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之如沐爱河》于芷安

2、02

　　下楼时关宏峰走在前头，他仔细着脚下步子，黑色的皮鞋轻扣在地砖上。

　　周舒桐跟在后头，从这个角度终于可以瞧见关老师的头顶，那颗高速运转的聪明脑袋被柔软的发呵护着，毛茸茸的，竟然有些可爱。

　　事实证明，高冷的关老师也有隐藏的可爱属性，比如上次他在车底下捡着猫抱在手里的样子，又或者是他思考时不自觉地摸摸下巴，透着股静水流深的隐秘，让人忍不住想一脚踏进去，一窥究竟。

　　但她忘了下楼梯时是不应该走神的，这一脚踏下去容易踩空。

　　在身体即将向前直直扑去的那一瞬间，伴随着压着嗓子的一声短促惊呼，周舒桐眼疾手快地抓住锈迹斑驳的扶手，堪堪掐死自己的冒失，回过神来呼了一口气，但气还没完全落下，就看见关宏峰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心里的小人死劲暗骂愚钝的自己，悻悻地开口，“不好意思关老师”。

　　显然，关宏峰并没有理会她莫名其妙的道歉。他自顾自抬步上前，一层，一层，走到了周舒桐的跟前。

　　太近了，关老师。

　　虽然周舒桐站在高处，但是自带气场的关宏峰还是将满身气息洒在四周，周舒桐无论如何也拨散不来。

　　站直身体不成，含胸驼背难受，这一刻周舒桐不得自在。

　　关宏峰低头，戴着皮手套的手探向摇摇欲坠的破旧扶手，红色的漆红色的锈，此时他的眼中映射出一片暗红。

　　还有抓着扶手的周舒桐的手，白净分明，硬闯进这片颗粒感十足的胶片背景里来。

　　他突然间有几分理解凶手留在白色窗帘上的血腥涂鸦了，那种恐怖的美感或许出现过，以一种令人着迷的姿态出现，也就是说，曾经有人真的画出了和谐安宁的林中森林，它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关老师，这扶手上有凶手的印记吗？”周舒桐还是原地不动，只忽闪着眼睛询问思考状态中的关宏峰。

　　“通知技术队，取证范围延伸到五楼，尤其是两层楼之间的这一段扶手。”

　　“是，关老师。”小高一行人今晚怕是要耗在这里了。

　　关宏峰已经退到楼梯的平处，一个转身，日暮时分的光线从他身侧的通风窄窗挤进来，正好逼向他的眼睛。他先是沉溺在案件中，又陡然沉沦于光线里。

　　他们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站着，一分钟之内除了沉默别无其他。此刻周舒桐思绪开始跳跃，在可能与案件有关的扶手处和已经与关宏峰有关的扶手处之间徘徊，脑海中闪现的残片依次播放：血腥锐利的涂鸦，干枯骇人的尸体，遗失的美工刀，手抓扶手沾上的锈，还有关宏峰黑色皮手套上招惹的红。

　　就在那样不动声色的一分钟里，关宏峰努力平息将要冲破天灵盖的洪水猛兽。方才走回上级阶梯，俯下身去观察扶手时，不小心放纵了视线，叫它在黑洞洞的、一圈圈缠绕的楼梯幽深处冒险，被老楼的地底的黑暗给吸了去。

　　调适呼吸、放大瞳孔，转移视线，自己的手套仍旧是黑色，扶手成了浅色的黑。关宏峰心惊胆战，死命地寻求一切纾解的东西。

　　于心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片纯白，能刺开眼前的黑，又能安抚心里的慌。

　　是什么呢，已经不重要了，那片白色像是画在暗红背景里。如果关宏峰再稍稍回忆，就会想起那是周舒桐的手。

　　而手的主人似乎不惧黑暗，仍旧站在可以居高临下的台阶上，对自己的师父流露出盈盈的仰望。
　　终于，贪恋光明的人在阳光的安慰下，兀自恢复往常的神色。他背对着周舒桐，感受不到二人背后身前的空气如何流动。

　　“小周，把楼道里的灯打开，方便待会儿技术队取证收工。”关宏峰淡定地吩咐着这个跑腿的“光明使者”。

　　周舒桐立即甩开扶手，迈开腿去找开关。周舒桐在心里祈祷灯光师给力点，手上啪嗒一声下去，幸好缓缓燃亮昏黄的白炽灯光。

　　她向仍在小窗边沐浴夕阳的关宏峰说道，关老师，灯亮了，我们走吧。

　　关宏峰的脸离开阳光，随后整个人又被昏黄朦胧的灯光包裹。他朝着周舒桐走去，头一歪示意她走前面，想想还是从喉咙里闷出一句，走吧。

　　之后每往昏暗的下一层楼走去，周舒桐都先去摸索积满灰尘的开关，抬头看从上至下灯花渐次绽放。转而看看关宏峰并无波澜的脸色，附赠她那不掺杂质的舒展笑容，声音清脆，她说，关老师，灯开了，可以走了。

　　其实周舒桐不知道，忙到入夜的技术队并不会感谢自己随手留灯的暖心举动。

　　相反，他们一颗心装着两个胆，在心底骂骂咧咧这把鬼扯灯后，火速撤离这天然的恐怖片片场。回程路上，几个人一边向领导报告收获，一边商量着在哪打牙祭，默契十足地不去讨论六层楼道里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