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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最后通牒 ...

  •   天气晴好,办完了事就不急着返程。沈阳和哈尔滨挑了一条城里人流多的主要街道,一边走,一边东张张,西望望。
      近日苏军在伯力成立了远东总司令部,拟定初级的夺取东北地区的作战方针,东北抗联教导旅毫不意外地参加了会议。他们被整编成一个远东红旗军的独立步兵旅,直属第2方面军,成为分批反攻东北部队中的一支力量。
      伯力现在的名称是哈巴罗夫斯克,但沈阳这群人都叫伯力叫习惯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依然如故称呼这个地方。伯力虽是交通枢纽,用于服务市民的商业区面积不大,热闹的也就几条街,虽然刚成立了远东总司令部,也没见带给城市风貌很显著的变化,只是多了很多进进出出的军官。老幼妇孺看热闹也就远远地看,不敢上前去凑得太近。如果看见黄种面孔的军官,就敢再靠近些,但也没到能面对面说话的距离。
      已至夏季,正是俄罗斯最黄金的时节。阳光总是灿烂的,来一场雨也不碍事。热到能跳进河里游泳,但也不会炙烤到让人不适的程度。因此在夏季,俄罗斯城乡的集市和各类庆典、社交活动最为热闹频繁。但是一场大战在即,总要实施管制,伯力的空气也就压抑了许多。沈阳和哈尔滨在街上走,并不在乎真要领略到什么风貌,嘴里的闲谈都比那重要多了。
      沈阳说:“在我想象里,总以为伯力就建在江边上,城里走走就走到了。”
      哈尔滨笑了。“这你就知道的不如我多了。地图上是挨着乌苏里江,可让一个城市,完全地建在界河边上,对岸的人一望就清清楚楚的多不好!”
      乌苏里江的西岸就是伪满洲国地界了。东北抗联教导旅此次的任务,就是越过这条江向佳木斯地区开进。佳木斯是从伯力越江过后的第一个大城市,听上去好像相隔不远,实际上那一段路,都够人口繁华的地区排上好几个都市了。
      “你不过是对俄国地理比我熟,都敢嘲笑你大哥了。”沈阳哂笑,并不真心地责备。“我想啊,这不就像咱们的村子吗?地图上好像挺多的,一走起来,从一个村子哪里看得见另一个?马车送货,得连日连夜地跑。有一年冬天,夜里赶车,我坐在车里面,就听见外面荒原上的风刮得飕飕的,地都冻裂了。那赶车的手上也裂得一道道的,跟地一样……”
      沈阳不再说了。
      他想起有一年秋天在一处县城投宿。那晚街道上有户人家请了跳大神的,人聚得很多,所以分外喧嚷。跳大神一般从天黑跳起,一打起鼓,附近凡听得到鼓声的人都往请大神的这家院子赶,甚至携着孩子翻墙而过。沈阳知道这夜反正是睡不好了,就也加入这凑热闹的行列。他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这家人娶来个童养媳,兴许是不够顺从,脾气太倔,被婆婆联合家里其他人打了两三个月。按当地习惯不算大不了的事,但这女孩子慢慢就不行了。有人说她怕得发了疯,有人说她被鬼附身,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这次请大神来,能否治好在众人心里是其次,主要为了来开开眼界,多点谈资。因为全城上下,谁都知道,这家人为了不让童养媳就此死掉,白费了买她过来的钱已经用尽办法,就是跳大神,那也跳得和寻常不一样,是特别先进,特别有趣的。
      沈阳常年生活在大城市里,要么是军营,跟普通小民的生活有些脱节,也看不出这大神跳得哪里不同凡响,只是按寻常的流程过了。大神围上红花裙子,先兀自哆嗦颤抖一阵,然后点了香,香点了一会儿神下到她身上,二神把鼓交到大神手上,大神就唱着歌乱跳起来。跳到半夜,事情结束,到了送神归山的时刻。这时鼓打得尤其地响,歌声也飘得格外悠远。凄迷的月色下,苍茫的林子里,都听得到这样的歌:
      “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夜行三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
      天已经转凉,夜里如不穿上厚实点的衣服,难免要瑟瑟地抖起来。而那歌声混着鼓声,越听越冷,越听越觉得哀凉,如果一个人带着心事,再听到这般声音,彷徨上一整夜也是可以想见的。好像故意要勾起人忧伤的记忆,想起人生中一幕幕的离别,和无忧无虑却再不能回来的幼年时光。沈阳抬头,望见满天的星星,冷冷清清的也在望着他。
      沈阳不算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他触景生情,联想起悠悠往事,不能实现的夙愿,不能挽回的别离,不能守住的承诺,不能救的人。忽然之间,他就伤感起来了。人生啊,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艰难?为什么总是充满残缺和悲凉,至死都不得圆满?
