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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国更作他土,斩断回头路 ...

  •   (一)我就要本书!
      从被幽禁在寒月宫后,外边的事就断了消息。我也知道,他想必安排了眼线,没敢再让师父教我练武。
      一日,实在太过无聊,在这儿,什么事儿都干不了,我敲外边的门。守在门口的侍卫听了,给我开了。
      “我要文房四宝还有书。”经过几天的沉静,终于能平静下来面对他们。
      “这……”他俩互望一眼,那高个子的人回我,“此事还得先让王上同意了,我们才敢决定,恕难从命。”
      我看着那条石子路上,排列两排的人,收回视线,“那就先通报给他。”
      说完,我便摔门入内,留下他俩慢慢商量。
      “你现在已经不是王……宫里的太子了,就算他们是侍卫,也不要耍脾气。”听见我摔门的声音,禹桓便从堂屋出来告诫我。
      “还真是幽禁,两队人陈列在路两边,还真是看得起我们了。”我冷清的声音里,带着些嘲讽。
      “毕竟,你是……”说着他看了看砖瓦后面,“最后的太子。”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房顶上的人听明白。我对他使了一个眼神,进堂屋。拿起一个茶杯,执壶往里到了些茶。他用指尖在杯里沾了些水,在木桌上写字。
      “为什么?”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疑惑,我知道他想问我为何借用六弟的身份。
      我沾水在桌面上写到:便于参政。
      “你不需要。王上和王后只想让你做一个寻常人。”
      我阻止他想继续写下去的手:从只剩我一个人起,我就不可能做一个普通人。
      他无奈地望着我,叹了口气。“你偏偏要为难自己。”
      “我不想给自己留退路,也没有退路。若你不愿,我不强求。”
      “我对三太子发过誓,誓死保护你。”
      我望着北方,暗暗发誓,一定会为我逝去的亲人、子民报仇!

      外面传来了声音,想必是有人来了。殿外的门一开,果真是大主。
      只见,那身居高位的人,向我慢慢走来。
      “参加王上。”
      我低下头,单膝跪地行礼。他并没有叫我起来,只是两道深邃的目光探寻着。良久,才道出一句平身。便又便内殿走去,转身坐在木椅上。
      “听说你要些东西?”
      不敢抬头看着他,以免显得不尊敬,低下头谦卑地说道,“平日里,屋子里都摆着这些东西,一下子没了,难免不知所措。在下想着,荒度岁月,总是过度奢侈的事。”死一般的宁静,不由想起汴河曼街头的人。人真是善变。
      “不知,六太子在这儿待得可习惯?”又是探究的眼光。
      知道他这是有意试探,便顺着他的话接了过来,“以往都住离人宫,这次换了一个殿,倒也没什么差别。”
      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真,跟皇帝说话,还得深思熟虑。
      “六太子,是有些疑惑,不知该自称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这问题着实有些为难,如今恐怕也只是黎民百姓了。不由得左手的拳头又紧了紧,又迅速放松来,将头埋得更深,“草民愚昧,还请王上恕罪。”上面久久又没有声响,只是听他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气闷。
      “你真是跟你姐姐相差甚远。”
      说完,他起身便走,快得让我有些恍神,不明白他气什么,不过这也不是我该忧心的事。
      本来以为,这书和纸笔的事就算是黄了,没想到,他竟同意了。

      下午,便有人来领我去藏书阁。藏书阁,我也没进去过,女子是不许进这类地方的。之前都是太傅进去将书拿出来。这次,自己进去还真是感觉不一样。
      藏书阁有两层楼高,四面都是书架,围成圆,而扶梯的设计尤为巧妙。上升的扶梯为旋转式的,这种样式在南方极为少见。而靠近书架的,是从上升扶梯中延伸的一个紧贴书架的圆形木梯,每隔差不多一人高就是一个。这样奇特的构思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然我的一切惊叹都表现出司空见惯的模样。
      上了扶梯,每一排书都分了类,这还好找,有远见。将每一层都看遍后,实在不知道该选什么,这里的书都是关于治国的,我不好拿,免得他起了疑心。不过,转念一想,这王宫中有三个书殿,这藏书阁是他让人带我来的,难不成是为了试探我?揣摩着大致也就是这样。
      作垂头丧气样,又从最高层走下来,直摇头,对着一直站在身后的卫兵说,“这里的书太乏味了,走吧。”
      最后两手空空回了寒月殿。

      “怎么?没有心仪的书?”禹桓见我回来便询问。
      我翻过叩在桌上的茶杯,拿起执壶到了杯茶,喝了一口才摇头示意。心想着,看来以后的路还得铺很长一段啊。

      一人闪身进殿,向殿前的人行礼。殿上的人正忙着处理这些天积累的奏折,头也没抬。话也不说。
      “禀王上,六太子并没有拿书。”听到这儿,那人有了些反应。
      “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说时迟那时快,殿上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坐在高位上的人终于放下了笔,双手撑住下巴,双眼微眯,如同盯着猎物的猎豹,望着敞开的大门。“你是不想拿呢?还是不敢拿呢?”

