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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曼陀罗未开,百花已凋 ...

  •   (一)世子宋峻轩,卒......
      作为簍灵国的世子,我的出生,父王以减税三年为举国欢庆。两年后,在我能流利地表达自己和跑去我想去的地方时,二弟降生了。自从他出生后,我便是哥哥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他还未睁眼,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拿手指触摸他的小手,软乎乎的,他还动了一下,小手抓住我的指头,那时候,就想着,一定要当一个好哥哥,照顾他。
      果真,这个小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所以打记事起就作了我的小尾巴。他跟我完全不同,我是比较活泼开朗的,他就很乖,不爱说话,见着生人,就往我身后躲。
      在他四岁的那一年,三弟和四妹出生了,我便想把他们都收入我囊中。想着以后身后可以跟三个小尾巴就很得意。
      那一年,我跟二弟抱着两个还不能走路的小朋友逛皇宫,教他们走路。当然如果他们哭了,就扔给母后和蕙兰娘娘。

      自由自在的日子并不长久,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近了太学府,跟一群官宦子弟一起学文习武。我对国学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习武喜欢得很。很多时候,回了宫,我就将当天所学的招式比划给二弟看。他很喜欢看我练剑,每次都是眼里闪着星星。这一来二去,我的武艺进展迅速,国学却不怎么好。
      两年后,二弟也进了学堂。我俩相伴也是乐趣横生,不过进了学堂,他似乎更安静了,除了跟夫子和我说话,其他人一般都不言语。之前他看我练剑看得起劲,自己却不喜习武,但国学却异常的好,这也算是互补了吧!
      三弟跟四妹也能东奔西走了,虽然每隔几天才能见着,不过多亏了我这一身武艺,收了两个小兵。然而小兵不好管,特别是三弟,老是带着四妹给我捅娄子,还每次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贼小子也不知从哪儿学的。关键是,每次,父王还都只罚我,不知道为他挨了多少板子。
      两年后,家里又添新丁。这次是个小妹妹,而且是在同我们去长城的路上生的。女孩子应该是比男孩子要听话些。也算是这两年来的安慰。却没想到,蕙兰娘娘就去世了,据说是难产而死的。三弟还小,不懂事,哭了一段时间,在母后连蒙带骗下哄好了。而二弟,在这以后,越发安静了。本来话就少,如今除了跟同辈说几句,跟我说话,其他人,就是父王和母后问他,他也不答话。
      我曾多次问他为什么,他看着我,眼中有说不清的情绪,“大哥,你会护着我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但他是我的小尾巴,我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谁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一定拿剑削他。”
      他被我逗乐了,嘴角、眼里都是笑意,我也跟着他笑。只是,他还是不愿说话。
      再后来,小妹妹也长大了,三岁的时候,就展现了她过人的大胆与调皮捣蛋,我怀疑这都是三弟带的。我跟二弟都在上学堂,就他天天疯玩。这小丫头还学着了三弟推卸责任的功夫,每次都把锅推给三弟,果真是报应,哈哈哈,让他每次都让我背锅。
      然而,六岁的三弟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同二弟一起,四妹也开始学琴棋书画。而十二岁的我,放下了国学,专心练武。系统地学习武术,让我更加懂得习武之人应该有的坚韧、刻苦、果断,以及气势。
      这就苦了三岁的妹妹了,一个人都没得玩的,心下一片心疼,对她的宠爱也就多了些。其实,因为她最小,我们对她都很宠。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把她宠地无法无天。

