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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尘归尘,土归土 ...
在《波茨坦宣言》发出的当天,芝加哥和纽约就走了。
这一场为时多天的会议,与会的非核心人员提前离开乃是常事。然而两个人搭乘飞机的方向虽然一致,却不是一起离开。纽约明说要回国,不曾表示的芝加哥在他之前就登上了另一架军用运输机。
她是另有要务吗?是否与英美苏都心里清楚的新式武器有关?如果是这样,她为何不直接从本土启程,偏要来已成废墟的德国晃上一圈?
众人无心于太多的猜测,因为三国公告刚刚发表,接下来几天要严密注视各国反应,尤其是日本的。这份公告本来就是为他们而写,而他们的反应势必造成终局的决定。
“一旦日本建立起新政府,这个政府不但能够满足日本人民自由表达意愿的要求,而且热爱和平、富有责任感。那么驻日盟军会尽快撤离日本本土……”
帝国图书馆里,日本内阁饱含沉重的心情,听完了宣言的最后一段。听完以后,横滨向东京看了一眼,嘴型微张然而没有出声。东京明白他的意思:宣言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天皇。这也许意味着在美国的战略里,天皇在战后的存废是一个可以商量的筹码,全看日本如何表现。
研读过后,各有代表起来发言。外交部长认为宣言中存在和平协商的可能,可以再做研究,但海军参谋长等好战的军官对此极为漠视。军人们一直和东京的关系比较紧密,他们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东京,东京只淡淡地说:“我不参与这次讨论。就按现在各人的意见,请铃木首相做出决断吧。”
铃木首相在这天下午回答记者的时候,统合了两派观点地说道:“在我看来,波茨坦宣言不过是开罗宣言的翻版,所以日本政府不会认可它的重要性。我们对此不做评论。”
内阁没有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这个经过细致讨论做出的回答,并没有准确表达出他们谴责宣言、又不立刻拒绝宣言的意思。一个“不做评论”,在日语里太过微妙,而被大多数记者都理解成了政府已经拒绝了波茨坦宣言。换言之,大家都觉得,日本政府断绝了宣言留下的最后一条后路了。
于是,当纽约刚下飞机,落在美国的土地上,就有一份头条标题为“日本正式拒绝盟军促其投降的最后通牒”的报纸来到他手上。他往下扫过两行,罕见地眉目低垂,叹了口气。
随行秘书见他神色古怪,不禁问道:“先生,有话我不知能不能问……芝加哥女士去哪里了?”
“她上次,约我一起去看日裔美国公民生活的集中营。”纽约答非所问。
“啊……?”
“遵守规矩,再多的羞辱都要竭力保持生活的尊严。每天升星条旗,行升旗礼,从不落下。他们的第二代在欧洲战场上流血流汗,为的是家人能受到一点起码的公民待遇。但他们的财产还是被剥夺,人身被禁锢,为他们从没有犯过的罪。自由、公正的亚美利加,哈!”
“所以?”