      这样的结果,意料之外,也算意料之中。
      晚间他上门拜访的时候,我着实有些惊讶,不过也就是瞬息间的事。
      “参见王上!”他上前来扶我,我便起了身。他转身向屋外走去,无法,只得提了盏灯跟着出去。他坐在石凳上,没有月光,外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他的面容。将灯放在石桌上,又进屋取了毛毯垫子和酒盘。将酒盘放在桌上,将垫子递给他。
      “天寒,石凳更寒,皇上还是垫一个的好。”他伸手拿了一个,我也将垫子垫在石凳上。又拿了酒盉向杯爵盛酒,递给对面的人。
      “什么酒?”他问我,也不喝,知道他担心什么,也是,一个君王是该留心些。我当着他的面,将我面前的酒饮尽。
      “醴,不醉人。”口中还有些甘甜,“之前不曾接触酒,只知道书中写,酒可解千愁,味辛辣,没想到醴的味道却如此鲜美。”
      他仰头将一杯酒饮尽,“这醴虽然不易醉人,但未曾接触过的人,喝多了,也会醉的。而醉后往往吐真言。”他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身上找到五王姬的影子。
      我又为他斟了一杯酒,笑说道,“那王上的酒量想必比我好很多。”他也没有一饮而尽,而是慢慢品尝。
      “何出此言?”
      “一个待在空荡的殿里的人如何跟一个在殿堂里觥筹交错的人比酒量?”我拿起杯爵,稍稍抿了一口。
      他沉默地干了一杯,不知在想什么。将酒杯递过来,我也为他斟酒。
      “之前,不曾听说过簍灵有六太子这一说。”
      我将斟好的酒又递给他,他虽问我,眼里却没有疑惑的色彩。
      “世人不知的事,往往是君主不想声张的事。”
      他抿了一口,眉向上挑,“哦?但问其详。”
      终于说到正题了,想来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了,不过也顺了我的意。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那病可是会影响人的生长?”他话中略带戏谑。微微皱眉,没想到,这皇帝的教养还得修炼修炼才是。
      “医丞是如此说的,本来我也不信,不过现在看来,真是这么回事。”无奈地笑笑。
      “还不知六太子的姓名。”六太子?这是有意折煞我?
      “王上见笑了,簍灵已经是过往云烟,我如今也只是前朝遗贵,当今百姓。草民姓宋,名长安。”
      他起身,走向院中的梧桐树,久久不言语。忽而寒风起,梧桐枯枝摇曳。起身进里屋,取了御寒披风来。
      “似乎这王宫内,梧桐最多,遍布各个宫殿。”
      “因为王后喜欢。”边说边将披风披在他身上。
      他抚摸着身上的披风,“他也是个痴情的人。”我回想着记忆中的人,他确实对母后很好,可对蕙兰夫人似乎有些淡薄。
      “你为何如此薄情呢?”他转过身对我说,将我的神智拉了回来,他看着我的眼中多了些危险的信号,这是在怀疑我吗?
      我自嘲道,“你不会对一群十几年不见面的亲人有什么好感,对我来说,他们也只是陌生人罢了。”我垂下眼眸,掩盖眼中的波澜。
      “哦?那日你在城门下寻找什么?”
      “我在找人。”瞬间他的脸色变了变。
      我又接着解释,“以前我身边的两个侍女,安歌安笙。她们教我认字,读书,写字。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后来有人派禹桓将我带走,我便再无她们的消息。”说罢,取了桌上的杯爵,一口饮尽杯中酒。
      “女子不会上战场。”带着些安慰的语气。
      我转头看向他,眼中流光闪烁,“当真?”
      “当真,城中并无女子尸首。”
      我笑了,笑得无奈,那殿中的烧焦的尸首,我不禁含了泪,我知道那是谁的。
      “那就好,那就好。”

      “小王姬,又耍什么花样?”
      “哎呀,不是我,是三哥啦。”
      “真的?”
      “真的真的,你快去找啦。”

      带上伤心事,勉强应付。而他似乎也觉得够了,便起身回宫。
      “恭送皇上。”

      进了内殿。
      “顶上的人已经走了。”禹桓对我说。
      “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倒了杯茶,润润喉,这酒果真不适合我。
      “今晚表现确实不错,你,收敛得很好。”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表示不容易。
      “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取信任吧。”他有些疑惑,“你若想杀他,买刺客就好,何必如此?”
      “他若好刺杀,早死了,再说,报仇这东西,得亲自动手才爽快。”虚着眼,不自觉有了笑意。
      “信任?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先干为敬的时候。”做君王,果真不容易,不禁为他感叹。
      第二天,他又派人带我去储书殿拿书。这里的书多是历史上名人的著作,或者国史,也有论国政的。但为了避嫌,我也不方便拿。取了一本诗歌集,一本民间小说,一本奇物志,两本国史,三本功臣传。虽不是治国理政之书,多多少少也有涉及。

      (二)长安送风雅
      从那次借书风波以后,他对我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些。不仅撤走了屋顶上的人,门外的守卫也少了许多,更重要的是,我能出殿了,虽然有人跟着。
      为了,证明身份,能出殿的时候,我就径直去了离人宫,“我”曾经的住所。
      推开吱呀的大门,立刻就有手掌印。这里比起之前更萧瑟了,院中的花木已经枯死,枯黄的落叶,遍布整个院落。穿过院子,进到里屋,找到之前的那块木板,将它移开来,檀木盒子印入眼前。
      我拿出里面的玉佩,上面刻着他的名字,长安。将它别在我的腰间。
      长安,如果真的有轮回转世,想必你已经换了一副模样了吧,那这身份借我可好?
      我拿出我的玉佩,将它放入盒子中,再将木板盖上,起身出了殿。
      风雅,宋风雅,此间不再有。

      (三)百花园
      冬季将尽,这些天,我成天在屋内看书,几尽痴迷,只有如此,才能短暂地逃离现实。
      人物传是我比较喜欢的书了,能被写在书中的人都是大有作为的人,几乎是在治国理政方面有独特的见解。从此间也学到很多,比起太傅教的理念更易理解。
      禹桓则整日练武,有时在看书时,偶尔抬头便能见他舞剑,我不由想起了在簍灵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教我用剑。那时他还是我师父,教我习武。现在,却是侍卫,护我周全。多日不练武,技艺有些生疏,如今却碍于这是陵夏,多一份秘密,多一份生机。

      终于,在我将近一月埋头苦学后,禹桓看不下去了。
      “你好歹趁着春日走走,你这夜以继日的,怕是仇未报,自己就先垮了。”
      夜以继日是夸张了些,不过自己的确很久没走动了,身子怕是要锈掉了,也不愿再听他唠叨,便应了,同他一起出去。

      果真是春天来了,风中都带着生的气息。枯枝上,新芽也在发了,有早春的花,也开了,给这初春添了一些色彩。
      突然有些想去看看百花园,记着之前,也是这个时节,可能稍稍晚一些,同三哥在院中喝茶,我向他领教,那时,园中是百花争艳,不知如今是何种模样。

