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荧惑守心）》止墨轻霜

20、试探

　　20试探
　　宜靖在房中将养了半月，眼见这身体一天一天恢复起来，精神却总是郁郁的。安亲王与王妃日日过府陪伴，王妃提议把女儿接回王府小住数日，方便照顾，安亲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王妃岂能不知道安亲王的心思，那何尝不是她自己内心深处隐秘的担忧。眼看着女儿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再想想当初大婚三日，顾延年就奉旨出征，恐怕是这两人之间还没有半点儿的男女之情。每每想到这里，王妃也常暗自懊恼，当初何必与田家置气，一争高低。此次平叛，外人或许不知，安王府与宫里头，可是见识了顾如海是什么样的人，原来素日里放浪形骸不过是掩人耳目，内里头，既有见识更兼气魄，机敏沉稳，难得的是虽然年轻，却没有半分浮躁，竟能看得清大局，放得下功利心肠，哪有半分众人眼中的纨绔模样。再想想身材长相年龄，哪一样也好过顾延年，真是委屈了九丫头，也白白便宜了田家那个小辣椒。
　　如此思来想去，一时心中难平，以己度人，想想女儿是小姑娘心思，当然更中意年轻俊俏的后生，也怪不得她昏迷的时候总是喊顾如海的名字。想到这里又忧心忡忡，这样的人家，又是陛下赐婚，无论如何是要白头偕老的，女儿的小心肠恐怕还是要尽早扭转过来，否则后患无穷。
　　顾延年如今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宁王叛乱平定之后，皇帝下旨，加封安亲王幼女宜靖郡主为宜靖公主，顾延年眨眼间郡马变驸马，接管京畿防卫营。加封田仲卿长女田晰为宁海郡主。同时加封西京驻军参将林骁为安远伯，接管原顾延年所辖之靖远军，西京驻军参将林驭为抚远伯，驻守西京。宜靖归来第二日午后，人还没清醒，顾延年便回了大营，一方面要与林骁完成靖远军的交接，一方面要尽快接管京畿防卫营，前者是编制庞大的驻边部队，从规模到建制，从粮草供应到日常操练，更别说那些他亲自提拔培养的中层将领，都要跟林骁完成详细的交接。有时候是需要卷宗档案的核对，有时候则是需要召集相关的人来直接交谈，顾延年从当年接到永泰帝密旨，在西北悉心培养靖远军那天起，到现在要将这支大军交到林骁手里为止，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感觉到这支西北劲旅已经如此庞大和复杂。更何况，还有一个烂的千疮百孔的京畿防卫营等着他来收拾整顿。所以，虽然大军在洛阳城外驻扎了小半个月了，他还是不能每天回到侯府，隔三天两天回去一次，一般也是深夜方回，天还没亮透就要走了。

　　宜靖百无聊赖地倚在床头绣一个帕子，扭头看看窗外，隐隐约约像是下雪了，叹了口气，又继续跟针线较劲，柳妈给宜靖端来燕窝粥：“小姐，你这一会儿都叹了几次气了，再这么叹气把喜气都叹没了，怎么了这是？”
　　“没事，嬷嬷，我就是在床上窝太久了，感觉很闷。”
　　“小姐，你再坚持几天，刘御医说了，再有几日就能下地走动了。”
　　宜靖撇撇嘴，奶娘也真是的，还把她当小孩子哄呢，大前天她就是这么说的，如果三天之后再跟她说，恐怕还是相同的说辞，只好装作成功被她骗到的样子。继续低头跟针线奋战。
　　帕子上绣了一个篆书的海字。冯嬷嬷从宜靖手里拿过那帕子，接着绣起来：“小姐，这可有一会儿了，仔细眼睛。”
　　宜靖便换个姿势坐着，接过那燕窝粥，一口一口地抿：“嬷嬷，府里今天可有人来？祖母精神可好些了？”
　　“昨日就说好了许多，扶着丫头下地走了。本就是着急，您回来了，老祖宗自然就好了。”
　　“嗯，那父王和母妃呢？”
　　“王爷王妃也好，今日没来，估计明日王妃必是要来的。”
　　“嗯，那哥哥嫂嫂呢？”
　　“自然是好的，就是这阵子忙，府里的事都是世子爷在办了，这样时节，哪有不忙的道理。”
　　“小侄子也好吧？”
　　“好啊，小少爷是最好的，不知道愁的年纪吗﹍﹍”冯嬷嬷抬头看看宜靖“小姐，想家了？”
　　“没有，就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您这不是养身子吗？过一阵子就好了，等过了年，天气回暖，您就跟侯爷说说，咱们回府里住一阵子，按理说，您新婚后还没回府住一个月呢。”
　　“过年，嬷嬷，每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在准备过年了吧？”
　　“正是，老祖宗是喜欢年节喜庆的，府里人也多，主子也多，奴才也多，不像这府里冷清，咱们每年都准备的早。”
　　“也不知道将军他们往年都准备些什么？你说，我们没嫁过来之前，将军跟顾如海，怎么过年呢？”
　　“这老奴也猜不到，就这么爷俩儿，能怎么过呢？”
　　冯嬷嬷心里也犯愁，怎么小姐就总是郁郁寡欢的。