      这个小县城在吉林和黑龙江的交界处,离哈尔滨不远。在哈尔滨,享受现代的医疗已是习以为常的事,由于受俄国文化的影响,那些小绅士们会特别礼遇年轻的女孩,处处给她们优待。然而就在不远,还算不上乡下的地方,婆家把十二岁的小媳妇打得气息奄奄,人们也不觉得惊奇。他们依然活在那固有的旧时代里,天冷了穿棉衣,天暖了脱棉衣,生病有钱的求神问卦,没钱的坐等宣判,麻木而不发出一声喊叫地活着。
      是的,在乌苏里江的那头,就是他的家乡了……然而攻打过去,幸福的生活就会来临吗?苏联会不计报酬地养着抗联,再帮他们夺回东北吗?人们会自动开化,觉醒,建设家园,再也不用卷入上层的纷争吗?他再希望,答案都是否。
      他们后来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去了军营。歇下才一会儿,齐齐哈尔摸过来,与他谈天。
      齐齐哈尔说:“我听毛子的意思,不用在这里等上很久,可能在天气转凉以前,就要发动进攻了……”他在椅子里朝沈阳挪近一点儿,头也探过去,“你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
      “就是不久就可以发动进攻这个推测。”
      “这有什么可说的?苏军内部的算盘咱们哪能知道。说不定和美国人还有商定,把进攻东北和登陆东部沿海的时间结合起来。”沈阳拿过一瓶格瓦斯,喝了两口说,“这不是我们能管的,还是死了心吧。”
      齐齐哈尔偏过头想了想,依然看着他。“话是这么说。但是,不也是你拒绝了更多的渠道吗?周旅长主动邀请你参加他们的会议,为什么谢绝?【注1】对苏联人的计划,党委会总比我们知道的多吧。”
      “我们又不是共的人,去掺和东北党委会做什么?”
      “你不想想,自从你带着大伙投奔共的抵抗组织,不就被看成共的人了吗?现在又故作疏远,何必呢?”
      “我没有故作疏远,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们党委会非公开的会议。就算别人那么想我们,也只是猜测。要是我接受邀请,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往后,等夺回土地再被人这么叫,才是真的扯不清楚了。”
      “你就……这么地排斥?东北党委远离共的势力中心,就这样你都不愿意?你觉得现在保持中立,等到回去,回到那个我们被苏军看守驻扎的家乡,就能保证东北的中立,不在接下来的政治纷争中横遭波及?那是不可能的,沈阳,你心里也明白。抗战形势是好了,国内关系可没有。共在这些年间实力大涨,民还不愿意面对现实,把他当成自己一手还能捏死的蚂蚁。即使再来一场战争,也不算奇怪……”
      “够了!”沈阳用上稍稍严厉的语气,“我们已经吃够战争的苦,不要再轻言战争了!你没有跟小辈讲这些话吧?”
      “没有。”齐齐哈尔垂下眼帘。“可是,不说跟不会,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
      齐齐哈尔轻叹口气,知道再纠缠这话题会引起不愉快,就换了方向。
      “说到小辈,你今天散会以后,在伯力逛街和滨子在一起吧?”
      “是啊。”
      “他有没有……说到回去以后,再提到长春?”
      “说了两句回去以后打算怎么样,没提到长春。”
      “噢……”
      沈阳不知道哈尔滨到底有多少在内心翻涌的话没有说。在异乡流落多年,即使原来锋芒毕露、朝气蓬勃的人也习惯了隐藏情绪。他只是猜想,不提到长春,是因为那股心情和他思念故乡的心情是一样的,不能轻易触碰。
      具体怎么形容,他找不到很契合的辞藻。他只知道,一提到那个名字,那块地方,他的心尖就会发烫。
      会融化,会流血。

      关东神宫的正殿里,莫名其妙地,一座神像掉在地上,碎了。
      听到碎裂声的熊本回过头,看到地上的神像立刻紧皱眉头。虽然祭礼已经结束,在他们还没撤出宫殿的时候有物品碎裂,是非常不祥的。
      由于和神像站得最近的是大连,他便反射性地说:“大连,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没有碰它——”
      “那么是碰到了桌子?”