“芝加哥说这会是载入美国人权史册的笑柄。然后她就说要走了,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呢。”
秘书更加接不上他的话了,他从公开报道上了解的日裔的生活比这好太多了。是真的吗?不至于吧?是不是他们确实有可疑行为,涉嫌间谍罪了?纽约突然提起这些无关的事,想说明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怎么回应,纽约已经放下报纸,迈开大步从他身边擦过,带上轻快的一声:
“我来告诉你吧!她在太平洋上,提安尼岛。”纽约起初缺乏表情的脸上,忽而现出诡秘一笑,“假设你是间谍,听到我的话用最快速度告诉日本当局,也晚了。”
他离去以后,秘书仍然盯着他背影,微张着嘴,半天没回过神来。
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美国人对太平洋上诸多成为战场的岛屿还是鲜有概念。尽管那里战斗的惨烈程度不亚于欧洲,环境更是恶劣许多,当报纸上登出刚刚占领的岛屿名字时,读报的人们所知的也就是美军多打了一场胜仗,多占了块不知在哪里的地方。但是以这位秘书的知识和见闻,他对提安尼岛这个名字不会陌生。那里有可供重型轰炸机起降的跑道,到日本中心城市的距离正好在现有最强大的轰炸机B-29的航程之内,是一个绝佳的空军基地。
如果按此前讨论的登陆日本本土的计划,率先进攻九州,那么还需要再做协调,不该让航空队这么急匆匆地先行出发。
只有一个可能了……
提安尼岛上的一座活动房屋内,芝加哥脱下军帽,在胸口按了一按。照明不足的灯光下,她一头浓密金发散发出暗淡的光晕。
接着,她倾身,摸上眼前的木箱。
她恍惚中有一种错觉,错觉当她的手指与木箱接触,会灼烫,会心悸,会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奇妙感受。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手放在装载着世界上最贵重物品的箱子上,箱子纹丝不动,她也和一秒前的她没什么两样。
没有人能有立场去嘲笑她的错觉。为了这个木箱里的物品,美国一掷千金,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厂,数年来竭尽全力,榨取科学家、技术人员和工人的血汗,甚至生命。而它发明出来的直接作用,也只是为了夺取更多人的生命。
在那份错觉消失以后,芝加哥却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种全新的感知。她的掌心里,血液涌动,木箱里的物品传出一阵阵脉动,与她应和,让她战栗。那种血液冲击着身体每一处的、震耳欲聋的声音——然而于外界却是彻底地无声。
她最后检查过木箱,确认它完好无损,就起身离开了重兵把守的屋子。
迎面走来一名上校和两名工程师。她对他们笑笑,说:“上校,一切正常。你们可以开始组装了。”
8月6日的凌晨,日本南部的太平洋上空一片晴朗。空中少有云彩,太阳尚在地平线的另一头,散布在墨蓝色锦缎般天空背景上的星子便格外地繁多而炫目。乘着黎明未开前的混沌夜色,一个B-29重型轰炸机编队从提安尼岛起飞了。
当最中间的那一架B-29颠簸着离开跑道,开始向高空稳步爬升,芝加哥和其他机组人员都舒了一口气。他们乘坐的这架飞机,由于载重过大,之前就有人担心会飞不起来。这还是次要的,一个不巧飞机飞不起来坠毁在跑道上,很可能连带引爆机上携带的那个“新型炸弹”,地上的人全部都要遭殃。百般思虑,他们决定先不装“新型炸弹”的□□,等飞机平安起飞以后再安装。
才过了第一关而已。□□能否成功安装,航程能否平安顺利,投弹目标上空是否天气良好,投弹以后他们能否及时脱离……全都是未知数。考虑到这么多的变数,芝加哥甚至准备了遗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个意外,她希望她的后继者能受到那份遗书的帮助,及早接管城市,不要留下太大的空窗期。
她有不去赴险的机会,但在此处退缩不符合国家的期待,也不符合她自己的性情。毕竟这次行程前无古人,所负的使命也是无比沉重,不论结果,都将被后世铭记。如果连前后参与最深的城市代表都不能跟随,还有谁合适呢?
坐在驾驶舱里,舱外是寂静星空与辽阔海洋,舱内是一片仪器运行的稳定的嗡嗡声。芝加哥眼前一切,都显出安定有序的仪态,即使被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事情,想到真的就要在几个小时内发生,仍然有难以想象的恍惚感觉。
不同于在地上,在空中对时间的知觉是很模糊的。芝加哥观察仪表,发现已经走到凌晨4点多,距离他们起飞有一个多小时了。她决定活动身体,做点别的,与这架飞机的机长,海军上校蒂贝茨打了一个招呼就走了。
她在舱室之间缓步走着,巡视机舱各处的情况,机组成员们一双双清醒又警惕的眼睛目送她通过。她来到机舱尾部时,觉得走得差不多了,对一名正在待命的机尾射手微笑道:“嗨。我能在这儿坐坐吗?”
“是,女士。”射手面对机上唯一一张女性面孔有些紧张,“我是说,当然好,女士。”
芝加哥坐下来了。她想与射手寒暄一会儿,最好是与任务无关的话题,在关键时刻来临前,转移一下注意力应该是有好处的。但是她刚刚开口,机长巡视过后也来到尾部,与射手攀谈起来。
机长和气地问他:“你能描述一下我们今天的工作吗?”