      一次,好不容易能跟二弟一同回宫,路过泉涌湖,就听见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小丫头一个人不知哪里找到的竹筏,拿了根木棍,就要划走,身边的侍女连忙拉着她,她却批评起她们了,理直气壮,简直跟他三哥小时候一个模样。
      “怎么回事?”
      侍女门见我俩来,纷纷控诉小丫头的行为,让我们赶紧劝劝,这湖深得很,可不是闹着玩的。丫头见我们来了,也不吭声,也不认错。
      “听到没,水深,把你淹着了,可没人救你。再说,待会儿母后来了,看你这样,准罚你。”
      她听着怕了,气焰一下就焉了。这时,母后也来了,我跟二弟向母后行了礼。母后有些生气,小丫头见此,赶紧躲在二弟身后。这孩子还真会选人,知道若二弟替她说话,母后一定会算了。果真,二弟替她求了情,母后也只好放过她。
      “你今天为了帮小妹求情,跟母后说了不少话,她肯定高兴死了。”
      他低头微微一笑,“是吗?”
      “当然了,每次我回去,她就跟我唠叨你,问你这儿那儿的,弄得好像你才是亲生的,我是捡的一样。”
      说起来有些无奈,母后一直很关心他们兄妹,他却拒之千里之外。实在有些不太明白,不过还好他不会拒绝我。
      “后天是母后的生辰,你准备好送什么礼物了吗?”趁此打听打听他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他到是会卖关子,不松口,“平常的东西罢了。”他不说,也不好再逼他。
      母后的三十的生辰如期而至,也是举国欢庆。朝中人来人往,整个王宫都很热闹。我离开东殿,去西殿找二弟,想同他一起去大殿。门口的侍女见了我,赶着要去通报,我连忙阻止了他,自己直接进去了。
      走过窗,隐约觉得里面有人,停下来。
      “母后,十日之后就是你的祭日了。我该送什么样的礼物给您呢?”
      他的语气有些深远,仿佛隐藏着许多事,我看不透的事。在窗外站了一会儿,里面没了声音。我叹口气,向前走,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吧,时辰到了。”
      不知为何,可能是他的话,也让我情绪低迷。那个女人,这个王宫中,五年间,也没几个人记得了吧。我看着摆弄花草低着头的他。突然觉得他身边是层层忧愁笼罩,这五年来,他拒绝了所有人的关怀,独自承受一切。他就像是一座孤岛,身边是风暴,无人能靠近,即便是我,也是如此。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有些气郁,为何要把自己逼到孤立无援?转身准备离开。
      “大哥。”他突然开口叫住我。我停下,听他说什么。
      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一双平静的眸子,再也不会闪着星光,再也不会焦急,波澜不惊。而我的眼里,流转了太多东西,疑问,责怪,探究,最终还是无奈。
      “走吧。”
      我等着他带上东西。没想到,他转身将那窗边的花抱起。
      我震惊,“你,送,花?”
      “有何不可?”
      我,没什么好说,他开心就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一同前去大殿,向母后父王行礼,坐在左庭。我们兄妹五人都坐在一边,其余王室坐在右侧。一同向母后敬酒,我是一干为尽,嘴里留香的甘甜久久不散,果真是簍灵第一美酒。二弟却有些不适,想必是被酒辣的,不停咳嗽。
      拍了拍他的背,“不会喝,就以茶代酒,逞什么能。”
      他对我摆摆手,说不碍事,抬起头来却是面红耳赤,这样看,也是蛮有姿色,想到这,情不自禁偷笑。
      “各位,有何新奇玩意儿,就送上来吧。”
      既然父王都发话了,我们也拿出了各自的贺礼。轮着辈分来,各位王叔的礼都送过了,无非都是些珠宝之类的,没什么花样。后来一些稍微年长的王室子女也送了礼。
      终于到我了,我走到大殿中央,向母后父王行礼,将我怀里的一幅画拿了出来。让人呈了上去。
      母后端详了一番,露出了笑容,“可是出自城北画师,墨子青之手。
      ”果然是母后,一猜就中。正是。听闻母后喜欢墨画师的画,儿臣便去求了一幅。”
      她不断点头,“这墨画师的画,从不轻易送人,除非他认为有缘,想来你也费了一番心思。”再行礼,退了下去。
      我还是有些担心二弟,毕竟他送的礼,不太好说。他将桌下的花盆端了出来,果然,顿时,殿上议论纷纷。
      还不等他行礼,父王便拍案而起,“大胆,你就是如此对你母后的?来人啊,将二太子关进寒月殿,禁足三月。”
      此间他未说一句话,没有反驳,没有动作,只是冷眼看着殿前的人,仿佛一切与他无关一般。
      我看向母后,她却没说一句话。而父王也不知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我急了,快速走上前,替他辩解,“父王,您听二弟解释,他送这个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又看向母后,若是以前,她一定是护着二弟的,却如今不肯为他说一句话。
      我又转向二弟,“你赶紧解释。”
      他却低下头,“这是母后最喜欢的花。”
      我疑惑,母后从来对花的兴趣不大,何来最爱一说?恍然大悟,是他的母后,不是殿上的人。母后的脸上出现震惊的表情。
      他这是想死!气他不但不让人靠近,现在连自己都不珍惜了,若是父王恼怒,这可如何是好?不得多想。猛得跪了下去。
      “父王,要责怪就责怪我吧。是我给二弟出的主意,说其他东西再奢华也普通,而越普通的越珍贵。又同他说,母后天资绝色,比世间最美的花还美,便让他送花给母后。”
      父王越发生气,质问我,“你可知这是什么花?”
      “儿臣不知,只知道这花很美,配得上母后。”
      “混账东西。”
      父王随手拿起酒杯向我砸来。我下意识偏头,还是被砸到,额头有些微微发痛。母后连忙安抚父王。
      “把这两个孽子拖下去,三月禁闭。”