      大连裹在绚丽和服下的身体绷紧了一瞬,没再做声。
      长春插话:“我刚才在她身边,没见她碰到任何东西,也没碰到桌子。”
      熊本语气缓和一点:“新京大人,我不是不肯相信你的话。但人的眼睛也是有缺陷的,不碰到,神像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
      “就像您说的,人的眼睛会有缺陷,也许这神像一开始就没摆好,或者桌子有一点倾斜没有被矫正,而我们没能察觉到呢?那么,就是准备祭祀的人员犯了一点小错,我们不该排除这个可能。祭礼已经结束了,要查出真相,我们可以缓点时间再走,问问这里的神官,查出负责正殿大堂的人员有没有出纰漏。”
      熊本微微迟疑。随后道:“算了。不管是谁的责任,只要是无心之失就无关紧要。现在没那么多闲工夫可以耗。”他扫过两人,“新京大人,我们走吧。”
      三人跨过镶着铜钉的高大门槛,缓步走下正殿台阶。镶装着汉白玉狮面兽浮雕的房檐的阴影落在他们的脚下。支撑神殿的柱子用的是台湾运来的合抱粗的樟木,工艺采用日本本土建造神社的“白木流造式”,不管望见过几次,都会使人由衷赞叹这关东神宫的宏伟。不过,长春想,美丽的事物能保存到几时呢?生长于乱世中的美好,最终也要被乱世摧折。只是可惜了屋顶那片闪亮的铜瓦,还有那些精美的器物,它们去年才得以在盛大的落成典礼上见于人世,却不知还有没有一年以上的寿命了……
      长春轻轻地、不为他人所知地摇摇头,他竟然抱着犹如惋惜短暂盛放便凋零的花朵的心情,提前惋惜起关东神宫这一座有着强烈侵略色彩的造物了。和日本人在一起呆了多年,看来他还是沾染上了一些他们的思维。
      只是当初,这座建筑使用了大量中国学生做劳力,一砖一瓦也凝聚了很多日本能工巧匠的心血。为人们付出的汗水最终毫无价值地化归虚无而叹息,总不见得是错的吧?【注2】
      他正思量着,大连见熊本走在前面,离得稍远了点,便装作要把碎头发拢到耳后,手遮挡在唇边,凑近一些小声对他说:“谢谢。”
      长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碰坏了神像,只是微笑,碰了下她的手。
      上车以后,长春和熊本谈起了话,大连偶尔插上一句。谈了两句,长春提到此前在这里长期驻扎的金泽:“好久没见到金泽了,有些想念他啊。”
      这句话倒不算是虚情假意。金泽和熊本一样,都是比较直率的性格,但又不及熊本固执尖锐,更加敦厚、好说话一些。如果能选择,长春更愿意随部队调走的是熊本。他继续说:“后来他还来过消息吗?”
      “来过,但都是公务性的往来,没多说过别的。”熊本的语气和面色都显得沉重。金泽随他的部队调往台湾驻防已经好几个月了,是为了防备美军登陆而特别做的部署。美军却至今没有来□□,显示过的种种迹象都石沉大海,好像把这个绝不容忽略的岛遗忘了。如果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金泽的沉默却像是包含了更多不好言明的东西,忧虑,紧张,怀疑,失败的预感……驻台湾的精锐部队守着一个不知道敌人何时进攻的地方,别处战场却在饱受兵源短缺的苦恼,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尴尬处境何处是个头?
      熊本想,他也管不了全局,那是大本营的负责范围,一个偌大的满洲已经够他操心了。关东军的许多精锐不是派驻别处就是大量被磨损,虽然临时扩充了兵员,数目上是好看起来了,里面在合适年龄具有战斗力还不及表面数目的一半。一纸日苏中立条约,真的能防住苏联不向这里进攻么……
      警报骤然响起。飞机的引擎声远远地、不太真切地传过来了。
      大连头往窗外探一下,迅速缩回来:“是B-29!”
      美军的空中堡垒,世界轰炸机中的佼佼者,集结成群,张着死神的巨翼向他们扑过来了。冲着旅顺的空袭早不是一次两次,但也没特别频繁,今天怎么恰巧给赶上了?熊本用手撑住额头,发出一声愤怒的shen yin,唤道:“新京大人。”
      “我知道。”长春答道,“司机,往最近的防空洞开,速度快!”
      汽车转弯的时候,熊本再次用余光看见了B-29机群。它们被四个引擎驱动的涡桨凶狠地旋转着,发出巨大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轰鸣,俨然一群正在捕食猎物的白头海雕。在他的祖国上空,不知正有多少同样的B-29机群在将各大城市和工业基地一寸寸化作焦土。在这样压倒性的强力面前,连熊本都不禁怀疑,有什么事物还能与之抗衡?
