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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芙蓉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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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城外三十里,翠微山下。
如水的月光肆意地倾泻而下,寂静如斯,一道黑影悄悄地出现在水月庵后院,趁四下无人,来者双手一按墙头,飞身而上,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穿过后院,眼前豁然开朗,简陋的尼姑庵里居然藏着一栋幽静的小楼。叶溪纵身一跃,上了小楼旁边的大树,隐匿在枝繁叶茂间。
没多久,远处走来一个婆子,端着药罐进了小楼。又过了一会,二楼的灯亮了,叶溪居高临下,正好看得一清二楚。
屋内的贵妃椅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拿着荷包,神情呆滞,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陈姨娘,该喝药了。”婆子将药倒入碗中,放凉后,端到女子面前。
女子沉静在自己的世界,充耳不闻。老婆子叹了一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拿起调羹,准备喂她。
吃了两口,陈姨娘忽然来了精神,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一扬,打翻了药碗,边唱边跳:“乖宝宝,吃米糕,妈妈抱,笑呵呵。”
“哎呀!”见自己辛苦熬制的汤药打翻了,婆子郁闷不已。可见对方疯疯癫癫的,又甚是可怜,轻轻摇了摇头,最终什么都没说,收拾好碎片,下了楼。
二十岁左右,住在尼姑庵的带发修行者……
这个陈姨娘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可她疯了,怎么问她话呢?一个处理不当,吵闹起来,自己脱身不难,打草惊蛇就惨了。
叶溪想了想,从树上轻轻跃到屋顶,双脚勾着屋檐,一个倒挂金钟翻了进去。陈姨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溪掷出的银针刺中脖子,随后身子一阵软麻,斜斜地倒在贵妃椅中。
“得罪啦!”
银针上淬有麻药,必须取回,面对昏迷的陈姨娘,叶溪也只能表达下歉意了。
时间紧迫,叶溪伸出魔爪,不顾男女之别,将她身上摸了个遍,最后打开她随身的荷包,发现里面藏着一张发黄的信纸,未及细看,匆匆塞入怀中。
掐着点,又将屋里屋外翻了一遍,再无所获,叶溪只好就此离开。
出了水月庵,直奔顺天府衙门,按照某人提供的地图,顺利翻墙入院。
屋内余烟袅袅,弥漫着淡淡清香,掀开厚重的青色床幔,年轻男子身着白色中衣趴在床上,左手搂着被子的一角,余下的大半则掉落在地,身上仅盖着一点被子,也不嫌冷,睡得正酣。
叶溪二话不说,上前一步,用力摇晃着他的脖子,因怕惊动府里的侍卫,压低声音道:“大人,起床啦!月亮晒屁股啦!”
可怜的顾大人毫无防备,差点被他掐死,挣扎着睁开眼,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的混球。
这小子是来报仇的吧!
翻身下床,顺手捡起地上的被子,白天神清气爽器宇不凡的顾大人,此时黑着眼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毫无形象地踩着官靴,领着叶溪到了书房。
“有收获吗?”顾清之倒了一杯茶,喝下大半,这才觉得有点清醒。
叶溪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信纸,递给他:“这是在陈姨娘身上找到的,她已神志不清,手里还拽着这个不放,想必对她而言这很重要。”
顾清之点点头,接过信纸,发现被撕去了一大半,上面仅残留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几个字。
“大人?”
叶溪见他盯着纸条,良久不语,以为他傻了,挥舞着手,示意他回魂。
“你拿到的时候就缺了一半?”这纸有些日子了,撕开的痕迹也不像是新的。
“嗯。”叶溪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细看。意识到字条有问题,就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奇道:“大人,这上面……写的是见面的地点吗?”
