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天下]天下》中诉

4、北地

　　宋廷在北地一年，架空了不知多少世家子弟。没了权，没了钱，他们自己的私兵也死伤无数，在宋廷面前也摆不起来架子。再加上来的要么是想立功的非嫡长子，要么是想出头的受宠庶子。对于愿意听话归顺的，宋廷自然是不吝啬军功加身，那些摆贵族架子的他也让他们尝尝真正的战场。没了私兵，他们在战场上不过是任人宰割。

　　等着丧报传到长安，那些大族也没什么办法。能怎么办？去的又不是要鼎立门户的嫡长子，而是家里娇宠又不没什么才干的嫡子或者宠爱庶子。难道为了他们要去跟宇文泰身边的大红人宋廷抗衡？谁都知道玉城、寒石城在宋廷来之前可是败得一塌糊涂，如今宋廷来了，还一举擒下齐军主帅，就为了你家那个不争气的？就要让他赔命？不算你家的那个失职已经是都督仁厚了。

　　宋廷的赏罚分明和友爱下属更让下等将士从心眼里服了他。混战百年可有一个新的士族出现？每一次军功都被士族抢了，他们用命博来的富贵属于士族，百年来都是如此。

　　等着宋廷给张威上折子请封为从六品虎威将军的时候，军中多数人都以为是说说而已，连张威自己都不信。可等着圣旨下来的时候，整个北地军营都傻了眼。

　　一朝从贱民变成士族，不过是一场战争。

　　张威不过是在宋廷下令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的，也是他在寒石城的时候第一个破了城门，本来要输的一战，就极大的鼓舞了士气。

　　不说军营里多少人对他当官羡慕，更让人嫉妒的是自那以后张威就日日跟着宋廷。张威的本意是报答宋廷，不过宋廷安全有几十私卫，生活有长芙长莲照料，他就只能日日跟着，想找机会。

　　宋廷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回到长安，那里有宇文护，他得过去。但是北地又太过重要，他需要一个人来守着。本来是想要自己的私兵里选一个，可是私兵他们生来就是为了保护宋廷，说什么也不愿意留着。宋廷只能把视线转向士族子弟，可那几个要不是吓破了胆，要不就是心里有其他的计划。宋廷也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守下来的北地让给别人。

　　张威就是这个时候进了宋廷的眼。本来宋廷没想要平民出身的将领，尤其是张威大字不识几个。不过张威在寒石城一战让宋廷对他留了心。

　　军中都说张威第一个破了城门是运气，宋廷自己明白不是这样。

　　梁国善于城门前列阵，当时宋廷想了几天，布置好一切，却没想到几个士兵过于胆小，硬是出了纰漏。破阵未能成功，正要撤兵的时候，当时还只是个普通士兵的张威一个人顶了三个人的缺口，一眼瞧出那阵中的破绽，才能反败为胜。

　　之后的张威一言一语，宋廷也让一个私卫去看着。知道张威受封之后的钱财，一部分用来寄回家给老母亲，还有一部分给了死去的同乡人的家人，最后竟然还留了给宋廷的。

　　宋廷知道了倒是哑然失笑，等着张威送钱帛过来的时候直接接了下来：“就用做束脩。”

　　张威连束脩都不知道是什么，直到第二天宋廷亲自教他读书写字。这个八尺有余的汉子跪在地上直接哭了出来，宋廷等着他哭完才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但在这个乱世你能做成什么样子是你自己的事。”

　　“我...唔唔，在下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张威跪在地上，虽然他一身蛮力，但却不是那种莽汉类型。他身体修长，五官深邃，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只是出身贱籍。

　　他的母亲是个真正的女支女，虽然因为战乱嫁给了他爹，但也是贱籍。他的父亲因为一场风寒去世，他娘为了养大他，日日忍受着别人对她的羞辱，张威想着搬家，可他娘却知道呆在村里好歹还有族人护着，出去就没命了。

　　直到那一次，张威为了他娘，十三岁的孩子跟几个人打架打得半死，他娘直接用剪刀毁了脸。自那以后，张威又为了他娘进了军营，不过因为这样族里会护着他娘。

　　他娘长的貌美，颇有异域风情。他也是五官深邃，军中有人因此嘲笑过他，如果不是他娘用性命让他发誓，不允许他毁了容貌，他早就......

　　现在他只庆幸：幸好他听话，听将军的意思是他也可以被召上朝堂。他可是知道毁了容的人是当不成大官的，圣上不喜欢。

　　他娘之前一直想要让他进学堂，可家里穷。等他当了将士就更没想过。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全都不识字，有人连官话都听不懂。
　　只是这次的将军，他看起来就像他们村那个唯一的读过书的人，文弱。这位将军不身先士卒，可打起仗来一点不马虎。那一招招的连环计虽然他听不懂，可觉得很厉害。

　　打寒石城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昨夜夜哨经过将军时听的‘西北弱’的一句话，就直冲那个西北角去。他把城门推开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

　　他得了奖赏他能想到，可没想到将军许了一个虎威将军给他。更没想到这个将军朝廷下令还有军饷，还上了北地将军名录的。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将军给的，所以他想报恩，就一直缠着将军。直到将军终于把他叫了进来，还让那两朵花下去了，他以为将军是要招揽自己，可没想到是交他读书写字。