“上校,我不想惹你生气。”射手听上去更紧张了。
“没关系。现在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你可以说说看。”
射手沉思片刻,问:“我们是在运送一个化学家的噩梦吗?”
“不,不完全是。”
“那么是一个物理学家的噩梦?”
“是的。”机长说完,不打算多留,准备再爬回前部机舱,射手却胆子大起来,拉住他还没有迈过去的腿。
机长转头:“有什么事吗?”
射手呼吸急促:“没什么,上校,我只想问我们是要投掷核弹吗?”
芝加哥身躯微微一震。即使出发前召开过一次讲解会,向参与工作的人员说明了他们将投掷的炸弹的威力,但没有一句提到过“核”。这个字眼,尽管牵涉了全国上万名参与研制的人员,清晰知晓它存在的仍然是极少数。
机长没有回答。射手撤回手,望着机长爬出了后舱。他这时想起周围还有同僚和芝加哥看到了这些,一脸尴尬地坐回原位。他转向芝加哥,眼神里有些求助的意味。
“那个——”
芝加哥举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等会儿机长会向全体人员播报,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成功完成任务以后,我们的反应会被记录下来。你会是那时唯一在机舱尾部的人,看得最清楚,所以,请睁大你的眼睛吧。”
然后她也离开了。她还有一件没有说出、并且机长也不会说的事情,就是他们预备了一些胶囊,如果飞机被日方雷达侦测到了,有被击落的危险,这些胶囊会分给各人,用来在被俘后服下。
时间继续一分一秒地流逝。
5点过去了,硫磺岛出现在他们的下方。三架执行本次任务的飞机排成V字形,继续向日本本土飞行。其余飞机降落在硫磺岛上,望着急速离他们远去的同僚们,在心中默默献上祝福。
6点,他们发现日本雷达正在搜索空中,但还没有找到他们。
6点半,工程师安装好了最后的□□,向机长做出汇报。
芝加哥看着他们剩下的里程,估算距离投弹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了。她对驾驶舱里的其他人说:“我想,我们可以说了。”
于是机长把通讯装置切到内话系统,对这架飞机,以及另外两架伴随飞机上的所有人发出声音:“我们正在运送世界上第一颗核弹,当这颗炸弹被扔下后,贝瑟尔中尉会记录下我们的反应,这是为历史记录,所以请注意你们的言行……”
他终于说出那个字眼了。芝加哥靠住椅背,忽然感到一点点眩晕。
“鲍勃,你是对的,”机长又特别对机尾射手说,“我们正在准备投掷核弹。现在回到你的座位,飞机开始向上爬升了。”
一小时后,前方的气象飞机发回报告,称目标上方天气晴朗,云层稀少,非常有利于执行任务。报告上写道:“建议轰炸首选目标——”
芝加哥的目光追逐句子,嘴唇无声翕动。
“广岛。”
同一时间,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美国的城主们还沐浴在下午的阳光里。有一些容易在午后犯困的人,这个时候却不敢靠着沙发打瞌睡,因为他们提前好几天接到了内部通知,称首都将在专有电台上讲话,不分城市的大小,类别,地位,一律向他们通报同样重要的内容。
令好些人惊奇的是,电台虽然准时开始了播放,却是一个录音。语句清楚,少有杂质,但和实时讲话明显存在区别。
那个属于华盛顿的男中音说:“我将要告诉各位的事宜,按照计划,诸位在明天也会通过总统向全世界发出的声明知晓。但是我与战争委员会经过讨论,决定让诸位提前知道。如无意外,这种提前只是几个小时的提前,但内容将远超过总统简短的声明。诸位身为一城一地的化身,身负重任,不似普通人民,我希望以此声明,使诸位有心理上的准备,明了国家的决定和以后将走的路。