“噗——”
话音刚落,顾清之就不计形象地喷出一口茶水,幸亏叶溪反应够快,及时闪开。默默地甩了他一个白眼,叶溪选择无视某人,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高兴大半夜的不睡觉陪他聊这些啊。
“你想象力可真丰富,”顾清之笑,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指着字条道:“这是一首情诗,后面几句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原来是情书啊……”叶溪赧然,“张公子和陈姨娘的感情真好。”难怪张文孝死了,陈姨娘就疯了,这就是大哥所说的鹣鲽情深吧。
顾清之摇摇头,道:“陈姨娘大字不识几个,给她写情书,对牛弹琴吗?”陈姨娘是丫鬟出身,只因合了张文孝的眼缘,且又生下了长子,这才被抬为姨娘。张文孝入狱后,她没了靠山,就被送进了尼姑庵。她义愤难平,加上孩子被从身边夺走,多重刺激下,竟然变得疯疯癫癫。
“张文孝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小妾保管?有意思,真有意思!”
叶溪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可一想到剩下的一半酬劳,又揉了揉眼睛,来了精神,带着一脸阳光和一丝丝谄媚,笑道:“大人,那个酬劳……”
“酬劳?哦,对对!”顾清之回头,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嘻嘻道:“事情还没办完呢,不急不急!”
“我不是去过尼姑庵了吗?既没被人发现,又找到了字条,任务圆满完成。”这个狗官想赖账?自己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去尼姑庵偷东西,容易嘛!叶溪狠狠地瞪向某人,只要他敢说个不字,就打算让他屁股向后平沙落雁。
“你记性可真差,今早我怎么说来着?”顾清之收好信纸,不慌不忙道。
叶溪低头,认真回忆了一下……两个地方……
唉,还差一个。
顺着富荣街走到底,只有一户人家,门口立着两只威武的石狮,牌匾上龙飞凤舞两字,方府!
趁着夜色,叶溪摸到侧门,确定四下无人后,吹起了悠扬的铜笛,没多久空中出现一道黑影,盘旋两下后,稳稳地停在他肩膀上。
“你最近吃什么了?这么沉!”叶溪摸着小伙伴阿飞的脑袋,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轻声问道。
从怀中掏出地图,寻找目标。方家很大,整个府院占地足有一百多亩,摸黑进去没人带路,不小心会迷路的。所以,顾清之很贴心地给他手绘了地图。
辨明方向后,叶溪将地图收好,轻轻拍了下阿飞的脑袋,说道:“你去探下沿途有没有看门狗。”
阿飞似乎听懂了,飞离主人的肩膀,低空掠过方府,飞到碧流苑的时候,下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啊,这么多!想贿赂也不行啊?”叶溪摸着怀中的卤牛肉,有点郁闷。算了,还是留着自己当宵夜吧,这么点肉,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
正犯愁,听到打更的铜锣声起,叶溪提气纵身一跃,翻入院子,偷偷尾随其后,看准时机一掌将更夫劈晕。
得手后,叶溪将人拖到院落一隅藏好,扒了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然后拿起铜锣,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方府后院。
踏着月色,摸到碧流苑,门口五六只大狗警惕地看着他,拼命地嗅着。叶溪冲他们莞尔一笑,狗狗们迷糊了,感觉这味道既熟悉又陌生。
叶溪干脆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它们的脑袋,见它们眼神渐渐柔和,开始摇晃尾巴,知道自己诡计得逞了。更夫的衣服味道虽然重,却是最好的保护。
踏入院门,叶溪迅速来到东厢第三间,这里堆放着方怡蓁的遗物。佳人已逝,但她生前的东西并没有全部随她入葬,还有一些存放在这里。
手执火折,一通翻箱倒柜,屋里除了衣物就是一些没有动过的绫罗绸缎,翻到最后一只樟木箱,叶溪发现箱子的深度不对,敲了敲,有空鼓声,用力一按,底板开了,下面还有一层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只精美的檀木盒,里面是一套绚丽璀璨的首饰,芙蓉造型的发簪戒指和耳环,甚至项链和手镯上也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
叶溪愣了一下,回头翻起方大小姐以前的衣裙,发现上面多有芙蓉刺绣,手帕和荷包上也随处可见芙蓉花。
“这么喜欢芙蓉花吗?”叶溪很是好奇,顺了一对耳环和一方丝帕,准备带回去交差。
临走经过西厢房,叶溪停了下来,戳破窗纸向里偷窥,确定里面的人是画像上的女子后,没有犹豫,撬开房门,走了进去。
叶溪掏出帕子蒙好脸,推醒床上的女子,轻声道:“喂,醒醒,问你点事。”
女子睡得迷迷糊糊的,睁眼后见一个蒙面男子出现在自己的房里,顿时吓得想要尖叫,叶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口鼻,语带威胁道:“不想死,就闭嘴,我问完话就走。”
“呜呜……”女子被叶溪吓住了,忙不迟点头答应。
“素兰?”根据狗官提供的情报,方怡蓁死后,她的贴身丫鬟素兰就回到了方府,跟她一起被送回的还有方怡蓁的嫁妆及日常用品。
女子点头,确认身份后,叶溪接着问道:“你家小姐左腿上是否有块紫色胎记?”