      渐渐靠近,却发现,那人早已在园中,总觉得不是很想见他,刚准备走,就听他叫住我。
      “怎么?宋公子是不愿与吾共赏春光?”
      既然他没用那孤独的称呼,唤我公子,也是足够的尊敬,不敢拂了他的意。
      转过身来,笑着作揖,“草民是不想打扰了王上。”他眉头微皱,许是不高兴我过于规矩。
      “起身,坐。”遵从他的旨意。
      身旁的侍女为我添了茶,我瞥了一眼,眼生得很,便只赏花。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早春的百花园,也只有不到一半的花开放,毕竟对于大多数花来说,这天气还是稍寒了些,不过,尽管如此,也是景色宜人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知道他是在问我。
      “草民之前不曾来过,并不知晓。”他回头看着我,有些不悦。
      “不要再自称草民。”
      “可草……”瞥见他越发紧蹙的眉,便改了口,“按规矩来,不合适。”
      “本王说的话,就是规矩。”听见他都自称王,想来是对我这称呼极不满意。
      “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必按规矩来。”
      “嗯。”
      他这样一弄,让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图。是对我足够信任?不太可能,他不可能就因为我的一番身世称述就放下所有的防备。那么是什么意思?还是说因为长安跟风雅很像?
      “这里有多少是你不知道的地方?”
      他是行过万水千山的人,从山北至江南,从东海到西林。
      “长安的世界里,只有离人宫。倒是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声音淡了些,认识六弟以来,我就只知道他有这个愿望,只可惜,无果。
      “那便随我北上,去京都,你看如何?”我有些惊讶,他这是在寻求我的意思?我会心一笑,也好,这也是我要的结果。
      “好。”他见我答应,眉眼中也有了笑意。
      “这曼珠沙华,此时开,是不是有些过早?”
      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真是一簇簇火红的花开在这园中,先前竟没有注意到。竟是三哥死后才开吗?我又去寻飞燕草的影子,我望着那枯萎的枝丫,不自觉走了上去,轻轻抚摸它已死的躯干。去年它就没开花,今年就枯死了,真是花葬啊。眼神不禁越发冷冽,沉静下来的心,又波涛汹涌。
      “你认得此花?”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我迅速收敛了情绪。“不认得,只是觉得,这春日回暖,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它却死在阳光里,有些特别。”
      “那曼珠沙华也挺特别,开在尚寒的早春。这块长满杂草的地方想必也种了什么花草。”
      我顺着他说的地方看去,正是我的曼陀罗种下的地方。每年我都会会在这儿埋下一颗种子,埋了约莫有五六颗了吧。三个挖出来的那颗没有冒芽,这里的也不露头角,或许我应当学学它们,沉住气。
      “有人在等它发芽。”我转头望着他,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恍得让我有些睁不开眼。
      “哦?何以见得?”他微微勾起唇角。
      “这园里,就这儿一块空的地方,杂草横生,也应是这个春日长的,先前应该是留的一块地给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想看看呢。来人……”
      我起身阻止了他,“皇上,还是让它等着吧,或许哪一天,它会开呢,也算园了种它的人的愿。”曼珠沙华,不在这儿,但我不想他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他放下了招呼的手,“或许它已经死了。”
      我转身看着那片泥土,“或许又没有,活在泥土里的东西,就算死在泥土里,等时候到了,也会活过来的。”
      “那死去的人呢?会在死的地方重生吗?”他的语气有些低落,想起了什么人。
      “生死轮回。”
      他没有回我,转身离去。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手握成拳。死的人不能再活,活着的人可以再死。

      拔了枯死的飞燕草,看向盛开的曼珠沙华,伸手去拔,却被禹桓握住了手。他一直不说话,我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
      “让它开着吧,它是为三太子送行,才开的。”
      在飞燕草枯死的地方,刨开一小块土,将它埋了进去。
      “走吧”
      我再看了一眼百花园,此情此景怕是再无第二次。下个春日,只怕是:百花斗艳处,蜂蝶缠绕,人迹悄悄。

      (四)终于见着刺客了。
      从战争结束到如今有也两月了,听说,他也在安排接下来管理簍灵的人。如今的簍灵已经不是国了,而是封土。新上任的封主是此次随他出征的大将——杨展鸿。
      似乎所有的事,都已安排妥当,接下来就该班师回朝了。
      只是上天在他临走前,给他排了一难。
      其实也是必然,他既然灭了簍灵,必然会惹上杀身之祸。