      不过,这一型轰炸机最终的用途,仍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东京湾里,三菱一式轰炸机也在轰鸣。
      它里面另外搭载了几架战斗机。这些战斗机设备简陋,油料不足,与美国航空兵正面相搏毫无胜算,已经被改造成了清一色的自杀式飞机。自杀机载满炸药和燃油,本质上属于飞行员制导的航空炸弹,由于飞行员能在机舱里精确操纵,随机应变,袭击的成功率和准确度要高上普通炸弹许多。但是这种做法,同时也造成飞行员惊人的耗损,很难当成一种可以长期依赖的手段。
      1944年在菲律宾海面的莱特湾战役中,以“神风”命名的特别攻击队一战成名,他们疯狂地冲击美军航空母舰的飞机甲板,击沉了两艘航母,协助海军击沉的还有四艘驱逐舰。在爆出金红色火光的一刹那,特攻队好像实现了它名字里寄寓的荣光,如同700年前将忽必烈东征日本的军队在海上消灭的“神风”一样,【注3】强而有力地,去击退虎视眈眈的敌人对日本侵占的步伐。
      然而人类的力量,真的可以媲美自然界诡变莫测的大能吗?
      不管怎样,一式轰炸机还是起飞了。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巡航一圈,接着释出几架自杀机,自杀机排成队形,向海面上预设的浮动目标发起俯冲,又在观演人员神色紧张地注目它们接近海面的一刻机头拉起,回到正常的高度,最后返航降落到跑道上。
      观众席上,一位航空兵将领转头询问东京,问他想不想看更多机群一起表演的画面。东京摆手谢绝他:“不用。队员们的时间很宝贵,我们一行人只是想趁演练时参观一回,已经看到就够了。没有必要让他们有限的生命耗在表演上。”
      说罢,东京走下观众席。特攻队员们排到两边,诚惶诚恐地望着他走过去,接受他的敬礼并回礼。东京脸色苍白,但在他们眼里步态稳定,举手投足依然十分有威仪。
      东京穿过人群,走上发言台。他把手掩到嘴边,似乎做了一个轻咳的动作,再将两手撑在台上,凑到麦克风旁。
      “尊敬的各位将士们……”
      年轻的队员们以为他们能听到一场具有个性又振奋军心的演讲,东京的口才不错,以往出彩的发言不算少,这些早被他们耳闻过。可令他们失望的是,这次演讲的时间非常短,几乎还没展开就迅速结束了。他们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长官,长官也挺意外,无法回答他们。
      东京一行人不会去、也不能去解答他们的问题。等回到军部,东京一个人去办公室关上门呆了五分钟。来到属下们在等待的会议室,广岛递上了特别攻击队正在和计划使用的军备军需的资料。东京过目一遍,读到专为自杀机设计的“樱花弹”眼眸瞬了一瞬。他草草看罢,把资料放下。
      他对广岛说:“自杀机有诸多优胜于普通武器的特点,但在深层穿透上不太行吧?从这份资料上看,以它们的硬度和冲击力,即使撞击成功,也多是造成表面的破损,能指望它击沉船舰么?”
      “毁掉一些商船改装的舰只是可以期待的……不过正规的大型航舰不太可能。最多重创,很难击沉。”
      “可以想见。可是,差不多的条件,为什么在莱特湾时特攻队卓著的功勋,无法在冲绳重演了?是材料上更紧缺了吗?”
      “除了燃油要用更多的酒精取代之外,倒没有多大区别,应该说我们对特攻武器的制作还一直在进步。不过,美军也不会原地踏步,他们加固夹板、加强防空的举措,大概才是效力减少的原因。”广岛苦涩地想,何止不是原地踏步,美军的技术力量在大踏步前进,明面上日军已经一路小跑都赶不上,暗地里还有不知多少他们不知道的在潜伏。何况一方物资充足,一方捉襟见肘,没有资源的支持,技术上的进步只有被匮乏消灭的命运。
      广岛的脸上却不显出苦涩。只是像个尽职尽责的工程师,直言中透着谨慎,在向他的上司做新产品的说明。
      “其他弥补特攻机弱点的武器,可以投入九州的防御作战里吗?”所谓的弥补弱点的武器,即自杀式的鱼雷、潜艇,乃至快艇和潜水员,同样由人操作撞向敌方目标。
      “我想等战火烧到九州的时候可以成熟了。以往的使用效果虽然不及飞机显著,也造成了一定冲击,以后还会更好利用的。”
      “那我就放心了。”
      敲门声响起,一个秘书走进来,向东京说:“那份电报……又来了。”
      “哪份?”
      “署名美国首都华盛顿的那份。还是在申请与您两个人面对面对话的机会……您要回答他吗?”
      “不用管他,直接拒绝就行。”
      东京往椅背上靠去,阖上双眼。在他闭目的期间,秘书出去了,无人敢开口说话,室内一片沉寂气氛。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对屋里所有人说:“你们有疑问的,都说说吧。广岛在三菱重工的事务非常忙,特意来到这里,就是为包括各位的人说明和解答问题的。”
      神户问了几个技术细节的问题。名古屋和他讨论了重工业和轻工业在目前情况下的相互影响和关联。长野向他请教驾驶员的心理状态与他的任务成功率的关系。其他还有些琐碎的谈话,不算很久之后就都告一段落,声音稀落下来。
      这时,大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广岛君,你认为现在你所做的工作,还具备多大的意义?”
