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虹录》章含

22、第四章 鬼杀

　　来宾陆续入场，裴青也见到了些熟面孔，其中便有他们渊虹阁派出来，专门负责参加万金商会黑市拍卖的探子。裴青料想卖家不会大摇大摆在拍卖时出现，所以他也没有分心去多留意什么，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你多看别人两眼，说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在何处记上一笔，然后在一个你压根没有想到的时机，用一些稀奇古怪的由头来找你的麻烦。
　　约莫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一个很富态的中年人走上台，笑眯眯地向台下人拱手。此人裴青也认得，是万金商会黑北城分会的副会长，名字很俗气，叫钱多。
　　钱多拱了一圈手，对天字号座上的青鸾派来人尤其客气，等众人都坐好，安静下来，他才笑呵呵地开口，道：“感谢各位来捧场，钱某人今日能在此主持，不胜荣……”
　　“少废话，赶紧开始拍卖！”钱多对薛清羽客气，可不代表薛清羽会领情，这人嚣张跋扈惯了，此时颇不耐烦地出言打断钱多的话，折扇一合，隔空指了指钱多。
　　哪怕钱多被这般对待，脸上笑容也没有半分改变，仍旧笑眯眯的，点点头，说道：“那便听薛少爷的，咱们本次拍卖，现在开始。请看第一件商品。”
　　钱多背后黑帘一拉，缓缓露出个铁笼来，铁笼里的东西乍一见人，立马暴躁不安地咆哮起来，其声震耳欲聋，仔细看去，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雄狮。
　　钱多手揣在袖子里，介绍道：“此兽名为‘照夜玉狮子’，虽与名马同名，却比那马要更加珍贵，说它百年难得一见都不为过。是猎户们深入伽南，用七条人命换回来的。”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裴青偏头对郁听弦道：“这狮子虽说珍贵，但毕竟只是个畜生，买回去无非就是当个宠物，还是养不熟的那种，价格贵不到哪儿去。”当然，这个“贵不到哪儿去”的价，也是普通百姓八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了。
　　果然，在钱多报出底价后，叫价的人寥寥无几，最后让薛清羽用三百千银子拍了去，只比底价高了五千两。
　　第二件，是一个鎏金玉如意，前朝成代货，成始宗皇帝赏给龙玉皇后的，最终价还没狮子半数高，还是让薛清羽给拍了。
　　“这青鸾派这些年捞的银子，比我们猜想的只多不少啊。”裴青感叹。
　　第三件，是把九环宽刃刀，一出场便引起一阵热潮。此物长约三尺，刀身开九孔，孔内套九环，开有两条血槽，刀身在灯火通明的室内闪着泠泠寒光。
　　钱多笑着等待众人议论声逐渐停下来，才不紧不慢地介绍：“此刀乃是神匠鲁家第十代传人，鲁长春亲手打造，刀长三尺三寸，重一百九十九斤，曾是金狐部落前朝名将耶律赫佩刀，实乃不可多得之宝刀啊。”
　　裴青一听就乐了，扭头跟郁听弦说：“大师兄太爷爷铸的。”
　　一听此刀是神匠鲁家人打造，屋里顿时又喧闹了一波，立马有人催钱多报底价，钱多点点头，正想报价，却突然听见薛清羽道：“三千万。”
　　钱多是个聪明且油滑的人，此时便就顺着薛清羽的话，说道：“薛公子出价三千万，还有更高价吗？”
　　裴青前面两排有人叫价：“三千五百万！”
　　薛清羽眼睛都不眨，道：“四千万。”
　　屋里静了静，随即又有人道：“四千五百万！”
　　薛清羽懒洋洋地，说：“六千万。”
　　这价格一出，旁人都安静了。这刀虽说是稀世名品，但江湖中练剑之人本就多于练刀之人，再加上这种名将用过的名刀，多多少少都有些灵气，若非刀道大家，想必无法将此刀收为己用。总而言之，这刀五千万到头，薛清羽这个价，纯粹是在炫耀挥霍了。
　　郁听弦皱了皱眉，手肘撑在扶手上，倾身过来跟裴青说话：“他这样挥霍，后头的东西还有银子拍么。”
　　裴青手指敲着扶手，也偏了偏头，说：“家大业大，又背靠皇室这棵大树，人家有的是钱。就不知他到底带了多少，等最后，看咱们哪个准备的银子多了。”
　　接下来的商品，虽都珍贵，但也不入裴青法眼，他中途装模作样地叫了几次价，但很快就被淹没过去了。薛清羽一口气拍下八件商品，才算是收了手，其他人这才有了机会。
　　很快，拍卖接近尾声，最后一件商品即将拉开帷幕，按照万金商会的惯例，此时是要休息一段时间的，薛清羽虽说骄纵跋扈，但也知道这个规矩，左右不急这一时，再加上之前已经抖够了威风，此时便哗地一声抖开折扇，慢悠悠地摇晃起来。不少人朝这边探头探脑，不乏想来结交的人，但被薛清羽身旁那老头轻飘飘一瞥，便就都缩回去了。
　　裴青出去了一趟，到街对面包子摊买包子，眼皮垂着，突然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可疑的？”
　　掌柜一边用油纸包包子，一边答道：“没有，一切正常，后门老李那儿也盯着呢。”
