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虹录》章含

25、第七章 啧啧

　　裴青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似乎把以往的事情全部梦了一遍，但等他意识回笼，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费力地睁开眼，感觉嗓子干得快要冒烟，想要起身喝水，但腰背刚刚绷紧，尚未来得及用力，便被一股剧痛砸得两眼发黑，当即闷哼出声。
　　“你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裴青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认出这人是谁。
　　“喝水。”裴青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来，只觉喉咙都连带着疼得让人发疯。
　　郁听弦连忙起身，去给裴青倒水，连凳子都踢翻了，也没顾得上去管，等他回头时，裴青正自己撑着，挣扎着想要靠坐起来，郁听弦赶紧单手扶住他胳膊，怒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躺着！别动！凡事我来！”
　　裴青头一回被郁听弦这样吼，一时有些懵了，眨巴眨巴眼睛，顺从地任由郁听弦扶起，腰后随即被塞了一个软垫。不过虽然郁听弦已经极尽所能地放轻动作，裴青仍旧是疼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有点血色的脸又一次煞白煞白的，可把郁听弦给心疼坏了。
　　“你刚醒，慢点喝。”郁听弦坐在床边，扶着裴青的肩膀，将水杯递到他唇边。裴青渴坏了，三两口便将水给喝了个见底儿，下咽的时候脸上又露出痛苦表情来。
　　郁听弦又给他倒了一杯，裴青苦着脸喝了，嗓子里润了不少，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恢复了言语能力，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郁听弦，问道：“几天了啊？”
　　郁听弦放下水杯，转过身来，冷冷地道：“六天零四个时辰。”
　　裴青一看郁听弦表情，顿时有些心虚，暗道：“完了，这回哄不好了。”
　　两杯水倒完，郁听弦坐在裴青床边，侧背对着他，一言不发。裴青眼珠一转，伸手去抓他袖口，当即牵动伤处，却仍旧执着地探手过去，郁听弦在他的手指碰到自己衣袖时终于忍无可忍，居然站起来跑了。
　　裴青：“……”
　　过了一阵子，裴青听见门外有一阵动静，似乎是郁听弦跟什么人在拉扯，等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熊英雄那张大脸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看见裴青，哭哭啼啼地跑了进来，还没到床边，就一下子扑到地上，借着冲劲儿，双膝跪地滑出一截，最终一肚子怼在了床沿上，委委屈屈地扯着被角：“外阁主！您可得给属下做主啊！”
　　裴青嘴角一抽，道：“谁还能把你怎么的……”
　　熊英雄皱眉瘪嘴，一脸被欺负的良家妇女的模样，哭诉道：“方才属下听泉明尊说您醒了，就要进来看您，结果，结果……”
　　裴青见熊英雄要哭，一阵头大，佯怒，低声呵斥道：“好好说话！”
　　熊英雄把哭腔硬生生憋了回去，委屈道：“结果泉明尊把属下衣服给削成破布了，非要属下换一身再来……”
　　裴青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又穿女人衣服了？”
　　熊英雄讷讷说不出话，好半天才道：“可是属下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女儿身嘛……”
　　裴青赶紧打断他，道：“行了，你闭嘴，把吴良给我叫来。”
　　熊英雄哦了一声，委委屈屈地出去了。吴良人影未见而声音先到：“你个狗屁玩意儿可算是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小相好这些天用眼刀把我削成什么样了都？”
　　裴青一愣：“小相好？”
　　吴良眉飞色舞地给了他一个暧昧眼神，眼角红痣都亮了几分似的，压低声音，嘿嘿笑道：“就那个泉明尊嘛。”
　　裴青险些出溜下去，用手肘一撑，疼得呲牙咧嘴，咬着牙根骂吴良：“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什么狗屁玩意儿！”
　　吴良在他身边坐下，抓过他手腕就号脉，扯动裴青伤处，又是一阵倒吸凉气。
　　“我说泉明尊呢，你怎么能骂人家是狗屁玩意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个种族吗？”吴良祸水东引，泼了郁听弦一头。