      后来,我们就被遣送至寒月殿。
      一路上,起初,他埋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来询问我的状况。
      “疼吗?”
      见他为我担心,一点也没有殿前的冷漠,打心里放心。
      “不疼。”
      “你,不必的。”
      “那怎么行。”我义正言辞地说道,“说了要保护你的。”
      他笑笑,不再言语。
      果真是寒月殿啊,清清冷冷,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进里殿,点了一盏灯。就一张床!一套被褥!这怎么睡?这一定是开玩笑,我几近晕厥。他看了,却很淡然。走出屋,去了院子里。
      我随着他出去,他已坐在了石凳上。
      “将酒拿出来。”
      我走过去,坐下,“你怎么知道我有?”
      “我看见了。”
      我却犹豫要不要给他,他不会喝酒的,这架势怕是想一醉解千愁,但这时的他,难得豪放,感觉他很开心,又不想扫他的兴。
      慢慢将酒壶拿出来,缓缓递给他,还不忘提醒他,“这酒后劲足,你不要喝多了,到时喝醉了……”他一把抢过去。
      “诶……”我起身想阻止他的,他却已经喝完了一口。
      我赶紧抢过来,“酒怎么是这么喝的,这酒后劲可足,你……会醉的。”
      他略显醉意,想必是因为当时在大殿上喝的。不由得叹一口气,可惜了这美酒良辰白月光。
      想着带他回屋,他却自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弯下腰,靠近我,眼里尽是迷惘。
      “大哥,你怎么有三个头了?”
      “那是你醉了。”
      我站起身去扶他,他将我甩开,变了脸色,眼神凶狠,来掐我脖子。
      “都是你,都是你,杀害我母后!”
      我擒住他的手,挣脱了他,将他抱起,送回屋里。离了地的他倒是安分许多,也放松了身子。
      让他躺在床上,又捏捏被角,起身想走,他拉住我衣袖,“大哥,别走。”
      他没有睁眼,依旧知道是我。应了他,坐在床沿边。仔细回想他说的话,蕙兰娘娘是被杀的,可是当时医丞明明是说的难产而死,难道另有隐情?二弟一直都知道?那么是谁杀的呢?
      我脑海中突然闪现过母后的脸,当二弟拿出那盆花的时候……不敢再想下去,母后不会是那样的人。我再次看向熟睡中的人,那额头,即使熟睡中也皱着,轻轻帮他抚平。
      这个人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醒了。去西厨房,煮了醒酒汤,再煮了些白粥。这寒月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佣人,什么都是靠自己动手。完了去练了会儿剑。
      不是我勤奋,实在是在床边趴一晚上睡觉,很累。
      在我将基本招式都练完了,火红的太阳也就出来了,二弟也醒了。他从屋内出来,揉着额头,不太舒服的样子。也是,宿醉,自然不舒服。收了剑,过去看看。
      “还不太舒服。”
      他点点头,那额头又皱了起来,突然发现,他的额头很多时候都未舒展,心事太重。
      先扶他回堂屋坐着,去厨房端了汤出来,“先把醒酒汤喝了,待会儿再吃饭。”
      他一脸不相信,“你还会做饭?”
      唉,都是被锻炼出来的。
      “之前,老三不是老给我惹祸?动不动就来这儿待十来天,想不会都难。”
      我去端了汤来,他喝了一口又问,“我昨天喝醉了,可有说什么?”
      “你……没说什么,很安静。”
      我走出去,去厨房,心中有些犹豫。他应该也猜到些了吧。
      将粥端了进去。
      “说了我母后吗?”
      “是。”
      “那你知道多少了?应该都猜到了吧。”他淡定地接过粥,独自喝了起来。
      “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母后,不是那样的人。”
      他突然起身,直视我的眼睛,“你,对人心知道多少?玩弄权术的人,从来不会把心露在外面。”
      “那你又知道多少?母后这些年来,没有亏待你们兄弟,可你呢?悉数拒绝,你要她怎么样?”我质问他。
      “你以为?我能接受杀我母后的人的好?”他生了气,“她一直不敢说,只能找我诉苦,王宫里没有她的地位。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我后来发现了那盆曼陀罗,是王后送的。你知道吗?曼陀罗的花叶果实都有毒,叶子毒最轻。只要一片叶子,在她临盆的时候参进她的食物里,就可以致命。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曼陀罗,少了一片叶子。”
      我顿时失了力气,瘫在椅子上。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这一天,过得都混混沌沌。几次,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也是觉得烦了,“你有话直说,别磨磨蹭蹭,像个女人。”
      犹犹豫豫,我还是给了他一个承诺,“今生,我一定护你们周全。”
      他听了,神色舒缓些,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我不知道,这承诺打破得如此早。从十八岁同他一起驻守长城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失了承诺。