　　“嗯，眼睛擦亮点儿，接下来才是关键时候。”裴青道，突然又补充一句，“别拿羊肉萝卜馅儿的。”郁听弦不爱吃萝卜。
　　等裴青回去，跟郁听弦俩人把包子分着吃了，时间差不多也到了。钱多笑眯眯地又站回了台上，拍了拍手，众人便逐渐安静下来，钱多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要拍卖的这件商品，钱某保证，在座的只要是修剑的，就绝对有兴趣！”
　　薛清羽不耐烦地合上折扇，钱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察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于是立马不再说废话吊胃口，手一挥，旁侧便有人拉动黑帘。只见那黑帘之后，是一把古朴无奇的长剑，剑在鞘中，鞘裹麻布，丝毫不显锋芒。
　　郁听弦双眼紧盯长剑，手指缓缓收紧，死死扣在了座椅扶手上。裴青将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一磨蹭，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仅仅这么一个小动作，郁听弦便像是被顺了毛的狮子，老老实实地乖巧了下来。
　　此时，钱多再次一挥手，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台来，台下立刻有人认出此人身份，乃是万金商会的铸剑大师莫如是，名声仅次于神匠鲁家。
　　钱多解释道：“此剑戾气太重，煞气冲天，若非铸剑大师或剑道行家，旁人不敢轻易触碰，稍有不慎，恐遭杀气反噬。”
　　解释完毕，钱多向莫如是点了点头，后者双手端起长剑，一手握住剑柄，缓缓施力，一抹银亮光芒乍涌而出，伴随着冲天血气，宛如恶鬼出笼，邪灵肆虐，一招未出，已有凌冽剑意，隐隐听得剑身嗡鸣，竟是如同万鬼同哭般刺耳渗人。
　　屋内一时寂静，但凡练剑之人，皆露出痴迷与贪婪的目光，薛清羽身旁的“不工尊”明牍甚至一下子站了起来，唯有郁听弦除外。原因无他，此物乃是他们故亡师兄，吴定章的佩剑——鬼杀！自出鞘起，便在渊虹阁编写的《渊虹记·名兵录》中雄踞第一宝座，数十年无一兵器能与之匹敌。
　　地府黄泉何足惧，一剑但出万鬼杀。
　　钱多是个不会武的，此时全身被这堪堪出鞘半寸的邪剑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一阵胆寒，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哪怕他之前接触过这邪剑，现下仍旧双腿颤颤。台下众人心中亦是油然而生一股寒意，连众人所带佩剑，都在鞘中各自嗡鸣不止，像是平头百姓见到天潢贵胄般，只得俯首称臣。
　　单单一把剑，竟能有如此煞气，可以想象，如果此剑在当初的“疯剑”吴定章手中，又当是何等的锋芒毕露，鬼神共惧。
　　郁听弦反手握住裴青手掌，暗暗运起内力，替他遮挡鬼杀的冲天煞气，裴青心安理得地接收郁听弦的这一照拂，心头的紧绷感当即松懈了些，浑身都松快了不少。
　　钱多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才继续介绍：“此剑，乃是当年血洗江湖的剑雕云五弟子，‘疯剑’吴定章的佩剑，鬼杀！”
　　鬼杀之名一出，屋内顿时像是往沸腾的热油锅里倒了盆冷水般，猛然炸得人声鼎沸，众人压根等不及钱多开口说底价，已经争先恐后地喊出了价格。报价声一时间交织在一起，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未落，另声便起，到最后简直是在嘶吼，鬼杀的身价一瞬间飙升得比之前所有商品拍卖的总价还要高，直奔天文数字而去。
　　裴青耐心等待着，他的视线落在仍旧站着的明牍的身上，静静等待他报价的时候。
　　果然，裴青没等多久，明牍便将浑厚内力压在声音之中，一开口，声音便如惊雷滚滚而去，转瞬间便凭借一身蛮横修为，将方才还癫狂的众人死死镇住，哪怕有人再不甘心，也不敢再多一词。
　　鬼杀虽好，但得有命才能用。
　　“六万万。”这是明牍报出的价格。
　　裴青沉默，在郁听弦手背上写了个“无”。郁听弦会意，裴青一时半刻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无法与之叫价。
　　铸剑大师莫如是虽也受鬼杀影响，与鬼杀剑身接触的双手甚至隐隐刺痛，手心全是冷汗，但他丝毫不在意，目光痴迷地一遍遍细细描摹鬼杀的每一个细节。对于他这种铸剑师来说，一柄绝世宝剑，便是无上珍宝，每多看两眼，便是对自身铸剑水平的一次提升。
　　莫如是越看越是痴迷，越看越是心痒难耐，他着魔般地缓缓施力，像是有一个声音在蛊惑他，要他彻底将鬼杀抽出剑鞘。在他的手中，鬼杀一寸一寸崭露锋芒，一旁的钱多简直想扭头就跑，就在鬼杀即将彻底出鞘之时，莫如是的手猛然被按住，而后一股巨力传来，鬼杀铿然归鞘。
　　明牍一把夺过鬼杀，冷声斥道：“小小铸剑师，修为薄弱，竟敢妄动如此邪剑，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