素兰稍加迟疑,点了点头。
“你确定?”叶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有不信。
“确定!”素兰笃定地回道。
“哦,那没事,我走了。今晚我来过的事不许声张!否则,小心我半夜取你小命。”叶溪随口恐吓了两句。
素兰瞪着一双惊悚的小鹿眼,连连点头,只盼他赶紧离开。
“哦,对了,这东西哪来的?挺好看的。”叶溪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掏出怀中的耳环问道。
不料,素兰一见那耳环立马变了一个人似的,浑不见刚才胆小弱懦的样子,恶狠狠地扑了上来,一边抢夺一边嘶声尖叫:“来人啊!抓贼啊!”
突遭变故,叶溪一下子被吓蒙了,好不容易避过素兰的张牙舞爪,正想制服她,外面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
叶溪知道再不走就晚了,一把推开纠缠不清的素兰,狼狈地跳窗而逃。
侍卫来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围了上来,叶溪叫苦不已,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施展轻功上了屋檐。所幸,方府的建筑鳞次栉比,他本身又擅长轻功,一路踩着屋檐又或借助院中的参天大树,居然脚不着地跑了出来。
原以为出来后就安全了,可脚刚着地,叶溪才发现自己错了,跑的再快,能比马快?方府的侍卫清一色的手持火把,身骑骏马,威风凛凛地等着他。
眼看就要被追上,叶溪跑得气喘吁吁却又束手无策。这时,街角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马匹受惊失控,侍卫们乱作一团。与此同时,转角处冲来一骑,二话不说,将叶溪拉上了马,两人配合默契,绝尘而去。
一口气跑出城外,甩掉了身后的侍卫,蒙面男子这才勒住马,慢慢停了下来。叶溪跳下马,抬头望着他,觉得这人身形有点眼熟。
男子拉下蒙脸的帕子,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露了出来,叶溪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新任雇主顾大人。
“你怎么来了?”
顾清之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穿的儒衫,去除伪装后,这才慢悠悠地解释道:“怕你掉链子,失手被抓啊。”
叶溪刚想反驳,转念一想,可不是嘛,他要是不来,自己弄不好还真要被抓。
“怎么样?有收获吗?”顾清之把马拴好,拉叶溪到一旁坐下。
“素兰确认方怡蓁左腿上有胎记。还有,方大小姐好像特别喜欢芙蓉花。”叶溪将素兰的反常跟顾清之描述了一遍。
顾清之听完,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些东西,想要抓住,却总是差那么一星半点,想了良久,想得脑门子疼,干脆起身,准备走人。
一抬头,却见叶溪瞪着一双明晃晃的杏眼,注视着自己,那火辣辣的眼神看得人心神恍惚,仿佛……欠他好多钱。
哦,是欠他钱!
顾清之哈哈一笑,自觉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叶溪:“喏,这是剩下的尾款,你收好了。”
叶溪眉开眼笑的接过,开心道:“大人,以后再有活,一定要记得找我。在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然,前提是酬劳要给足。
顾清之见不惯他这副谄媚样,没好气地拍了下他脑袋,道:“你小子人工给我算便宜点,下次有事还找你。”
叶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敢答应。京城的活不好找,难得有冤大头找上门,狮子大开口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