      “我不明白您的话……”
      “好,那我先发表我的观点,这样你一定能明白我:我认为,你,我,我们在这里或别处的工作,都毫无意义。”
      广岛惊异地望着大阪。其他人投去的,不外也是同样的眼光。大阪待人和气,而且和广岛私交还算不错,这种极为直接又冒犯的话完全不像他会说的。
      大阪不等对方回应,就继续说下去,这次是对所有在场人发话:“大家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嗯,我们在垂死挣扎。但以你们聪明的头脑,还觉得这挣扎能带来希望?得了吧,不要自己骗自己,这只会带来不必要的荒谬绝伦的牺牲!”
      “大阪,”神户有些恳求意味地发声,“你别……”
      “你别管我!”大阪打断他,“看过那些特攻队员的遗书以后,我终于觉得,我受够了!不过就是些小孩子,屁事不懂,被阴险的大人灌输一堆大道理,骗上飞机,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找死!而你们还在貌似十分理智地,在探讨其中的‘技术问题’?!”
      横滨说:“你不能用你自己偏激的思维看别人。他们是志愿参加,非常懂事,以自己的意愿决定为国捐躯。”
      “懂事?17岁的毛小子,没参加工作,没抱过女人,父母的爱都没有享用足够,生养孩子和回馈父母更遥遥无期,这样能叫懂事,你在跟我说笑话?他们这年纪,就该呆在高中乖乖念书,去当什么少年兵和学徒兵已经够夸张了,还跑去自杀,不是阴险的大人在利用他们还是什么?”
      不仅是横滨,也有其他人被激怒,要做出怒气冲冲的回敬了。东京却突然发言道:“你说的没有错,他们是被利用了。以他们的年龄,根本不懂得生活的意义,不明白生死的分量。决定生还是死,不能算靠他们自我的意志。”
      东京竟然在帮一个攻击现行策略,也没有卓著战勋能使人心生敬意的人说话。连大阪都愣愣的,想不通他的举动。
      “不过,在我看来,‘利用’不总存在于坏的语境。”东京话锋一转,“作为上司的军官在号召孩子们赴死时,内心难道就没有挣扎吗?但是他们经过衡量和斗争,知道别无他法。只要这些大人们指导他们的方向是对的,孩子们也依凭的是心中自然流露的伟大崇高的情感,那么这种利用,就没什么不可以。”
      大阪笑了起来。东京坐在桌的那边,两手手指拢在一块儿,静静看着他发笑。
      “别无他法?不,东京,有别的办法,比这理智,比这实用,比这正常一千倍。放弃吧,接受华盛顿的提议,去和他对话。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
      东京抿紧了唇:“你想投降?”
      “投降,或者谈判,随便你怎么玩文字游戏都是一样的。以我们如今的境况,早点做比晚点做好。”
      “大阪,这就是你烧坏了脑子在说胡话了。我们先不谈过去的事,我国正在抵抗美国的侵略,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诚然,美国的实力非常坚强,但我们绝非软弱可欺。不过被占领了一座小小的冲绳,怎么能就此屈膝乞降?”
      “哦。我们在抵抗美国侵略,那你在当初袭击珍珠港的时候干什么去了?你们不是集体决议,认为美国虽土地广大,资源丰富,但早已在享乐里腐化堕落,随便一打就能能打趴了吗?那个时候,别告诉我你一句话都说不上!”
      “我说过了,我们谈论是现下,不提往事,那没有用。”
      “而我也已经告诉你了,唯一有用的就是放弃!”大阪喘口气,依然直直瞪着东京,“别以为你周围的人沉默,就是同意你的想法。他们也饱受煎熬,也快要忍够了,只是害怕你的权势——”他忽而转向名古屋。名古屋对上他眼神,惊了一下,似乎想往后面缩,但大阪大步上前,令他找不到回避的机会。“说,名古屋!说说你真实的想法,说你还想不想被轮番地炸来炸去,想不想接着再被美国陆军夷为平地,想不想生活在你土地上的人全都奇形怪状地死掉!”
      炎炎夏日,名古屋怕冷似的挽着胳膊,低声地说:“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你在害怕什么?”
      “我……不是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如果像你那样做,是叛国……再说,人民的战争潜力会在本土决战时激发,不论特攻队还是平民的顽抗,都会让美军损失惨重……我们在追求的不就是让他们厌战,再争取和谈的机会吗?”
      “你确定?不会把美国人刺激到厌战的反面?”