      果真,在我二十六那年,陵夏来袭,纵使我倾尽全力,也挽回不了败局。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艰难,苦苦撑了两个月,终于是撑不住了。
      我不记得我是多少次出城应战了,只是那天,我带着五千兵马杀出城门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白雪。血溅在雪地上,异常的美丽。我不断为白雪皑皑的土地上添上浓墨重彩的笔画,精疲力竭之时,终是用自己的血添了一笔。
      我清楚地感受着长枪刺透心脏的疼痛,眼前渐渐失了焦距。
      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我给予他承诺后的笑颜。
      真是对不起,我的承诺太重,太轻率了。
      我愧对于你的,欠下你的,来生再还吧。

      正月十八,簍灵世子宋峻轩战死沙场!

      (二)太子宋文睿,卒......
      从我出生记事起,我的母后,蕙兰夫人,就告诉我,一定要讨好世子,他就是你的保命符。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按照母后的旨意跟世子亲近。每当我跟他亲近一分,她便会多一分笑脸。我喜欢她的笑脸,这是她让我觉得她是幸福的,快乐的。大多时候,她都不快乐,愁绪总爬上她的娥眉。她总望着北方出神,那个大殿的地方。
      最开始,我不太喜欢那个世子,他有点吵,我喜欢安静。有时候,我在看书,他就来找我,跟我说着说那的,就像蚊子在你耳边叫一样。但有时候吧,他也挺好的。他会帮我挡事,带我一起玩,很照顾我。
      渐渐地我也不怎么讨厌他了,自然跟他亲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找他,他也常带我在王宫各地探险,也是乐趣无穷。
      让我对他态度大转变是因为一次探险。我们不小心闯了禁地——“离人宫”。说是禁地,其实什么人都没有。但父王还是惩罚了我们。当他质问我们的时候,大哥将一切都揽在了身上,当然,父王并没有放过我们任何一个。挨了板子,又抄书,当然大哥的惩罚比我重许多,还关禁闭五天。话说,我们一起关禁闭的年头有些久远了。
      挨了板子,走路都很困难,更别说抄书了,只能站着抄。
      “为什么要认错,明明是我说想去那里的。”他揉揉我的头,笑着说,“你是我弟弟,我当然要护着你。”
      就是这一句话,让我第一次,对母后以外的人产生了信任。但也只是轻微放下了些防备,母后的话一直警醒着我。