      那夜,我还在挑灯夜读,禹桓难得也在我身边翻开了一本诗集。不禁调侃,
      “没想到禹桓还是文武双全?之前真是屈才了。”
      他低头笑笑,“六公子莫要取笑,还是之前三公子教我赏诗的,不过我自是没有他那般才学的。”
      听到三哥,不由得愣了神。若不是局势所迫,三哥定是一位大诗人了。他虽善理政,却醉心诗词书画,尤其是诗词。有一段时间,对它极其痴迷,才思横涌,见着一件心仪之物便做诗赞颂。后来,战事起,就再也没见过他做诗了。
      本是风流子,奈何王族命。
      “可惜生在王室家,又逢乱世。不然,定是个扬名万世的诗人。”
      身旁传来他的轻笑,“你要是当着他的面说,他定要骄傲好一阵子。”我自想到他那得意的样子,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突然禹桓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只见他眉头皱成一团,神色紧张。
      “待在屋里不要出去。”说完,他开门便出去了,还顺带关上了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虽急切,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太放心,将门别上,又将窗户都关严实了。进了里屋,将里屋与堂屋间的门也关了起来,再检查了一遍里屋的窗户,确认紧锁了,才坐在床沿,等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今晚恐怕不太平。
      我盯着飘动的烛火。它们将整个屋子都照亮,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希望。门窗外的黑暗中,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正蠢蠢欲动,而这光亮太显眼。
      我翻动屋里每一个角落,都没能找到能伤人的利器。想起堂屋桌子上的茶杯。急忙走出去,摔碎一个,从碎片中拿了一个,做武器。我又走去将所有的烛火都吹灭,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又将被子都铺好,放了一个枕头在里面,自己躲进衣橱里,等着,不知道等着什么,可能是等着禹桓吧。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脚都麻了,刚想活动活动手脚。就在这时,一个东西破窗而入,这一定不是禹桓。
      他飞快走到床前,朝床上刺了一刀,发现没有人。我从身后,一个闪身到他身后,拿瓷碎片抵住他的脖子。他住了手。
      “你是什么人?”
      他不说话,突然一个转身,擒住我那碎片的手,我试图用上我此生所学所有招数,却也只能抓住他的腰,没有丝毫作用。却感觉手心中黏糊糊的,似乎是血?就再我愣神时,他擒住了我两只手,这下真是池中物了。不过,我也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
      “刺杀皇帝不是件容易事。”听此,他松了些手上的力道,我继续说,“这次失败了,留着命,下次,做好准备再来。”这下他是直接松开了手,可也没说话。“你腰上的伤要赶快处理。流血过多会死,先别动。”我打开衣橱,从里面翻出衣物,摸到两条腰带,迅速给他紧绑在腰间。“从北边的窗子出去,过三个宫道,就是宫墙了,以你的身手出得去。”我去将北边的窗子打开。
      突然,外边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你快走。对了,给我来一刀。”
      说罢,他朝我腹部刺了一刀,翻身出去。
      我不禁有些想骂人,叫你给我来一刀,不过是想做做样子,用得着这么狠吗?此生还没有感受到过这样强烈的痛苦。不过,我想他应该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我可能就已经被刺穿了。
      如今,连呼吸都极其小心,一呼吸伤口被触动就疼死。脚步声近了,近了。大门被推开,随即光亮也跟着进来。终于来了,感觉过了好几年,渐渐放松下来,视线也模糊了。最后勉强看到,冲过来的禹桓,神色慌乱,那个人,也是面色惨白,微微勾起唇角,没了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夜晚,觉得有些口渴,想说话,喉咙却哑的不行,根本没法发出声音。这时,看见禹桓端着一碗水过来,顿时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终于醒了。”
      有人将我扶起来,他将水送到我唇边,我便如同荒漠中的草,努力汲取身边所有的水分。一碗水见底,解了渴,这才顾及到身后的人。我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侍女,我又看向禹桓,寻求解释。
      “王上是看你受伤,这才派了四个侍女来。”
      听完,我微微皱眉,这有些不方便啊。突然想起我受伤的事。
      “你们都下去吧。”四个侍女告了退,便退出去了。
      禹桓连忙叫住一个,“去通知王上,就是说宋公子醒了。”
      “是。”
      待她们走后,我这才着急着问禹桓,
      “我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没有。”
      我震惊,怎么可能,那医丞为我医治,自然会知道我的性别。
      “簍灵以前的医丞为你诊断,又怎会说破,毕竟你曾是簍灵的王姬。不过,伤却不是他医治的,伤口太深,而且刀上有毒,他无法。是皇帝去请了南瓮的名医才将你救回来。”知道我疑惑什么,他便直接说了。
      “那,那名医?”
      “我跟他说,不要道出你的身份。”
      我依旧有些不放心,“你确定?”
      “这民医,我是熟悉的,有几次世子和二太子在战场受了伤,都是请他来医治,王上待他也不薄,也就答应了。”
      解决了就医的事,我绷紧的心顿时放松不少。只是,这四个侍女,以后会很不方便啊。再一想到那刺客,刀上有毒,你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有名医在,我可能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时那人从屋外进来,也没人通报。他走得有些急,最后也是站在床边。
      “你,怎么样?”他的眉也拧成一团。
      “多谢王上挂心,已无大碍。”虽然受伤,礼数也是做足了的。
      “那人怎么会来寒月宫?还将你刺伤?”
      听见他说这话,这防备心也是没谁了。虽然心中略有不满,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将视线移到一边平复心情,深吸一口气,才又转过头来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进来的时候,禹桓便有所察觉,追了出去。我不胜武力,只好留在屋里,不拖累他。后来我在里屋听见堂屋有什么东西碎了,觉得有些不妙,想着去开门,站在门口许久才敢开,他见我开门便刺了我一刀就跑,我走了几步想追他,却被伤口阻止。”
      听完我的称述,他怀疑的眼色减少了不少。
      “以后,你保护好他就行。”他对着禹桓说。
      “是。”
      “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尽管差人去请医丞。”
      “谢王上。”我拱手谢恩。
      “你……”他眼中有丝关心的色彩,碰上君臣礼节,有些暗淡。“早些休息,注意身体。”说罢,他转身离开,而我依旧将礼节进行到底。
      “恭送王上。”
      待他走后,我抬起头来,望着他离去的路,“这个天子疑心太重。”
      “其实,属下认为,他对你还是很好的。”
      我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语气逐渐冷淡,“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收买人心了?”
      他急忙跪下,“属下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你倒说说。”伸手将他扶起来。
      “在你昏迷的半个月里,他每晚都过来看你,也不说话,就看着。最近他派人寻了很多补药,为你补身子。”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还有话说,示意他继续。“属下觉得,他好像认识你,或者说你像他一个很重要的人。”
      挥手让他退下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也是睡了这么多天,哪里还有觉。不便行动,只能躺在床上,整理思绪。难道他对宋风雅还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成?真是有意思,不过宋风雅已死,恐怕要让他伤心了。
      长安啊长安,要善于利用敌人的软肋。