“我们的飞机正在日本上空飞行,所载的是一枚核弹。我国数年间研制原子武器一事,诸位中已有不少人参与并知情,参与最深的人,芝加哥,就作为我们派出的见证人身在该飞机上。这枚核弹名为‘小男孩’,是一枚铀弹。我们没有实验过铀弹,在阿拉莫果尔多的钚弹实验基本上能反应它的作用:当时10英里外能看见闪光,50英里外能听见响声,蘑菇云在新墨西哥州升到三万英尺的高空。
“投弹的首选目标是广岛。那里拥有大量的兵工厂,且是日本陆军第二司令部所在地。其他入选目标与广岛类似,具有军事重镇或工业中心的职能。
“我想正在聆听这场谈话的,会有一部分人不能完全理解这个决定。为了结束战争,有多种可选办法。从常规的角度,我们可以从九州登陆日本,逐渐占领日本全部领土,迫使日本政府屈服;从非常规的角度,我们可以在袭击前事先警告日本,让他们在炸弹落下前选择投降,或者先挑选一座无人的中立岛屿,用实弹演习来展现核弹毁灭性的力量,消灭日本政府继续战争的信心。
“恐怕大家稍稍考虑就能得出相似的结论。第二种路径,不会牺牲任何人的性命,看似美好,但并不可行。如果日本政府事先得到警告,会动用残余的空军去击落载有核弹的飞机,这种力量他们依然具有;如果在中立领土上演习,日本政府会怀疑为伪造。我们没有办法,确保敌人在受到实际的损害前,预先相信我们制造的核弹的威力。
“至于第一种路径,也是研制出核弹前我们唯一的路径,即直接进攻日本本土。军方早已做出计划,并对我国为此付出的伤亡人数做出了估算,大约在100万上下。
“当然,我无法确定具体的伤亡数字,也许多也许少,但都不会改变数字巨大的现实,它将远多于我国在欧洲战场的牺牲。伤亡不是机械的数字,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惨痛事实。他们是丈夫,儿子,父亲,兄弟,每一个数字的增加都意味着我们国民的惨死。
“也许有人认为我只考虑了本国的国民。我会说,这是当然;可是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吗?在国家的罪行面前,国民相对于政府是无辜的;但相对于深受其害的其他国家,他们依然有罪。是不是我们的士兵在出征之前,不是国民的一部分?为何要在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偏要他们为别人的罪行献出生命?
“过去十几年间,日本法西斯认为自己命中注定应统治亚洲,以‘共荣’的名义开始对邻国的征服。这种征服,伴随着残酷的总体战、掠夺土地和资源、毁灭城市和乡村、屠杀成千上万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认为我国是阻止其在太平洋扩张的最大障碍,对珍珠港策划偷袭,以对我国海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我们没有呼唤战争,是法西斯将战争这样强行地加于我们身上。
“在巴丹,日军没有丝毫怜悯和战争法则概念地杀害我国和菲律宾的战俘。在冲绳岛,我亲眼目睹日军驱使怀抱婴儿的妇女携带炸弹冲锋。在海上,日军组建了‘神风’,用自杀式袭击撞击我国的军舰。有人对我说过,日本人本质上是温和的民族。我对他们知之不多,也不打算否认这句话。但是我确定的是,在这十几年来,日本没能表现出这种品质。他们对敌人和自己都残忍无情,用处决所有我国战俘来威胁我军不得登陆他们的本土。哪怕战事多么绝望,结局多么确定,他们都绝少考虑投降,依然追求杀死更多的人。这不是战争,这是要一起同归于尽的角斗场。