      再后来,大哥进了学堂,一天都见不了面,只有等他结课了才行。没见着他,还有些想他,这皇宫里也没什么可以玩的,整天看着两个小孩子也很闹心,唯一欣慰的就是他回来的时候会练剑给我看。我还是很喜欢看他练剑的,那时的大哥,有些不一样,长久以来在他身上不曾出现的王者之气在此刻也涌现了出来。
      两年后,终于摆脱了小孩子,去了太学府,同他一起读书。发现他对政治上国学上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对武术倒是沉迷得很。跟母后提起此事,她微微一笑,“这样也好,到时候没人跟你抢位置。”也不再应和她,我对那个位置不太感兴趣,可她一定要强加于我。
      又是两年,王后跟母后同时产子,王上去了王后那里,这是必然的。我在外面听着母后的惨叫,头一次看清楚了我们在这王宫中的地位。最终我有了一个小弟弟,可是母后,去世了。
      在她去世的前几天,她似乎有预感一般,将我叫到她身边,拉着我的手,眼里泛着泪光,“,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弟弟,还有即将出生的小宝宝。你就是大哥了,要承担起责任。”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声音也颤抖,她将我抱在怀里,“今后,母后不能再照顾你们了。”她抚摸着我的脸,眼里全是不舍。我没有哭,我知道我是母后最后的依靠了,我已经是她的男子汉了。“母后,你不会走的,孩儿一定不会让你走!”

      最后,母后还是走了。在生下小弟弟后,医丞递了一碗药给母后,说是补身子,母后看了我一眼,万般不舍,最后一饮而尽。
      后来,王上匆匆赶到,问医丞怎么回事,他就当着我的面对王撒了谎,说夫人是难产而死。我恨死他,但又不在面上表现出来,也不敢当着父王说,想来他也不会相信我的话。那医丞又说,母后身子弱,弟弟身子也一样的弱,可能活不过十五岁。我推开他,去看弟弟,果真比三弟出生的时候柔弱不少。但我也不相信真如那医丞所说。
      父王为弟弟也寻遍天下名医,可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措辞都几乎一样。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然而七岁的我,还不能做什么,只能看着他们给弟弟下结论。
      父王不知从哪儿找的巫师,给弟弟造了一把长命锁,还要把弟弟关在离人宫,说不能沾染人气。自是觉得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但父王应允了。想到弟弟那么小,就要受这样的折磨,实在不能忍,跑去找父王理论。
      “父王,儿臣以为,那巫师就是骗子,怎么会由一把锁而决定人之生死。”父王想必也是累了,他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很久之后才回答我,“这巫蛊之术的确不能信,但你弟弟的确出生时孱弱,在他施了巫术后,他也确实有所好转。你母后死了,我不能再让孩子出事,明白吗?”他双眼中带着悔意、愧疚,我知道他希望我明白,但我也知道这样做,对弟弟没有好处,我不能想象让他远离我们,一个人待在清冷的离人宫。“可是父王,你不能为了减少您对母后的愧疚而……”他出手制止了我,“好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不要再说。”
      我还想说什么,一旁的侍卫突然出声,“二殿下,王上也为六殿下操了不少心,还请二殿下为王上的身子考虑。”他低着头,我走近看他,发现他并不是我熟悉的人,想必在此时出现是有原因的,我便顺了他的意思,“恭送父王。”
      待父王走后,他立刻在我身后跪下,“臣,奉蕙兰娘娘之命,保护三位殿下。”至此,我身边终于有了可以信任的人。
      三弟在母后死后就被接去了梧桐殿,六弟被关在离人宫,我不愿离开,便留在了乔楠殿。当然,有了人后,我也让他暗中帮我扩展势力和眼线。三弟的贴身侍女就是我的人,他身边也安排了会武术的侍从,所以他的安全我并不担心。倒是六弟那边,那两个侍女都是王后的人,我着实不放心,但因为父王的原因,我不好露面。
      为了看到他,我让海天教我武术,不全,主要是轻功一类。
      两年后,我终于能用轻功翻过围墙。但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两个侍女中,有一个武术很高,没有把握。
      终于有一天夜间,我蹲在外面的草丛,看着她们离去,才敢翻过宫墙。两年不见,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
      我加快脚步,推开内殿的门,又小心将门关上。走近他的床边,透过月光看着他的轮廓,柔和的线条,同我有几分相似。他睡得熟,呼吸都微薄,身子的确是弱了些。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暗暗发誓,一定要护他周全。
      这时,传来开锁的声音,立刻警觉了起来,悄悄打开后面的窗,翻了出去,又关上。她门的脚步声快了些,可能是察觉到了我,我又快跑几步到墙边,直接翻了出去,不敢耽搁,快速奔走。
      回了乔楠殿,海天有些不满我的做法,若被发现,就不好了。我让他宽心,我会小心的。
      此后,每当她们出去,我便能进去陪他一会儿,尽管他不知道,但看着他安然无恙,我也好安心。