　　将军怎么就这么好。

　　张威此人至纯至孝，不会是个很坏的人，哪怕将来出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他也有弱点。

　　宋廷尽力教导，不过半年时间张威就有了足够大的变化。宋廷生病的时候，张威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生擒了齐军主帅。

　　宋廷亲手教导张威之事早就传遍北地大营，看见张威的变化，对宋廷更是忌惮。短短半年，就把一个什么都不懂得贱民，变得行之有仪，平日处事也格外有章法。

　　宋廷做事从来都滴水不漏，在北地不过一年时间，却早把这里收归手中。等着他走了，这里还是姓宋。

　　怕是连宇文泰也没想到，自己的军权在不过一年时间里就被宋廷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了五分之一，还是比较精锐的那部分。不是没有人打听过宋廷的来历，只是洛水宋家早就隐匿，世上知道的人本就不多，知情的又都是不出仕的高人大儒，唯有几个零星的人知晓，那几个人本准备接下齐国或其他国的招揽，听闻之后就又悄悄打消了念头，四处寻找善于占卜之人，或者自己占卜一番。

　　天下大乱在即，未来国运昌隆。

　　虽不知是谁建了新朝，不过乱世百年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宋廷想的时间一长就觉得脑瓜子疼，这一离开军营就堕落了不少，当初可是天天要到天色微明。一路去长安，还不知道那个令人心心念念的人怎么样了？

　　算算日子应该也有十七岁了，他在军营里时常需要知道各路军情，好方便排兵布阵。如果那些邸报上说的都是真话，这个宇文护还真是个将才。

　　“毕竟不算太过失望。”宋廷打开手里的信，信上明白写着宇文护带兵神勇，尤其善于谋测人心。如今仅仅是叔父宇文泰给他的兵，竟被他笼络了七七八八。

　　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跟宋廷北地的军队不同，北地那处刚刚开始虽然是宇文家的，可那里也不全是宇文家的。只能说属于北地将军的。北地有能力能打胜仗的才是北地的主人。之前的宇文泰也是在那里崛起。如今宇文泰这两年忙于政务，北地威望早就不如以往，所以才会有各大门阀混战。宋廷去了只要能打胜仗，他就是北地的主人。

　　宇文护的兵是宇文泰给的，北地军队宇文泰管的很严，毕竟是三国交际之处，秉持着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而宇文护带的人有着不少尔朱氏的探子和高欢的暗桩。如今不动声色就把人握在了手里，如果不是知晓所有的暗线，这无疑死路一条。

　　这样一个人在乱世注定会搅动风云的，怎么就没有问鼎大位？

　　他之前不知道去了多少世界，好好想了一下似乎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戾气太重，而无人君之象。

　　他好像废了三任帝王，倒是厉害。

　　宋廷经历了那么多世界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占卜的确是有点准，不过在非这个世界的外力作用下，什么都会变。

　　他看看自己的手心，早就不是世家女子柔嫩细滑。常年握笔，虽然依旧纤长却有了薄茧；虽然依旧雪白，却在这北地的风吹下吹的干枯。

　　宋廷对这些外在的向来不在意，倒是长芙心疼的不行，日日按着古方琢磨东西，给他好好调养。长莲嘴上不说，日日净手之后也要帮他细细涂抹如玉膏。

　　“公子，看来不出三日我们就能到长安了。”长莲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离长安越近，路上的流民也就越少。这不上了官道更是好了不少。

　　长安，将军府。

　　哥舒一路回了书房，手里拿着刚刚从信鸽上面取下来的纸条：“主上，是官道上的。”

　　正在练字的宇文护手上一顿，一幅好好的“海晏河清”就这么毁了。不过在场的两个人都没在意，宇文护打开了纸条。

　　“宋廷出现于陇西官道，预计三日后到达长安。”

　　宇文护示意哥舒打开香薰炉：“宋廷要来了。”他将纸条扔进熏炉。

　　“早就该来了，听闻都督身边的人早就等不及了。”哥舒放下熏盖：“也不知道怎么，自从周先生走了，都督身边的人日夜提防这位。”

　　宇文护勾了嘴角：“这有什么奇怪，北地那么大的军权，我那几个叔父和阿兄阿弟们可没几个没往那里塞人。谁能想到一年前连失三城，如果不是那几个人争权，也不可能半个月一点抵抗能力都没。”

　　“还是主上远见，没往那里伸手。要知道那几位公子可是惹恼了不少人。”哥舒笑道，那几个公子为了拉拢重臣，出去打包票把人家里宠爱的孩子送到了北地，说是立功，结果死伤一大半。宋廷离得远，还是宇文泰的红人，他们理亏也没法拿他怎么样。这怒火都被他们宇文家的几个公子承担了。

　　“一群蠢货罢了。”宇文护将桌子上的那幅字扔了：“宋廷倒是本事大，得了大利。”

　　哥舒点点头。
　　的确，几个人在北地争权，几场仗打下来，势力被清的一干二净，如今的北地，听说早就姓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