      名古屋按住太阳穴,拒绝再往下再说了。大阪扫视一圈,见到的皆是或冷淡,或愤怒,或劝告,或不解的一张张脸,都极熟悉又陌生。他了解到他是孤身一人了。
      “各位都是忠诚正直的人。为了不污染你们的眼睛,我先走一步。”话音落地,他旋身走出了会场。
      隔了一会儿,在大家稍微缓过来打算将中断的议程继续的时候,窗底下的院子传来骂声,显然就是刚才离场的那个人发出的。但是在众人记忆里,极少听到大阪发出高声吼叫,即使才受到一回惊吓,猛一听见还是很不能接受。
      “你就抱着你所谓的理想去死吧!”大阪在下面全无顾忌地高喊,“东京,你听到了没?去死!但是我!我有生存的愿望,我也要对我的人民负责,你一个人去死,别他妈扯上我!”
      东京抖了抖袖子,在众人紧张的目光跟随下走到窗边。
      “大阪,”他淡淡地说,“你也是个风雅之人。在办公场所大声吼叫,很没礼貌。”
      “cao你,东京!”
      “啊?”假使东京回过头,一定能发现在场所有人都是高度一致的表情。他没有回头,只是对下面轻笑了一下:“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你也可以再上来。可是,量你也没有胆子兑现你的豪言。”
      大阪正要继续破口大骂,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张没来得及扫走的传单。他拾起来一看,是美军飞机投下来给一般平民看的,大致意思是要日本群众发动起来,向上层施压,向天皇请愿,迫使他们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他心里想笑,写传单的人对日本人是彻底的外行,以为这里是欧洲还是北美?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天皇是神。人类怎么可以影响神的思想,左右神的决断?
      他抬头,发觉东京扶着窗框的指尖在颤抖。东京有着在城主里都算很出色的容貌,好似一件挑不出瑕疵的工艺品,脸色尽管病态地苍白,却不妨碍那种天生的美。只不过那种美褪去了往常的威严,变得脆弱又摇摇欲坠了。
      他能想象到东京的心,正在承受两种力量极力的撕扯:一种是他国都的身份,要他带领众人,杀伐决断,建功立业,绝不屈服;一种是他更加本质的城市化身的身份,那一部分就像他的人民一样在哀嚎,在流血,在渴望从无边无际的业障里解脱出来。然而他披着第一层身份,在人们眼中也做了太久的神,即使天天在因它受痛苦的折磨,他早已没有脱下那层壳的力量了。
      大阪蓦然失去再骂下去的心思。他仰着脸,终于平静下来地说:“如果……那样能救你的话倒是没什么不行……”
      他转过头,彻底地离开了。

      这个夏天,盟国约定在波茨坦召开会议,讨论如何管理已经无条件投降的德国,确立战胜日本帝国的方针,和两年前的开罗宣言中对战后日本处理问题的决议。
      波茨坦会议的前夕,民一起传召了重庆和南京,与他们商讨“后续计划”。
      商讨的时间从上午开始,中饭后继续,之后两小时告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从民那里回来以后,重庆就去打点前往波茨坦的事项,没有跟亲朋好友说过多余的话。而另一个人,也做出要走的样子,收拾起行李了。
      他的去向虽然没有明示,但了解形势的都可以猜到。尚在中国的日军正在大规模地向东部沿海撤退,他们是打算死守沿海抵御美军登陆,还是要返回本土与美军“玉碎”,中国方面既摸不清楚,也不是第一关心的要务,因为不管日军目的何在,这都是追击他们并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在追击日军和伪军的,无非是民和共的武装。两股势力打打停停许多年,如今处于十分微妙的平衡,追击共同敌人的过程里,他们之间局部的武装冲突是屡见不鲜。一方占据了敌人逃离后留下的无主之地,就拥有了这片土地暂时的主权。如果再有了良好的条件和正确的决策,甚至能成为长期攥在手心的筹码——这,主要是对共而言的。而作为合法政府的民更加患得患失,对他来说,失地归他是常理,不归他则是大大的肉中之刺。
      对民很不幸的,他在抗战前政权的核心地带之一的江苏,恰好是新四军活跃的地盘,法定首都南京也面临着被共的势力淹没的危险,这断然不能容忍。
      于是,在南京低调地收拾行装,告知大家将离开陪都时,没有人问他“去哪儿”“做什么”之类的愚蠢问题。只是惜别并致以祝福,表示期待着不久以后的再会。
      走进火车站台,南京发现了在等候他的人。他和民的意愿都是低调处理,不要人在站台送,但这一位,却是他自己邀请来的。
      “你还是来了。”他说。
      “我能够不来吗?”北平笑了笑,“这些年,来到大后方的友人们有的呆一段就走,有的过得更久,还是走了……你也要走了,想想真是惆怅啊。”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常态而已。再过不久,你也要回家了吧?”
