　“胤祥，你这些功课都还没有背熟，就算在上书房能蒙混过关，万一哪天皇阿玛问起来，岂不是惹他生气，你自己也少不得责罚。”四爷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
　　“是，四哥说的是，胤祥谨记在心，这就挑灯夜读，把拉下的功课都背熟。”胤祥乖乖地说道，一点儿也不像敷衍的样子。
　　看着四爷朝屋外走去，凝眉刚想跟胤祥窃窃私语，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在自己耳边响起：“你也不要杵在这里了，跟我出来。”
　　没办法，凝眉只好讪讪地跟着四爷一起走出去。初秋的傍晚已有些凉意，一阵风吹过，带落树上的片片黄叶，四爷和凝眉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渐渐浓重的暮色中慢慢地走着，像是在散步，可气氛却没有那么轻松随意。
　　胤禛把凝眉叫出来，也不像是有话要说，反正这位爷的心思一向没有人能猜透，凝眉也没有多嘴，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自从凝眉进宫以来，两人鲜少见面，这些年来四爷没少在御前办差，行事作风雷厉风行，清正廉洁，看起来真的是太子的好帮手，凝眉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就连这身形也像他的办事风格一般，变得愈发有棱有角，坚韧挺拔。正在神魂不知游离到哪里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四爷突然停了脚步，凝眉差点儿就一头撞了上去。
　　“干什么呀，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了，吓我一跳！”凝眉手抚胸口，作惊吓状。
　　“我还没有问你呢，怎么一言不发？”胤禛的脸色阴晴不定。
　　“你四爷不说话，我哪儿敢妄言啊？”
　　“哼，不愧是老八的人，倒是学会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这话听着是在说凝眉，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胤禩，透着一种尖刻的轻蔑。原来是因为今□□堂之上，老四和老八政见不同，争执了起来，而康熙却站在了老八这边，胤禛一整天心里都对老八这种一味揣摩圣意，却不干实事的做法感到愤懑不已。
　　但这话让不明原由的凝眉听着却分外刺耳，她倔强地上前一步站在四爷面前，“这宫里就是因为有这么多喜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眼睛，所以才得察言观色，才得小心翼翼，不是吗？”
　　胤禛看着凝眉气呼呼的样子，心下暗笑自己：“得了，一些小事也犯不上跟你置气，刚才是我说话重了。天色也不早了，前头就是德安堂，还是早些回去吧，明儿你们先生还要考你们默写吧。”说着，便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凝眉心里嘀咕着：“哼，有你这样道歉的吗？忒没有诚意了吧。”不过转念一想，这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四爷何曾跟人认过个“错”字啊？
　　凝眉并没有听胤禛的话回德安堂，而是看着他走远以后又回到了胤祥这里，一进门就看见他还真乖乖地坐在书桌前背书。
　　“你还不快着点儿，十四阿哥该等急了呢。”凝眉嚷嚷道。
　　“可是。。。可是我这儿书还没背熟呢，明天默不出，让四哥知道了，他该生气了。”
　　“放心吧，有我在，包你明天顺利过关。”凝眉这个上书房的学渣想到自己在现代的作弊手段，立刻信心满满地向十三夸下海口。
　　“哦？你能有什么办法呀？”
　　“哎呀，你就别担心了，我自己都还没背呢，放心吧。快走，快走！”凝眉催促着。
　　到底还是孩子，经不住这么一番游说，胤祥就跟着凝眉跑了出来，来到相约好的地方跟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汇合。几个差不多点儿大的孩子在一起捉蛐蛐儿，玩得疯起来自然是忘乎所以，等到夜深了才想起来自己功课还没有背过，明天先生还要考默写的。
　　正急得团团转时，凝眉拿出了自己的作弊杀手锏——小抄，只见一张张小布条上密密麻麻地用上次洋人进宫时进贡的蘸水笔写满了要背诵的课文。凝眉一边分发，一边说道：“来来来，别急别急，人人有份，回去让你们府上的下人缝在衣摆内侧，哈哈，万无一失，包你们过关。”
　　“哎呀，好办法呀，我怎么没想到啊。”十阿哥率先感叹了起来，几个孩子又相互合计了一阵，才各自散去，安心回宫睡觉。