      (五)嫌弃大鱼大肉
      自我醒来后,除去第一晚他来看过我,之后便再也没见着。醒来五天后,我才能在禹桓的搀扶下下地。也了解到些这里的变化。
      四个侍女的到来,腾出了后殿的两间房,禹桓也不用再睡堂屋了。除此之外,还从膳宫房派了一个厨子来,这待遇是高了很多。
      然而让我有些郁闷的是,这饭菜,一连二十来天,都是大鱼大肉,吃得我都想吐了,我就想问,谁家是怎么补的?
      终于,在接连的第二十一天的晚间,看着面前的火凤凰(烧鸡)、狮子头(肉丸)、游云万里(鱼汤)……我爆发了,重重的放下筷子,看着同样难以下手的禹桓。
      “我受不了了,再这么吃下去,我可能会油腻死。”他也放下了筷子,等着我发话。
      “来人,将这些菜都撤下去。”
      一个小侍女疾步走过来,跪下低下头说,“公子,这是皇上吩咐的,给您补补身子。”
      禹桓拿起筷子,劝说我,“算了吧,她也为难。”
      还没见过这种折磨,活活吃死人是吧,“既然是皇上吩咐的,那就送去给皇上吃吧,刚好皇上日夜操劳,该补补。”
      小姑娘被我的话吓得发抖,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禹桓发了话,“将这些撤下去吧。”
      她才起身唤上一人将菜撤走。
      “走吧,去厨房。”我起身跨步就走。
      “怎么,你还要亲自下厨不成?”他语气中带着戏谑。
      “我不会。”我一本正经的告诉他。“你会?”又转身问他。
      “那你去干嘛?”他觉得有些好笑。
      “督察,不行?”
      “自然是行的,公子请。”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觉着有些好笑。
      最后,我俩还是一同来到厨房。膳夫还没走,听说我差人将饭菜撤了,便一直等着还有什么吩咐。
      “公子,想吃啥,告诉俺一声,俺给公子弄去。”他一脸热忱地询问我,弄得我有些尴尬。
      我朝禹桓看了一眼,对他说,“就粥吧。”
      “啥?”这声量堪比清脆的勾鑃,满是惊讶,难不成晚上不能喝粥?
      “有何不妥?”
      “没没没。俺这就给您弄去。”
      他倒是很热情,边做边给我们说道。
      “这做任何事都讲究,尤其是做饭。”
      “哦?”见我疑问,他更来劲儿了。
      “比如说这淘米,若是做干的,那就要淘两次最好,若是做粥,那就淘一次,以保留米中的清香。还有啊,做粥的话,米是要浸泡的。”
      “若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尽管说。”
      他一听,眼中有光芒闪烁,又瞬间暗了下去,“这可不敢。”
      “诶,既然是我说的,那就尽管吩咐。我们也不能就站在这儿看戏不是?”
      他思量了一番,还是遵从了我的意思,“小橱柜中有枸杞、红枣、红豆、紫米、薏米、百合、莲子、黑豆,都拿出来,洗一点好了。”他还在忙着洗青菜。
      我跟禹桓将他要的东西都拿出来。“这要多少啊?”我打点着拿出来的配料。
      “黑豆、红豆一把,枸杞、莲子、百合一勺,薏米、薏米一碗,红枣五六颗吧。”
      我跟禹桓配合着将他说的量都量好,难免有些手忙脚乱,惹得禹桓偷笑。
      “怎么!我第一次下厨房!”我瞪着他,拿出借口。
      “是是是,很好很好。”
      他笑说着,我听着都不相信,知道他是服软哄我,不由得跟着笑。
      “诶,做得好嘛,洗洗到时候就可以放进釜里跟大米一起熬了。”见他如此说到,便将东西都洗了再放好。
      他将配料都倒进釜里,掺了一半的水,放在灶上,又往灶架了柴火。做好这一切,剩下的就是等了。他便又同我们说起这里面的技巧来。
      “这粥啊,就是要大柴细火慢慢熬,熬出来的米粒才饱满,又糯又香。您可知俺今天做的是什么粥?”他一脸期待得看着我,我憋了许久,实在不想让他失望,可我真不知道。
      “这……没研究过。”听见我这话,他果真是叹了一口气。
      “你们,都是,罢了,今天俺给你们讲讲。这粥啊有八种配料,因为又是季成子在寒冬做出的一道菜,所以叫八季寻梅。”
      我抢过他的话,“既然是八季寻梅,梅又在哪里?”
      “这梅嘛,自然是开在隆冬的寒梅,只可惜,现在是春季,没有了。其实呢,这个梅哦,也只是点缀。一般要做梅的话,还得要雪,要求比较苛刻。”
      “所以说,要吃真正的八季寻梅有些限制?还请师傅赐教。”对于任何我不知道又想知道的事,我都是很乐意向别人求教的。
      小师傅听我这一说,有些得意,讲解都生动了些,“在下雪天里,在地上放一个盘,让雪先将盘底盖一层,再去梅树上取新鲜的梅花,一片一片掰开,放在盘子里,再等落雪将梅花给掩住咯。这就是洗梅,不能用水洗,留不住梅香,得用雪给冻住。差不多后,将梅取出来,放在空盘子里回温。等粥好了后,将粥微微晾温,盛在碗里,再将梅瓣覆在上面,就成了。”
      想不到光是一碗粥,就如此讲究。不禁有些为之前轻易撤掉一桌饭菜而感到愧疚。以后他又同我们讲了许多其他菜色的做法。受教颇多,可惜今生不是居于厨房的人。
      等了大致一炷香的时间,这顿饭才算有了着落。盛情邀请小师傅同我们一同用膳,他几番推辞,终是答应了。这顿饭是难得的愉悦。

      这捯饬下来,也有酉时了,让禹桓送膳夫回膳宫房。自己倒想去殿外转一圈,消消食。
      漫无目的地游走,今天天气不错,月亮也在树梢挂着,照亮了脚底的路。映像中极少走夜路,以往母后在的时候,从不许晚间出去,说是危险总隐藏在黑暗中。当然,我向来是不听的。偷偷遛出去过几次,发现自己挺喜欢夜晚的,宁静,感觉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可以为所欲为,不受任何束缚。映像最深的还是三哥带我出城那次,以往只觉得夜晚宁静,不知它也可以如此繁华热闹。

      回首往事,不禁伤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在变化。有些讨厌这样的变化,只想将记忆中的人都留下,停在那一刻,永不变化。寒月殿前只有一条青石板路通向王宫深处,随着它,路过许多殿宇,以往这些殿宇的门前都挂着一盏灯,每当天黑了,就会有人将它点亮,如今,已没有人将它点亮了。
      走着走着,路过了一片湖,是泉涌湖,之前我在这里同三哥泛舟。我是极其喜欢水的,不知为何,从小就喜欢玩水。但,我也是怕水的,我体验过那种窒息感,对它有深深的恐惧,但也无法拒绝它的诱惑。它与曼陀罗有些像,既温柔又致命。它既养育着八方水土,又能淹没四方生灵。或许就是这样的魅力吸引了我吧。