“在之前几个月里,我国飞机轰炸了日本本土的各个目标,许多城市化为火海,许多市民就此丧生。日本政府不惜放任这样的状况继续延续,也要坚持战争,维护他们的‘荣誉’。在这种意志的笼罩下,即使我们在空袭前事先散发了传单,他们的市民也没有撤离。要使日本无条件投降是极其艰难的使命,我们一路走来还从没有遇到的复杂课题。从太平洋战场的种种方面,我们完全能够做出判断,日本法西斯比纳粹更加疯狂,一旦我军登陆日本本土,其过程的漫长艰难,对战争双方物力和人命的耗损,将比我们想象更甚。
“日本政府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国民,也有许多次机会挽救他们自己的命运,却全部拒绝了它们。他们对波茨坦宣言的反应,使战争委员会确定,使用核弹是必要的。
“而从过去,到现在,我,和做出此决策的所有人,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国民的命运负责。我们不以他国国民的受难为乐,但首先要结束战争进行下去带来的更大的苦难。
“各位美国的城市代表,这是你们应当欢庆的一天!不要因核能一词而惧怕,因它而死去的人固然可悲,却还不及丧命在东京轰炸中的人数之多,更不及要为继续战争付出的无辜性命之多。黑暗会降临,但那是黎明到来的先声;悲惨会肆虐,但那是和平实现前最后的余音。
“我们别无选择。我们责无旁贷。
“现在,我正在太平洋上,接近日本海域。这枚核弹落下后,我会第二次向日本首都东京发出会谈邀请,促使战争的及早结束。
“请正在聆听的诸位,为飞机上的芝加哥,和舰艇上的我祈祷吧……”
在纽约家中宽敞的会客室里,波士顿听完广播,起来抚平裙子,转身去厨房,为自己、纽约和费城各冲了一杯咖啡。
在夏威夷岛,檀香山来到海边,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浪一遍遍冲上,漫过他光裸的脚。他眼前闪现过珍珠港被血液和油污染遍的海面,然而那里早已和此地一样,一片平静了。
在工作室里,广岛刚醒不久。他凌晨才睡下,今早又要去陆军第二司令部跑一趟。他睁着带血丝的眼睛整理完文件,装进袋子里,推着自行车出门了。路上碰见一对相熟的中年夫妇,带着他们上高中的女儿,向他们问了早安。他想起一个据说要实施的新的征兵法案,为了对抗登陆本土的美军,这一家人恐怕全会被征走。
他又抬眼看了这天的天气。晴朗而少云,利于空袭。不过美军已经空袭了好几个月,他要是现在才开始害怕出门,就太可笑了。
他骑到接近相生桥时,空袭警报凄厉地响了起来。他立刻停车,望向天空,捕捉到远处三个黑点,接着收回视线,想找到周遭可以避难的地方。
警报停了一下,随后又响起来。
只是这一次它没能再响多久。
“投掷炸弹!”
伴随投弹手的喊声,“小男孩”脱离飞机,向下急坠而去。飞机向右急转,做出俯冲,以免被卷入核弹爆炸时产生的巨大漩涡。
43秒后,天空中绽放出一道白光,芝加哥尽管带着防护眼镜,仍然感到这股白光无比刺目。驾驶舱里所有的仪表盘都被照亮了,如同一道罕见而持久的闪电正在他们中间绽放,使仪表盘自身也发出了光芒一般。在他们下面,烟雾和火焰翻腾而上,灰色烟云包裹着火红的球体,翻滚,爆炸,发出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可怖声响,燃烧一切它可以触及的事物。
那一瞬时间成为永恒。那一瞬宇宙倾塌迸裂。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地撞上飞机。在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飞机被日军的炮火击中了。
“是高射炮!”
“这些狗娘养的在射击我们!”
接着是尾部射手嘶哑的尖叫:“又来了,又来了!”