　　半夜，顾延年回来的时候，整个静园都很安静，午后下了小半天的雪，院子里白白的一层，连个脚印都没踩上去，只有值夜的厢房里有些许灯光，门外的小厮见是他，默默行了个礼，值夜的婆子媳妇们出来看看，也远远福福身便转身去了。顾延年一路走到宜靖的卧房，只看到外间的榻上有一星烛火，便知道宜靖已经睡下了，他于是坐在榻上休息片刻，便打算在这里小睡两个时辰，起早去大营。这里原本是团圆跟柳妈妈白日里坐卧之处，当中间靠里面放着一个小炕几，几上都是女孩子日常的小玩意儿，顾延年随手翻那彩盒内之物，有两串精致的九连环并针线刀剪，还有一方未曾绣完的帕子，忽然想到自己贴身带着的宜靖绣的荷包，嘴角挂笑，拿起那帕子来看。

　　第二日早晨，冯嬷嬷看到外间矮榻上的顾延年，很是吓了一跳，连忙轻手轻脚的退出，疾走到里间，又是比划又是噤声的，还是团圆腿快，走过来瞧了一眼，宜靖才闹明白，是顾延年睡在外间。宜靖才刚醒来，还只穿着中衣，此时想也未想，就跳下床来，团圆打起外间的帘子，冯嬷嬷紧着拿起一件长衫披在宜靖身上。宜靖轻手轻脚走进来，果然见顾延年和衣曲肘而卧，呼吸匀长睡的正沉。宜靖很惊讶，顾延年竟然蓄了胡子，看起来像个打关外来的虬髯大汉。
　　她比划着让团圆去拿被子，自己接过来将那被子一点一点展开，将顾延年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直起身来看了看，又回过头冲着团圆比划枕头，团圆于是把宜靖床上的枕头拿过来，宜靖试量半天，才慢慢用一只手抬起顾延年的头，将枕头轻轻塞在脖子下。

　　顾延年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快有一个月未曾安安稳稳睡个好觉了，此番真是睡的酣畅淋漓。抬眼看看，发现宜靖正坐在自己脚边，专心地绣着昨晚那方帕子，于是咳嗽一声，慢慢坐起来。
　　“将军，你醒了？”抬起头，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嗯，”刚刚睡醒，嗓子沙哑低沉，“昨晚回来太晚了，就没惊动你。”
　　宜靖笑笑，没说话。
　　顾延年咳了咳：“过一阵子会好一些，这段时日太忙了。”
　　“哦”宜靖走到门口，掀开门帘往外看了看，看到柳妈和团圆正在安置顾延年的早餐，就放心地又走回来道“我听父王和母妃说，这一次，将军不走了？”
　　顾延年看着宜靖毫不掩饰的期盼的眼神，又扫了一眼那未完成的帕子，心下疑惑，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嘴上却道：“嗯，这次就不回西北了。”闻言宜靖很是开心：“那就好，快起来用早饭吧，冯嬷嬷现去做的。”
　　两碗粳米粥下肚，顾延年由衷感慨，还是在家好啊。饭刚吃完，小丫头进来回将军身边的顾风顾雷在外面等，顾延年头也没抬吩咐团圆：“告诉小风跑一趟东大营，去跟林骁将军告假一天，就说我今天不去了。”团圆闻言退出去。

　　宜靖已经吃过了，便坐在桌边随便喝两口粥相陪。原本出征之前，虽然新婚，可两个人相处还挺自在，这时候不知怎么了，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将军，大营里冷吧？”
　　“嗯，比不得家里。”
　　“哦。”
　　顾延年本来就是李老太妃亲自鉴定过的聊天杀手。好在以往他与人接洽都是有事要谈，倒不显，这时候要说几句家常，这样简洁的聊天方式就显得苍白局促了。他今日忽然改了主意留下来，本就是想确定下自己的疑惑，心中有事，又不能直接问，更加没法随意聊天。
　　“倾儿，你这两日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就是心里闷闷的。”
　　“为何？”
　　“不知道啊。”
　　﹍﹍
　　冯嬷嬷旁边看着，也觉得纳罕，小姐从来随和开朗，不是这般扭扭捏捏的性子，将军虽然话不多，可也没见这么找不到话说。这两人是怎么了，仔细回想，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院里小丫头来回话，少爷少奶奶来请安，到静园门口了。宜靖闻言面露笑容：“快请到前面去。”
　　顾延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宜靖，咽下去的粥里莫名就泛起一股回酸来。清了清嗓子：“倾儿许久没见到如海和晰儿了。”
　　宜靖笑道：“可不是。”
　　顾延年默默举起自己的粥碗，喝了碗底最后一口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