      张开手臂,感受温和的湖风,送走所有的疲惫。我明白今后一定是很艰难的,最大的困难莫过于泯灭真实的自己。
      突然身后一只手搂过我的腰,将我带离湖边,不等我开口询问,就听见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质问我。
      “你是想殉国吗?未免太晚了些。”
      我虽疑惑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也老老实实回答他的问题,“王上误会了,草民不过是在这里赏月罢了。”
      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快,“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必拘束。不过我也想问,宋公子是赏自己心中的月吗?”
      我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月亮被云层遮住了。额,这就有些尴尬了,“草……长安早些出来的时候,还见月光,便想着出来走走,不知觉就随着路走到了这个湖。”
      他向前走去,靠近湖,盯着湖面久久不能回神,“长安可曾听过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突然提问,还是这样带映射性的问题,让我有些惊讶。
      “听说过。”
      他转过身来,“那你可知大禾为何而灭?”如此阵对性的问题让我有些为难,毕竟涉及到政治的事,说话得谨慎。
      我便挑捻了一个大众说法,“大禾,末代天子残暴,百姓不堪其暴虐,拥各个封主建国,从而摆脱大禾的控制。”
      “这是世人的看法,你同意?”月亮不知何时冲出云层,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透着质疑。
      “对于此事各有各的看法吧,不过能写在书简上的,应是有才学有见解的人的看法,想必更有权威性。”
      他随着小路向前走去,我知道,我只能跟上听他慢慢讲解他的看法,离湖远去。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封主们想让世人知道的原因罢了。不过是他们自己想称王,才给年幼的共主扣了个无须有的罪名。那孩子不过是顽皮了些,如同所有十岁孩童一样,算不得残暴,喜怒无常倒是真的。”
      听他的语气,似乎很是了解那孩子。仔细想想,好似确实如此,我过往读的书简中没有哪一本中非常具体的列下共主的罪证,只是一味得说他残暴。如果真相是这样,那就对孩子太残忍了些。但也不相信父王是那样的人,我知道,父王是在陵夏占领大禾后才建国的,也是忠臣了。
      “皇上想来对共主有些情感。”
      “我可以算作他的哥哥。”他站住,抬头望着皓月当空,似乎回忆起什么。过了许久,他又继续前行,边走边述说往事,似乎,我已经成为一位聆听者了,这其实也是好的。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你也知道,其实共主与封主之间都是有血缘关系的。封主基本都是共主的长辈,不过父王与共主关系最好,的确父王对共主也是疼惜如子的。所以,我常去大禾,一来二去也同小王侄熟络了。后来,共主因病驾崩,临终前,将小共主托付给父王。却没想到,小共主上任不足一月,三位封臣便相继称王,并逼共主退位,共主迫不得已,授命于父王,将大禾交于他治理。便有了后来的事。”
      他讲完便转身看着我,似乎是寻求我的肯定,那我也只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了。
      “如同皇上所说,陵夏所做之事,也只是在收回本该属于大禾的土地。”
      “你不用奉承我,我想听你的想法。”
      我想也是,朝堂上,他是君,他们是臣,鲜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反驳他,毕竟忠言逆耳,“作为天下人,以天下的角度,结束战乱就是好的,君王贤明也是好的。至于王族的争端,天下人没有兴趣。”将三哥之前讲与我的理论说给他听,他听了也是赞赏,直点头。
      不过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作为簍灵人呢?”
      这话问得我有些情绪波乱,不禁握紧了拳头,又废了一番力气才松开来。自然是气愤的,无论多么高尚的理由也不能作为灭我家国、杀我亲人的借口,“作为簍灵人,国破家亡自然是悲愤的,我甚至是有些怪罪陵夏的。但陵夏也的确结束了天下分裂、封主争霸的局面,我想恨也恨不起来啊。”他不由多看了我两眼,我知道这也是他认同我的意思。
      “若所有人都同你是一样的想法,想必就没了这么多的纷争。天下与国,是众人都垮不过的界限。”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先前太傅讲的天下与国的关系,也理解了三哥的观念。我也明白,这场战争是天下与国的争斗,没有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尽管我知道,这场战争其实对百姓来说带来了好的结果,也应当算作正义之战。然而,如同三哥一样,他知道理论,他知道百姓在乎不是这些,他知道天下稳定、君主贤明就是最好的局面,可他依旧上了战场,依旧在为国而战。他说得对,天下与国,是众人都垮不过的界限,我也是众人之一。

      “你在想什么?”
      我猛然抬起头,才惊觉刚才竟又走神了,“长安只是在想,若是……”
      他见我迟疑,便鼓舞我,“但说无妨。”
      “若是如今统一天下的不是陵夏,王上会作何感想?”
      他轻笑道,“你倒是敢问。”
      “长安可记得,是王上让长安说的。”我也一同浅笑。自是知道他不会怪罪,才敢冒犯。
      “那我做的,怕是没有你好,我的心胸从不宽广。”他特意看了我一眼,“应当有个心胸宽广的人在身边提点,你说不是?”
      难不成让我做那心胸宽广之人?
      他既没明说,我也不便自荐,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如此,便是天下人的福分了。”
      这时一行侍女提灯前来,还有两个侍从。他们退在路的一边,等着。想来是来找他的人。
      “天色已晚,宋公子早些回去吧。来人送宋公子回殿。”
      两位侍女提灯向我走来,站在我身后。我知晓他也是要回去了。
      “恭送王上。”低头行礼。
      待视线前没了灯光,才起身回寒月殿。

      一回殿,便见禹桓在门口等候。随我进堂屋,又倒了一杯茶水。
      “喝杯热茶,暖身。”
      先前不觉得,喝一口热茶,才惊觉方才有些寒。
      “你倒是不担心我。”我在外面这么久,也不见他出来找,不免有些不满。
      “属下从膳宫房回来,没见着你,便出去找,你路过月桂宫时就找着你了,想来你一个人出去是散心,便没打扰你。后来王上来了,属下怕王上发现,也知道你同王上在一起是安全的,才起身回了寒月殿。”
      其实知道他定是做了合理的打算,便也没在多说,“你退下吧。”
      “是。”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禹桓做护卫,太浪费了。不卑不恭,行事也是有条有理、思虑周全,颇有大将风范,也是,本就是马将军的长子。想必日后有他相助,这条路也不会太难走。