“不,不是……”芝加哥被震得左右摇摆,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但她的喊声一下就被淹没了。
冲击波不知持续了多久才过去。当飞机恢复平稳,机组成员知道,他们平安地活下来了。负责记录的中尉打开录音机,好把大家的感受记录下来。
射手仍然有些惊恐,情绪难以平复,不过还是准确地描述了他看见的景象,甚至可以说有些文采:“一大团烟云在快速地翻转上升,这团烟云包裹着一个像火一样在燃烧的赤红的球体,在它四周裹挟着一团又一团紫灰色的泡沫状物质,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它不停地燃烧、翻腾、爆炸,四周都是猎猎喷出的火焰,仿佛是一个巨型煤床在燃烧……然后就是蘑菇云来了。它几乎和我们平行,而且一直在翻滚上升。它的颜色非常黑,但是比云层多了一丝淡紫色。在它下面的城市一定……”
录音到此为止。射手这才望着芝加哥,小声补完他那句话:“我其实不敢断定,可是下面的城市……芝加哥女士一定知道……”
“我当然知道。”
芝加哥的声音一派平静。
她需要正视的现实终于来到她眼前了。她与一群人类一起,日以继夜准备至今,亲密如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们曾经以为,研究核弹是为了预防之用,以免纳粹将全人类卷到核毁灭的灾难里去。然而纳粹没能拥有核弹,日本也无力研制核弹。科学家集团产生了分歧,一群人选择支持核弹的应用,一群人则坚持不懈地发出抗议。
她走向了支持使用的道路。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在今天施行的毁灭一座城市的行为。
“阿拉莫果尔多的钚弹实验我没有在场。”她对录音机说,“如今,我透彻地理解了奥本海默博士看到实验成功时想到的话。他引用了印度的史诗,《薄伽梵歌》里一句不详的预言……”
机舱里弥漫着爆炸带来的难闻的金属气味。她深吸气,感到喉咙的灼痛。
“‘我是死神,世界的毁灭者。’”
横滨透过门缝,注视着内阁那一片乱哄哄的会议厅。
昨天上午,一名内阁官员首先在家里听见了美国总统的声明,匆匆把广岛遭受核弹袭击的消息带给了政府。最初的时候,尽管与广岛失去联系的事实在不断煎熬他们,没有人愿意相信那真的是一枚核弹,而宁可认为是美国的恐吓。
脆弱的希望就像海面的浮沫,很快就破灭了。一名目睹了爆炸的飞行员,驾驶着他那架被损坏和辐射的飞机,歪歪扭扭地飞出了广岛。另有一名记者用一条附近的电话线向东京的新闻社报道,一枚疑似核弹的炸弹完全摧毁了广岛市,估计有17万人死亡。
“轰炸后的景象十分让人奇怪。”一份报告上写道,“没有声响,没有灯光,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就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旷野。我见过许多遭到轰炸的城市,没有一个是这样的。我甚至无法确定脚下的土地是广岛……”
当时读完报告的东京,揉着眉心对横滨说:“没有错了,它就是核弹。”
“可是,我们还没有派专家确认——”
“已经可以判断出来了。美国人不太善于撒谎,尤其是把一个谎言向全世界播出。所有的信息,都只指向一种可能。”
“……”
“横滨。”东京放下手,以一种难以理喻的冷静神情望着他,“找海军,让他们给我准备一艘巡洋舰,现在就去。”
“呃?”
“我接到了华盛顿的第二次会谈邀请。如果他和他的新总统一样没有撒谎,那么他应该就在离东京湾不太远的公海上。”
东京不需要对他解释更多了。横滨知道他已经决定赴约,并向华盛顿回函。如果他想带上随从,他会有所表示,既然没有,他是想一个人去。
必须承认,那一刻横滨的内心,竟感到了一丝恐怖。
东京走了,第二天的内阁会议横滨也不想出席。他一直甘愿把自己放在一个辅助性的位置上,没有那个应该辅助的人,他不觉得自己在内阁有什么立场可言。尽管他心里悄悄地有了倾向,那也与他的官方立场无关。
内阁吵得很厉害。外交部长为首的大部分文官建议接受波茨坦宣言,争取非无条件投降外的和平方式,这也是他们之前就持有的观点;军方不以为然,还是坚持在本土决战。
“而且我们还不知道是否是真的原子弹。”陆军部长阿南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可能是美国人设了一个新圈套。别忘了,我们面前还没有证据,除了杜鲁门的声明!”
又有另一名军官补充,国家还有百万军队在满洲国和朝鲜,仍然是一股可以依靠的强大力量。且那里有丰富的资源和工厂,足以支撑很久。
横滨将头无力地靠在门上。他早就知道,这又是一场毫无结果的会议,即使是一颗核弹,都打破不了文官和军人集团间长期的僵持。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改变主意,先推开了出席机会,现在却跑到这里听门缝呢?