      “应该吧。其实中途有好几次想回去,都被各种事情阻拦,没能办到。”
      “我理解。你这些年呆得辛苦了。”
      “还算不错,没什么可后悔的。”
      “那就好。无悔是一个非常值得人羡慕的状态。我说,北平,”南京望着站台上往来忙碌的人群,眼神有些邈远,“人一生总要作出很多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我已经作出了我的选择,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但我……别无他法。以后,还会不会为此后悔?”
      “既然是别无他法,就没有所谓可后悔的东西了吧。”
      “也对。我想……你有一天也要作出选择的。”
      “也许。”
      “你会怎么做?”
      北平深色的眼珠往旁边偏移了一下。“不知道。说实话,我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让我非做出选择不可。”
      南京手放进口袋里,后退一步端详着对方,然后笑了:“好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愿你梦想成真。”
      “我也是。祝你旅途愉快!”
      南京登车进入车厢里后,隔着玻璃最后向北平招手。他想起人生中许多次的离别,有喜有忧,还是忧愁的更多。他想起一些自以为真实可靠的方向,最终只是他一个人的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他隔着窗玻璃,望到了他心目中的前方,那里雾霭蒙蒙,没有一点令人喜悦的光亮照射进去。全国上下,尽管还被许多悬而未决的麻烦所困扰,却还是因家园逐渐的恢复,置身于黑夜将尽的欣悦中,他却忽然间被一种雾蒙蒙的灰暗情绪占据了内心。
      我的幸福已经结束了,他想;倒不如说,它从未存在过。这没什么,人生的欢乐多要归于空虚,最主要的还是去经历苦难。而我的前方,也不会有任何幸福在等着我。

      在波茨坦塞琪琳霍夫宫的会场上,盟国的大人物们衣冠楚楚,穿梭于桌椅之间。
      休息时间,华盛顿坐到莫斯科身边,问他:“我们的艾森豪威尔将军怎么样?你们还喜欢他吗?”【注4】
      “找不到比他更讨人喜爱的使者了。斯大林同志非常喜欢他,我也一样。”
      “是吗?”纽约从两人后座探过头来,“他有我讨人喜爱吗?”
      “希望我的实话不会伤害你。”莫斯科仰头笑道,“比你好两倍,十倍,百倍。”
      “天啊,这绝对伤到我了,我简直伤心透顶……”
      三人都放松地大笑起来。
      笑得差不多了,莫斯科说:“说点别的吧。华盛顿先生,传闻你跟东京申请过和他单独见面?如果是真的,那你是勇气非凡。”
      “是真的。”华盛顿耸肩,“然后两次都被拒绝了。”
      “噢,真遗憾,您可不要沮丧,东方人普遍要羞涩一点。”
      “我能理解羞涩的人……伦敦也有点,嗯,羞涩。”
      莫斯科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纽约在他们后面手抚着额头,作出戏剧表演般夸张的要晕倒的动作。
      “伦敦?羞涩?”
      “嗯,某些方面吧。”华盛顿朝会场望了一眼,发现伦敦在较远的地方和墨尔本在聊天。“不过要在他心情好的条件下。他最近国内大选,和我又为犹太人安置的问题起了冲突,虽然不该影响到我们的私务,但还是有点……”【注5】
      莫斯科意识到这疑问追究下去不太礼貌。“总之,我的意思是,受到拒绝是很正常的,您别为此沮丧。”
      “谢谢,我当然不觉得沮丧。毕竟……”华盛顿微微偏下头,“我总有办法让他同意见面。”
      他自信而果断的语气,使他说的话好像很轻易就能实现。没等莫斯科消化其中奥秘,华盛顿伸出手,向他引见一位走近来的金发碧眼的女士,她身着的长裙庄重中含着俏皮,是美国刚兴起不久的样式:“这位,是我们的芝加哥,正在进行的一项新式武器项目的负责人。另一位……”他冲芝加哥身边的巴黎笑笑,“你们之间比和我还熟,就不用了吧?”
      “当然,”巴黎轻快地说,“我们交情好的时候美国还没出世呢。我刚才和芝加哥聊天,她对艾森豪威尔将军的魅力很有信心,还说不信可以直接问俄国人。是真的吗,莫斯科?”
      “千真万确。”
      芝加哥笑道:“我就说嘛!你们还授予他胜利勋章,上面有将近一百颗的钻石啊,几乎是世上最昂贵的勋章!不出于真心喜爱,怎能舍得这样授勋给艾克?”
