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虹录》章含

23、第五章 得手

　　鬼杀归鞘，煞气俱散，那股寒气却仍旧留在在场每人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并非全怪在场众人修为太低，而是死在鬼杀之下的冤魂过万，着实煞气冲天。
　　明牍将鬼杀拿在手中，径直下台，回到薛清羽身旁坐下。未付钱，先拿货，这显然不合规矩，但钱多压根也不敢多说什么。薛清羽伸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鬼杀裹着麻布的剑鞘，松了口气，道：“此剑收在鞘中的时候，倒是平平无奇。”
　　明牍道：“裹剑布上有阵法，应当是有术士布了镇压之阵。”
　　薛清羽咽了口口水，问道：“明师父，我……我日后若是勤加修炼，有朝一日，能掌控这柄剑么？”
　　明牍沉默。
　　“我晓得了。”薛清羽收回手来，脸色阴郁。
　　此次拍卖会便这般收场，众人虽说未能得到鬼杀，却有幸一睹邪剑风采，也都算是心满意足，纷纷散去。裴青与郁听弦随着人群向外走，郁听弦虽心中着急，但看裴青面色如常，便也暂时压下火气，随他一并回去。
　　裴青叫郁听弦进了自己屋，进屋后，也不急有什么行动，先替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你有什么打算？”郁听弦问。
　　“等着，寅时我出去一趟。”裴青答道。
　　“你要一个人去？”郁听弦显然放不下心，“那明牍无论如何，在名士录上比我排名还高一位，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我得跟你一起去。”
　　裴青摇了摇头，抬眼与郁听弦对视，伸手拉住他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若是要跟我去，反而会坏了事。”
　　郁听弦这次并没有遂裴青心意，强硬道：“不行，我绝不能让你一人前去。”
　　裴青叹了口气，拉他坐下，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就没有奇怪过，上次随我回渊虹阁，我为何要对裴墨发火？”
　　郁听弦道：“他是你大哥，你担心他，关心则乱，发火是理所应当的。”
　　裴青摇了摇头，说：“并不仅仅如此——你知道‘诡雾尊’吧？”
　　“知道，‘诡雾尊’称号是你们渊虹阁历代阁主代代相传下来的，并非是某人专属，并且不在名士录上参与排名。”
　　裴青又叹了口气，拇指在郁听弦手背上摩挲，道：“但是，这代渊虹阁阁主，也就是裴墨，他不会武。”
　　郁听弦大惊。
　　裴青继续道：“他天生经脉堵塞，真气无法运转，若强行习武，极有可能暴毙，所以他从出生起，便没有学武，只有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底子，根本无法与真正的武者过招。”
　　郁听弦当即猜到了什么，眉头紧皱，抓着裴青的手，力道之大甚至将裴青手骨抓得生疼，而裴青默默忍着，一声疼都没有叫，只是语气平和地道：“所以这代‘诡雾尊’，其实是我。你说，三次立威之战，为何‘诡雾尊’都是点到为止，哪怕剑尖架在对手脖子上，也未曾伤其一分一毫？”
　　郁听弦答道：“江湖上都说，是‘诡雾尊’刻意手下留情，不想得罪旁人，免得情报生意不好做。”
　　裴青说道：“你了解我的能力，我每次凭借轻功与身法，能够快速制敌，将剑尖指在他们喉咙上。但不伤他们，绝非是因为我手下留什么情。”
　　郁听弦恍然，沉声道：“是因为你根本破不了他们的护体罡气。”
　　裴青点头，叹了口气，说：“他们觉察不出我内力的深浅，但都顺理成章地认为是‘诡雾尊’太过高深莫测，以他们的修为，不能探测罢了。名气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个街头乞丐，都能被传成绝世高手，更何况我的确将剑指在他们喉咙上了。”
　　郁听弦皱眉，道：“所以你今晚是想……”
　　“我今晚会以‘诡雾尊’之名出现，去找明牍。”裴青缓缓说道，“以名声镇之，凭情报乱之。”
　　郁听弦仍旧不肯松手，身子前倾，将另一只手抓在了裴青肩头上，眉间皱着，一双深碧眸子映着灯火，显得愈加通透，他眼角眉梢尽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看得裴青心里一颤。他用了点力气，将手从郁听弦手中抽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你放心，在查清几件事之前，我不会让自己冒险的，这次我有十成把握。”
　　说完，裴青冲他眨了眨右眼，笑道：“再说了，打不过就跑，这不是师父教我的么，你信不过我的拳脚功夫，难道还信不过我的跑路功夫？”
　　郁听弦不吭声了。