……越来越混乱了。
他想着报告里的广岛市,想着广岛在爆炸时身处的位置。在东京面前,他不知怎么提起;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在逃避。他不敢想,又逼着自己想下去。
上一次见到广岛在军部大楼,他们观看过特别攻击队的演练,广岛送上了一些军备军需的材料,然后回答了一些相关问题。那场小会因为大阪突然的爆发被搅得一塌糊涂,大阪骂的那些难听话真是不敢再回想,居然就放任他不受任何处罚地走掉了……开过会广岛没有多留,当天就上了回自己辖区的车。
后来,他忙的都是本地军工厂和第二司令部之间的事吧。他的工作室,常去的工厂,司令部相隔都不远,一般骑自行车就可以到了。
“……”
横滨举起双手,木然看着它们。两只削瘦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一滴冰冷的泪水落下来,砸在手掌心里。
他慢慢蹲下身去,用双手捂住耳朵,挡住门缝里纷扰的噪声。滴在手上的眼泪又蹭到耳廓,惹得那里也一片冰冷。
他恨不得放声呼唤东京,恳求他快点回来——那样的话,也许他就不会如此难过,如此在内阁会议外无所适从。很多年了,他对东京都的熟悉,除了东京恐怕无人能超乎其上。两个相近的城市被长期轰炸后的模样,也是相似地充满废墟。但是他心里知道这城市不属于他。他不能僭越东京,不能像首都一样思考,不能像首都一样行动。
不行。总要做点什么,即使高层根本达不成共识。
他想起东京离开前也提过一两句对苏联的外交争取。4月苏联来过通知,称《苏日中立条约》到期即不再续约。6月首相与苏联大使的接触也没有任何进展。照常理,不应该对苏联抱有指望。
但是现在美国制造出了核弹,一个苏联也在研制却还没成功的超级武器。
苏联与美国是同盟国家,却是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同心同德的盟国。在苏德战争期间,美国支援了苏联大量武器物资,使苏联获得了撑过并在后来反击德国的物质条件。在后期,两个大国合作,成了击败轴心国的中坚力量。国家间的友谊总是充满变数,今年德国投降以来,围绕轴心国的战后处置,盟国之间的裂隙在不断扩大。美国先一步拿出核弹,会不会被苏联认为在向他们示威?
如果他们这么想,最好不过。在这场战争里,日苏除了诺门坎一战还没有太大的仇怨。几次外交照会虽然没有成果,但苏联也没有明确拒绝。在日本的处理上,他们肯定有顾虑:要武力占领日本本土,苏联自身没有余力,也就帮着美国,尽点同盟的义务。而战后被美国占领的日本,无疑会成为苏联的眼中之钉,来自美国的核威慑也更加迫在眉睫。
“不管怎么说……”横滨站起来,喃喃自语,“我要试试看。”
出乎意料地,这一次的外交请求被苏方迅速接受了。
苏联外交部长与日本驻苏大使约定在8日晚上见面。一整晚,横滨与好几个官员都在等候回音。但是他们没有等到——后来他们得知,在见面结束前,驻莫斯科使馆的电话线和其他通信设备就都被苏联人切断了。
另一个消息却在午夜不请自来。关东军发来急电,称苏联军队在零点刚过的时候就从满洲里发动了突袭,从北部边境扑向整个满洲,阵容非常庞大,估计超过百万。显然,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军事行动。
一早,事务官拿着电报,告诉横滨:“是关于昨天的见面结果的……我念给您?”
“我自己看。”横滨接过电报。他已经明白谈判无果,凌晨时苏联撕毁还有一年才期满的中立条约,扑向满洲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现在只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电报上说,在克里姆林宫里的会面中,苏联外交部长一到场就宣读了一份对日声明。声明中阐述了苏联对盟军的神圣义务和责任,最后写道:
“综上所述,苏联政府宣布从明日起,即8月9日,苏联将对日本宣战。”
横滨苦笑了一声。他们真是被苏联人吊了好久的胃口啊……
他一夜没怎么合眼,身体本来也状况不佳,忽然间头晕目眩,脚下踉跄,抓住最近的椅子靠背才没有在事务官面前跌倒。
同时,一个前些天他没敢深思的可能性,也在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浮上水面:
谁说美国只有一颗核弹了……?
由于现实生活和圈中一些事情,这一次更新拖了比较久才来,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不管能否保证频率,这篇文一定会好好完结的。距离结束还有两话,请各位读者安心等候吧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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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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