      “我提醒一下你,”纽约对芝加哥说,“最好收起你的少女心。艾克可不是你的人,他早就有家室,而且早已开始谢顶。”
      芝加哥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欣赏谁就要把谁捞上床。”
      “这绝对是诽谤!没有别的词,比洁身自好更加适合我!”纽约抗议完,回到原来的话题,“不过,我承认我也喜欢艾克,他几乎能讨所有人的喜欢。比起我们那个佩顿将军高明一千倍。想必你们听说过,他对英国听众讲话,说美国和联合王国战后要团结起来,这是对的;可他接下来说什么‘因为毫无疑问,统治世界是我们的历史使命’,依我看,他的脑子不知道长到身体的哪个部位去了……”
      芝加哥补充道:“我国报纸的社论劝告他,他的发言应该只限于‘开步走’‘上刺刀’‘射击’一类用语。”
      五个人中有四人笑起来,剩下一个华盛顿又朝周围张望了一圈,确定伦敦不在附近才回过头。
      “不提那笨蛋了。”纽约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莫斯科你对那个技术不是挺感兴趣吗?芝加哥都过来了,你就问问她吧?”
      “我想我不能问多——你们也肯定不会告诉我。”莫斯科回到半假装出来的肃然面色,“只问两个大概的:芝加哥女士,你认为它足够安全,可以投入实际使用吗?”
      “就目前的进展,我对此较有信心。”
      “它的威力,是否具有改变战局的程度?”
      “不敢完全说是,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
      “啊……感谢您的回答。”莫斯科眼睛微抬,望着上方放射出辉煌灯火的晶莹剔透的吊灯,“毫无疑问,科学的世纪到来了,实验室里的学问可以走到公众之间,左右无数人的命运和整个世界的变幻。虽然一战中各位早有过感慨,我还是想要再说一遍。”
      华盛顿莞尔:“我也这么想。如此想来,培根爵士的名言,不就是将科学化作实体力量的先声吗?”
      莫斯科颔首:“知识就是力量——”
      纽约接话:“法国就是培根。”【注6】
      又一阵笑声,巴黎笑吟吟地朝纽约投去友好的注目礼。纽约忙说:“马上就要决定对日公告的内容了,我们最好去跟重庆再确认一下。在此之前,”他捞过不远处一个盛放酒水的推车,“先为我们盟国之间的伟大友谊举杯吧!”
      大家拿起酒杯,纷纷举起。
      “华盛顿先生,”莫斯科冷色的眼睛对上华盛顿暖色的眼睛,“为我们两国的友谊,为战后的美好世界,干杯!”
      “干杯!”
      他们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玻璃杯的边缘,反射出晶莹透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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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部分
      【注1】即周保中,时任东北抗联教导旅旅长。1945年8月率部配合苏联红军进军东北和接应八路军、新四军调赴东北的部队,曾获苏联授予的“红旗”勋章。
      【注2】关东神宫,位于今大连市旅顺区太阳沟。1938年6月日本内阁宣布建造关东神宫,将其列入最高规格的“官币大社”,祭祀天照大神与明治天皇,以“移植国风”。1940年5月开始建设,工程中时常强迫中国学生参加数日乃至半年的义务劳动,且中国人只允许干粗活,细活完全由日本人负责,禁止中国人靠近。受战争环境限制,1944年9月28日才举行了新殿落成典礼。1945年“八月风暴”中被苏军焚烧。1958年4月旅大市人民委员会决定拆除关东神宫。现存800多平方米遗址,归军区管辖。
      【注3】元朝军队1274年和1281年两次对日本东征,都因为海上突如其来的台风,导致元朝的舰队损失,使得东征告吹。日本人从此将此风称为“神风”,认为是应神天皇(八幡大菩萨)的灵魂掀起的“神风”击退了元军,日本也逃脱了可能被元王朝灭国的命运。
      由于“神风”为执行首次特攻任务的队名,并在1944年莱特湾海战中成名,后世遂将所有特攻队皆冠以“神风”之名;实际上每支特攻队皆有自己的队名,“神风”并不是其总称。
      【注4】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时任美国驻德占领军司令,后任美国第34任总统。小名艾克,为人亲切随和。为美国争取苏军参加对日作战的需要,在波茨坦会议前夕飞往苏联,以加强美苏友谊。后人评论“假如那年夏季没有那两个蘑菇云柱的干扰,他的这一功绩也许还会更大一些。”
      【注5】欧战胜利使得纳粹德国对犹太人执行种族灭绝的暴行被公布于世,引发安置世界各地幸存犹太人的讨论。支持犹太人复国的美国,和希望巩固与阿拉伯国家关系的英国隐隐形成对立,在以色列立国后的多次中东战争里都是背后的敌对方。
      【注6】“Knowledge is power. Francis Bacon” ≈ “Knowledge is power, France is ba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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