　　裴青一时语塞，往门口瞄了一眼，做贼心虚似的，而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有心把这人逮住揍一顿吧，可惜现在力不从心，别说揍人，连抬手的劲儿都使不上，只好用凉飕飕冷冰冰的眼刀去瞪吴良，恨不得把他片成肉片，搁锅里涮了吃。
　　“行了，别瞪了，仔细把眼珠子瞪成牛眼。”吴良诊脉完毕，把他手撂下，顺手往他肩头不轻不重地一拍，看见裴青面容扭曲，就笑得颇为开心。
　　“有你这样对救命恩人的么！”吴良控诉。
　　“有你这样对伤病患者的么！”裴青反问。
　　“没有，天底下头一家。”吴良厚着脸皮道。
　　“……你赢了你赢了。”裴青满脸生无可恋。
　　闹了一阵子，吴良突然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俩真不是那种关系啊？”
　　裴青翻了个白眼，道：“当然不是！他是我师弟！”
　　吴良斜眼：“啧啧啧。”
　　片刻后，裴青的怒骂声从屋里传出来，吴良被他喷了一头口水，连忙从屋里窜了出来，刚好跟郁听弦看了个对眼。
　　吴良摇头：“啧啧啧。”
　　郁听弦：“？”
　　旋即，裴青疼到打着颤的怒吼从屋里传出：“混账东西！你等我好了的！老子打不死你就不姓裴！”
　　吴良阴阳怪气地回道：“本神医这就走了！药给你留下，省着点吃！贵着呢！有本事现在下来揍我！”
　　郁听弦生怕裴青气糊涂，真乱动弹，再扯着伤处，连忙进屋去了，伸手给裴青顺背。吴良去而复返，从门口露了个头，满脸写满了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摇头咂嘴：“啧啧啧。”
　　裴青本就虚，这下被气狠了，突然一阵猛咳，刚刚开始愈合的骨头险些又给咳断了，咳出好几口黑红浓血来，里头还夹杂着凝结的血块儿，看着挺吓人的。郁听弦连忙扭头看吴良，后者却满脸不以为意，道：“淤血咳出来就好了，以后按时吃药，一天三顿儿，包他俩月以后活蹦乱跳。行了，本神医走了，记得把钱给我存睢河银庄里，否则明定散也没喽！”
　　吴良说完，哼着曲儿就走了，裴青瘫在被垛软垫里，气若游丝地哼哼：“迟早有一天宰了这个王八犊子。”
　　搞了这么一出，郁听弦也不好再不跟裴青说话，但是脸上却仍旧冷冰冰的，语气生硬地问道：“现在感觉好些了？”
　　裴青仔细感受了一下，说：“胸口确实没那么闷了。这人到底还算是干了件好事儿。”
　　裴青说完，视线转落在郁听弦脸上，郁听弦没有防备，立刻错开视线，但是下一秒又迎了上来，与裴青四目相对。裴青费力地勾起嘴角，手指轻轻碰了碰郁听弦手指，道：“行了，我这不是没事儿么，我早就知道吴良在附近，拍卖回来就让熊英雄去抓人了，有他在，我死不了。”
　　郁听弦低头垂眼，看着裴青的手，突然冒出一句：“有我在，你差点死了。”
　　裴青呸了一声，骂道：“胡说八道什么！”
　　郁听弦低着头，不吭气。裴青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这几天里有没有什么事儿？”
　　郁听弦想了想，说：“名士录排名动了动。”
　　“嗯？”
　　“明牍跑第八去了。”
　　“嗯？？”裴青瞪大眼睛。
　　郁听弦又道：“我把他打了一顿。”
　　裴青皱眉：“你伤着没？”
　　郁听弦没有正面回答，说：“他伤得更重一些。不过我没杀他，知道你不爱杀人。”
　　裴青看着他，突然想起吴良的话，脑子一时间有点短路，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郁听弦整个人在床边僵成一尊木雕。
　　裴青话一出口，顿时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他只好换上吊儿郎当的语气，装作开玩笑，继续调侃道：“你看你，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郁听弦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去厨房把鸡汤端来。”然后便很快地出门去了。裴青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很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可不太妙……”裴青面带菜色，愁眉苦脸。他与郁听弦分别已有八年，再度相聚，他总是还把郁听弦当个师弟看，便不觉得什么，然而此次吴良一番真假参半的胡闹，却让裴青看清了什么东西。
　　郁听弦所做的，虽说符合一个师弟该做的，但是有些细节上的问题，未免照顾得太过周到，细细想来，已经脱离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了。但裴青又不能只凭借这些若有若无的暧昧东西，就确定郁听弦对自己有什么其他情感，问吧，又不知该如何张口——若是自己自作多情，那岂不是再也没脸见人了？
　　“先这样儿吧，到时候再说。”裴青破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