　　第二天，上书房的考试自然是顺利通过，凝眉这些作弊方法虽然算不上高明，但用在这学风淳朴的上书房已是绰绰有余。回到德安堂后，便遣了星儿去十三阿哥处问问今天晚上还继续去不去抓蛐蛐儿，没想到星儿匆匆跑回来说：“格格，十三阿哥和其他几位阿哥都还在布库房受罚，一边蹲着马步一边背书呢。”
　　“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说是四爷发现他们作弊，让他们一个个受罚思过，晚饭都不许吃呢。”
　　“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凝眉就朝上书房奔去。
　　此时，四爷正在上书房中审查这些弟弟们的几张看似天衣无缝的考卷，突然凝眉就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四爷吉祥！”凝眉欠了欠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难得见你这么识礼数，本王真是三生有幸啊！”胤禛说着，慢慢地从那些考卷后面把头抬起来，脸上嘲弄的意思溢于言表。
　　“四爷，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阿哥们原本都是想好好看书复习来着，但是架不住我威逼利诱才一起偷偷去玩的，那些作弊的招数也是我的主意，跟他们没有关系。就算要罚也请您罚我吧。”凝眉自知理亏，所以一上来便放低了姿态，一个劲儿地认错道歉，没有半句抵赖狡辩的话，这倒是跟胤禛预想的有些差别。
　　“你？威逼利诱？”胤禛对凝眉的这些用词颇感到有趣，轻声咳嗽了一下以掩饰自己的低笑，“那你且说说，为何阿哥们的考卷无懈可击，应答起来却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那还不简单，你看，我都带来了，这些都是我的作弊工具，”说着，便把一堆小抄都放在胤禛的眼前，“把这些缝在衣服里面，偷看一下绝对不会让先生发现的。”
　　胤禛拿起那些小布条，仔细地看了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先生们上课教授的内容，由于是用西洋蘸水笔写的，所以字迹很小，一条小小的布片上可以写下不少内容。上面的笔迹显然要比凝眉的毛笔字写得更好，更娟秀纤细，说明凝眉使用蘸水笔要比使用毛笔更加熟练。
　　“这些都是你写的？”
　　“千真万确，都是我写的。”凝眉很肯定地回答，无比真诚地看着胤禛的眼睛。
　　“真没看出来，你董凝眉这么胆大包天。”胤禛嘴上说的话极尽刁难嘲讽之能事，心下却在为这个孩子气的作弊方法哑然失笑。
　　“哎呀，四爷，我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我这就回去好好背书，你就放了十三和十四阿哥他们吧。”凝眉故意把说话的调子拖得长长的，并趁四爷不注意的时候挨近了他的身边，纤细的手指拈起他的一侧衣袖轻轻摇晃。四爷何曾见过这般向自己撒娇的凝眉，他以为她的温柔和娇媚都尽数给了老八，这样的低声软语，这样的明眸巧笑，即便只是为了替别人求情，也让胤禛的心神有了片刻的荡漾，本来准备责备凝眉的凌厉眼神也似乎剑走偏锋，变得柔和起来。
　　“哎呀，四爷，求求你了嘛，就放了他们吧。”凝眉趁胤禛这一刻的犹疑，用力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加大了自己的温柔攻势。
　　“得了得了，”胤禛甩开她的手，不自然地背过身去，“今日就小惩大诫，以后不可再犯，你让他们都回去歇着吧。”
　　“是，谢谢四爷。”凝眉高兴得跳了起来，等胤禛转身的时候，她已经一溜烟地跑得没踪影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凝眉对于自己在胤禛面前保证过的话从来都是做不到的，在上书房的这些年里，她就是这样一个令先生头疼，又能够和阿哥们打成一片的麻烦存在，在课业方面，她虽然不是门门优秀，却自有自己的长处所在，她并非像尊贵的格格那样矜持听话，人云亦云，有时甚至还会和先生在课堂上争论一番，其中一些先锋的理论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凝眉就这样特立独行地生存在这幽深的宫中，偶尔犯点小差错，八阿哥都会帮她善后，再不济也有那个看似天天冷着脸的四爷暗地里维护着，再加上康熙还时常惦记着她，因此凝眉的日子不算太难过，得过且过的个性再加上未来的巨大不确定因素，让她也懒得费心思去为自己的将来筹谋些什么，所以她活得简单而快乐。然而历史就像个最恶毒的预言家，这座宫墙的本质就是由阴谋和算计构成，一切简单和纯真都是暂时的，到了一定的时候，谁都不能避免被卷入那场波诡云谲的血腥争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