      (七)我走了,改日再回来。
      十来天后,有一侍女前来。
      “公子,王上让奴婢告诉公子一声,将在三日后启程回京都,让公子提早准备一番。”
      我对她点点头,“知道了。”
      她做了礼便退下。
      “你决定了?”禹桓出现在身后,问我。“此一去,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你若变了想法,我有办法送你出去……”
      我出声阻止他继续,“我决定了,便不会回头。”
      “好。”他有些泄气。
      我知道他一直都想让我听从三哥母后的话,平安生活就好,只是,经过这些事后,怕是是个人都不会再有平静的心。

      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他们的衣服、我的玉佩都是必须带的,其他的,带了些衣服,也就没什么可带的了。

      出行的那个清晨,他带着人来接我,场面也是足够隆重。
      出城门,望着城门上的匾,只剩簍灵二字。今后怕是没机会再回来了,就此别过吧。
      城门外,是皇帝的亲信在等候,也是之前与三哥遇见的人。想来当时攻城时,他也一定在,三哥看到他,心里定不好受。相知之友,挥刃相见,是何等伤痛。他见我也是吃惊,一脸不可置信。我路过他时,微微颔首算作行礼。他却是惊得愣了神。

      “太像了。”天子对着身旁愣神的人说道。
      那人猛然回头,才发现王,一时不知何语,不停眨眼,以掩慌乱。“属下不知王上到来,还望恕罪。”
      “嗯。”天子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实际上对于这些繁文缛节他是有些不耐烦的。
      “这难道不是五王姬?”那人问道,自攻破城池后,他便被派出去,监视簍灵各地的情况,自是不知这王城之事。
      “这是六太子。”皇帝答道。
      “可是真的?世间怎会有如此之像之人?况且,簍灵国从未听说有六太子。王上莫要被此人欺瞒了。”
      他是一心为他的君王的,自然所有的事都要想得多些,天子也明白,也没责怪他。
      “你可记得之前我们在汴河曼遇到的两人?”
      那人自然是记得的,在他心中,早以将三太子当做知己,此生都不能忘。
      “那时,我与五王姬同行,她不慎说起了六太子,说她六弟与她极像,连至亲都不能分辨。如此,我才信他。而他的性子与那人大庭相径。”
      那人听了,虽心中仍有疑惑,却也不便多说,紧随皇帝上了马。

      我与禹桓骑一匹马,原因是久居深宫的人,自然不会骑马。随行之人,皆是骑马,因为没有女眷,不用马车,行进也会快很多。
      他留了六万步兵在簍灵,以震慑有异心之人。其余六万步兵,加一万精骑,随行回陵夏。

      在行进十余日时,白城秋向皇帝建议先行一步,国事还需天子亲审。他也明白,天下之主不应在外飘荡过久,在簍灵停驻三月已惹朝堂内外议论。
      留了镇虎将——杜云康带军回朝。他挑了三十轻骑随同,我以为我会跟随大军一路,结果还是被他安排同他一起回朝。
      轻骑行进就是快,离开簍灵也不过一日。进了陵夏,一路向京都行进,一刻也没耽搁,不出三日便到了京都。奈何到时,已是晚间,他也不急于一时,找了客栈,歇上一晚。
      安排好一切,他便来找我出去逛陵夏的集市。
      “最近忙着赶路,都忘了你不曾见过这世间景色。今日刚好到陵夏街头,想着就带你四下看看。”
      “有劳王上费心了。”
      做了恩礼,看来他还是蛮有心的。不过,所有的异地的繁华,都只是徒添故国相思罢了。那叫卖的小商贩虽是陌生的口音,却也能从他的面容中找到簍灵的笑容。
      陵夏的京都集市,有自己的风格,杂艺很多,也有簍灵的精美瓷器、画作,和其他精细之作。

      “长安是对此不感兴趣?”他见我兴趣缺缺,关问道。
      我按照礼节般笑笑,“也不是,只是在深宫带久了,见的人也不多,许是面容不太能表达心境。”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京都繁华,以后可多出来看看。”
      从东街走到西街,渐渐出现了一些美食。
      他看见买糖葫芦的,便走了过去。
      “来两串糖葫芦。”
      “好勒,您拿好。”小商从木架顶上抽出两串。
      他伸手递给我一串。我接过,装作无从下口的样,他见状咬下一个,面露笑容,鼓动我也吃一个。
      慢慢张口,艰难咬下一颗,被外面的焦糖甜掉了牙,眉头紧皱,没想到这陵夏的糖葫芦这般甜腻。随后又是一阵酸侵袭口舌。这酸酸甜甜到了极致,很是不能适应。若是此前同三哥一起,定是丢了它,还要大骂。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嚣张。勉强吞了一个,面容仍挂在脸上,只是不愿再吃一颗。
      “不合口味?”
      “草……长安此前都吃清淡之物。”
      “那长安便更要多多品尝我陵夏的美食了,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来陵夏的时候,他也是如此,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脸上带着不深不浅的笑容。
      心中有些紊乱,俯首应承,“皇……兄说得有理。”
      许是我这礼仪之处又触及到他逆鳞,他微微皱眉,却也不作言语。心中苦笑,以往母上总叫我要知书达礼,如今,这礼却惹他不快,真是嘲讽。
      他也是说到做到,真是带我体验了一把酸甜苦辣。口中虽然百般难受,心中也是愤慨,面上却依然不露声色。想来今晚不太好过,乱七八糟吃了许多,身子指定受不了。心中已骂了他千百遍。
      不知尝了多少东西,味蕾已没了知觉。
      “这家店,我以往常同兄长来。”他凑近我耳边,悄声说,“这家辣子放得最多,吃完嘴里火烧一般,很是解馋。”
      我看见那面上满满都是油泼辣子,心下一寒,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盯了一会儿,终是拿起筷子。
      刚挑了一夹,还未送到嘴边,手被突然握住。我抬起头,看着他,等他指示。
      他到是妥协一般,“你若不喜欢,直说便是,我,不强求你。”起身指了一下属,将面赏给了他。
      我起身跟着他,腹中已是火烧火燎,勉强支撑着自己,不露破绽,心中又记恨上他一笔。
      好不容易,撑到回了客栈,回屋关上门,便再也撑不住,靠着门缓缓坐下。
      “怎么了?”禹桓将我扶上床躺下。
      “吃坏了肚子。”我知晓现在脸色难看,腹中翻江倒海。
      禹桓皱眉,到了一杯热水让我喝下,“我去给你拿些药回来。”
      点点头,算是应允。不敢再动一毫,只想疼痛能减轻一点儿。然而,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总会让刚放松的手又拽紧被子。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才没了意识。