　　寅时，黑北客栈，顶层。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从窗口进了房间，立在正在抚摸鬼杀长剑的明牍身后三丈之处。
　　“不工尊，久闻大名。”
　　明牍闻言，悚然大惊，猛然抽出腰间大巧剑，剑身锋芒登时大盛，转身厉声道：“你是何人！”
　　来人一袭黑衣，鬼脸覆面，鬼面一半黑，一半白，黑色用银漆画笑脸，白色以金漆描哭脸，身周有黑雾若隐若现，缓缓流转。
　　明牍顿时猜出来者身份，剑意收敛几分，将长剑垂下，但仍旧不离手，不归鞘，沉声道：“不知诡雾尊深夜驾临，找老朽是有何事？”
　　诡雾尊低低一笑，露出一只修长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来，缓缓抬起，指了指明牍身后，笑道：“自然是为鬼杀剑而来。”
　　明牍眉头一皱，冷声道：“若是如此，诡雾尊请回罢！此剑乃是我青鸾派门主势在必得之物，如今既已被我青鸾派拍卖得手，绝不会拱手让人！”
　　诡雾尊又是一笑，笑声轻而凉。他自顾自地在窗边凳上坐下，拂了拂衣摆，悠然自得。
　　“本尊今日既然来了，那必定是有准备的。”
　　明牍双眼眯起，缓缓上前一步，气机流转间如实质般向诡雾尊压去，冷冷地说道：“哦？敢问是何准备？”
　　诡雾尊轻飘飘地开口：“不知不工尊，可否还记得青鸾派掌门之女，薛清景？当朝大皇子正妃？”
　　明牍面色凝重，腮边线条绷紧，一言不发。
　　于是诡雾尊继续漫不经心般地说道：“若是让皇室知道，不工尊曾与她有染，甚至诞下一子……你觉得，大乾皇室会如何对你？如何对青鸾派？”
　　明牍闻言，顿时浑身一震，气机骤然暴涨，狂风骤雨般向窗边那人袭去，而那人腰杆笔直，端坐凳上，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一双眼透过面具，冷冷与他对视。
　　二人对峙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明牍方才颓然下来，大巧剑归鞘，收敛了所有内力，苦涩道：“不愧是渊虹阁之主，连这些事情，都瞒不过诡雾尊。”
　　诡雾尊笑了笑，向他伸出一只手。明牍万般不舍，拿过鬼杀，抚摸数遍，上前将其放入诡雾尊手中，而就在鬼杀入手瞬间，明牍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然而下一瞬，他便僵在原地，眼皮下垂，视线落在喉咙处轻轻顶着的那把雪亮匕首上。
　　诡雾尊将鬼杀收好，起身，匕首一直顶在明牍颈项之上，阴仄仄地笑，语气宛如一缕幽魂：“不工尊这又是何必，且不论凭你一人，能不能杀我，单单就说王妃此事……我敢保证，今晚就算我死在此处，明日早朝，便有一封急奏直接送达天听。到时，就算你能跑得了，薛清景也跑不了。你们的儿子，现在的小皇孙——他也是跑不了的。”
　　明牍喉结微动，眼神慌乱，诡雾尊刀尖缓缓用力，他便猛地退后数步，而后突然跪倒在地，叩首便拜，声音哆嗦着，说道：“今日之事，是明某冒犯，望诡雾尊万万莫要伤景儿母子！明某日后替您当牛做马，绝无二话！您莫要迁怒于她们二人！”
　　许久，明牍也未曾听到回话，待他抬头看去时，窗前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窗外的树叶，在黑夜中随风摇曳。
　　明牍起身，这才察觉自己已然冷汗透背。他走到窗前，远望雁京方位，蓦然淌下两行老泪来，嘴唇微动，喃喃道：“景儿，盼儿，是我对不起你们……”
　　另一边，裴青如一缕轻烟般掠出客栈，回到青楼院落，脚尖刚刚离开墙头，下一瞬便猛然一头向下栽去，被早就等在此处的郁听弦接了个满怀，鬼杀坠地，一时也无人去管。
　　“你怎样？”郁听弦心急如焚，抱着裴青半分力气都不敢用，生怕把他弄疼。
　　裴青摘下面具，笑了笑，似乎是想安慰郁听弦，然而刚一张口，一口热血便猛地涌出，而后如同开了闸一般，一口一口接连不止，转眼间便染红郁听弦的大半衣襟。郁听弦简直要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满眼都是血红色，几乎心胆俱裂，一时竟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泉明尊！快送外阁主进屋！”熊英雄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儒生打扮，左边眼角有一颗艳红朱砂痣的人，郁听弦吓得都失了主意，此时听熊英雄说，便立刻听从，破门而入，将已然神志不清的裴青轻轻放在床上。
　　裴青此时仍旧口鼻溢血，眼神涣散，却还不忘安抚郁听弦，郁听弦能够清楚地读出他的唇语：“没事，别怕。”
　　那儒生打扮的人随之冲进屋来，一看裴青模样，立刻开始指挥郁听弦：“别傻站着！把他扶起来，用你内力去护他心脉！一旦心脉断了，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