      白城秋在门外,见里面的灯久久不熄,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公子,子时已过,公子早些休息吧。”
      里面沉默许久,正当白城秋准备推门而入时,那人回了声,“进来。”
      白城秋进去,发现王上还坐在桌旁,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以他的了解,自然知晓他在等待什么,“王上,您若不放心,属下可替您过问一下宋公子。”
      安顾明摆摆手,“你去替他拿些药。”
      “是。”
      白城秋领命而去。
      安顾明心中也是烦乱,本以为他会跳起来拒绝,却不想他忍了一路,除了那张脸,偶尔让他晃神,性子真没有一点像她的。
      “宋风雅,你不是说,要我留着命等你来取吗?你人呢?”

      白城秋取了药回来,便碰上了空手而归的马禹桓,将药递给他。这么晚,医馆是不会开门的,除了王上的私人医馆。
      “王上命人开的药,给宋公子的。”
      马禹桓虽然犹豫,但此时也没有办法,方才出去找了一圈,没有一个医馆开门。只好收下了。半夜喂了公子药,他也就安心了。第二日,他也没提起安顾明送药的事,他总觉得,这种事,公子知道得越少越好。

      (八)入宫
      第二日,随他进王宫。
      陵夏的王宫,气势更为磅礴,无论是在规模还是在布置上,都比簍灵繁复奢华许多,一时间还不能适应。
      他刚到城门,便有一排侍女侍从候着他。
      “最近太忙,都忘了安排你的府邸,就先在王宫住下吧。”
      “是。”毕恭毕敬行了礼。
      “来人,带宋公子,去长明殿。”
      “是。”
      留下了两个侍女,两个侍从,他带着大部队走了。按照这个时辰,想必朝臣已在殿上等候了。刚回陵夏,有得他忙。

      侍女带着我和禹桓左拐右弯,不禁腹排,修这么大,住得完吗?这弯弯绕绕的,也不怕迷了路。
      从西侧的宫道穿过前朝,拐了几道弯,不知方向,却从宫墙外瞥见大殿的檐角,飞龙从斗拱中向四方延伸,有称霸天下之意。
      又走了一时,绕到了大殿的后方,有一殿宇,牌匾上写着长明殿。
      就是这了。
      “公子,请。”
      径直走了进去,发现这殿宇的设置与整个王宫格格不入。倒像离人殿的风格,满院子都是花草树木,风景优美。从外至内分别是四季之树,春之桃,夏之槿,秋之桂,冬之梅。挺拔地立在院子两侧。如今这时节,桃花正开得绚烂。
      站在院子里感慨往事,就听见小侍女说,“公子可是王上第一个带回来的前朝贵族呢。”她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那其他贵族都在哪儿?”
      “京都里有他们的府邸,而且还给了他们官做。王上真是太仁慈了。”
      看得出来,她是从心底里佩服天子,眉梢都带着骄傲。
      “对了公子,以后我们就是您的人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她咧开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而我心中满是疑惑,我知晓她们是天子派来服侍我的,然而这说话的语气,主仆相处的方式,似乎与簍灵都不太一样(不过后来我知道了,是我多虑了,也就她是这样)。

      自此就在前二太子的寝殿住了下来。
      他的寝殿也是比较简朴的,同我在簍灵住的一样。
      不过略微有些无奈的是,不仅住在他的寝殿里,身边还有人一直很我叨叨他们王上有多好。“我们王上在还是世子的时候就很好。不仅吃穿住行都很简朴,不要什么奇珍异宝、锦衣玉裘,就连王上的赏赐,他也会在灾洪的时候捐赠出去。”“每回出王宫,回来都是空荡荡的,身上的配饰全都没了。”“他对下人们可好了,虽然有时他也会恐吓我们,但都极少惩罚我们。”
      “……”
      终于在她一天之内说了王的一百零一处好之后。
      我面带无奈的微笑看着她,“他那么好,定惹了许多女子春心萌动。”说完还不忘冲她挑眉。
      她也知我在调侃她,羞红了脸,“奴婢只求能服侍王上就好,不敢妄想。”
      禹桓见我们谈论这样的话题,悄无声息的走开了。他是有些受不了这样娇羞的女孩子的,更受不了这样无聊的话题,这些总能让他打寒颤。这也是来了陵夏,遇见晨曦之后的事。我曾一度认为,这可能是他对晨曦有好感的表现,但他坚决否认,并且只想逃离,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但我还是认为,可能是他未曾经历,所有并不明白这样的感受。毕竟,对于不了解的局面下结论,往往都是片面的。
      “可惜你服侍的是我,并不是他。”见禹桓走了,我也就没有任何顾虑了。想来她心中定是有遗憾的。
      “可我服侍的是您啊,您是王上特殊的人,他一定会经常来看您,我还是可以见到王上的。”
      她一脸笑意,说到最后还害羞地捂着脸,看来是十分确定自己的推理。我只好笑笑,不像打破她的幻想。

      晚间,出庭望月,出神回想,往事如烟,随风而逝。

      更作异乡客,出庭遥望,恰似故乡明月露。
      绝故人,弃昔土,遥遥长城无归路。
      问玉轮,四海五湖,可有栖身庐?
      国殇未雪,堪为簍灵主?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补作业补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错,我的错......嗯,第四章,他们一起回家啦。这是比较前面写的,手法还很生疏[哈哈哈哈]将就将就看吧,助眠效果挺好的[hah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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