      十二岁那年,在王后的生辰上,我第一次敢与她对峙,关于我母后的死,曼陀罗的叶子。之前只是怀疑,但她的表情让我确定了。
      我也知道,我一旦跟她捅破了,可能我离死期也就不远了。但我还知道,大哥一定会救我。果不其然,他帮我求情,替我承担责任。于是我趁醉酒,将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丑陋的真相都告诉了他。他势必会纠结,在我与他的母后间做一番选择。虽然王后是蛇蝎心肠,但培养了这样一个心善正直的儿子,也算将功抵过吧。
      “我一定护你们周全。”
      我嗤笑道,“你觉得她会放过我?我今天试探她,她就已经知道我知道了真相,不除掉我,她可能睡不安好。”
      他沉默,也在想我说的话。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不容易。突然他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我,“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便同吃同住同睡,你一直在我身边,她就无法伤害你。”
      听到这话,不感动是假的,这是他第几次给我的承诺了,两次还是三次?也是这一次,我开始对他卸下所有的防备。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三弟呢?”我故意刁难他,他若同我一起,谁来照看三弟。他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是好。“你就帮我护着三弟吧,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他点点头,“有事找我,我尽全力。”
      他并不知道六弟的事,之前他随太傅出城办事,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平定了。我当然不能让他与我同住,否则我也不好再习武,再去看六弟了。

      从寒月殿出来,他便经常来找我,我也不好赶他走,只是习武的时间缩了一些。晚间,我也会去找六弟。只是上次之后,两个侍女就不常出去了。
      在我出来后,还没有去学堂。一天午后,海天来找我,说那两个侍女出去了。我一听,立刻冲离人宫奔去。翻过宫墙,就看到他坐在殿门前,在那儿写字。我渐渐靠近他,第一次看他看得那么清晰。沐浴在阳光下的他,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我,让我红了眼眶。
      “你是谁?”没有惊讶,只有好奇、欣喜,“你是我除了父王外,见到的第二个外来人。”“你为什么哭了?”
      回过神来,收敛了情绪,露出笑容,蹲下来跟他说,“我是二哥,我见过你,在无数个夜晚。”
      他很高兴,在得知我是他亲人后,一下子扑在了我身上。“二哥?你是二哥?那我呢,我是弟弟。”
      他的语气轻快,我都怀疑,这孩子是否是在这儿长大的。看他开心,我也很欣慰,语气中不由得带着宠溺,“你是六弟,最小的弟弟。”
      “那我有好多哥哥姐姐,可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不跟我一起玩?”说着说着,渐渐情绪低落。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不会安慰孩子,但我也知道不能跟他说真相。我尽量用诚恳的语气,握紧他的手,“他们现在还不能来,但是今后,一定会来看你的。”
      突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我立马起身,“我得走了,不要告诉她们我来过。”
      他急着挽留我,拉住我的手,“那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我又蹲下来,对他承诺,“会的,一定会的。”
      他不舍地放开了我,我几个跨步到墙边,翻出去。
      回乔楠殿的路上,一直都在偷笑,终于见着他了。

      在后来四年里,我有机会就过去看他,有时候带些集市上的小吃,或者一些画,诗歌,小说,他看得起劲。这四年,他的变化也很大,自从他五岁那年自己偷跑出去后,回来便变了性情,想必也知道了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不过在我面前,他还是能像个孩子一样。
      这几年,我也没有放弃我的计划。我不断专研理政一方面的书籍,也不断在父王面前展示我过人的才华,相比于习武的大哥,朝中的人,更推崇有治国理念的我。王后,也不止一次对我表示她的不满,不过那些刺杀、下毒的老办法,总是能让她儿子帮我挡了,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她依旧没有放弃,我也被她的坚持所折服。但实在不忍心再看到大哥每次都傻愣愣的为我挡杀身之祸,还是决定找她谈谈。
      “我相信,你也知道我来的目的。”
      既然是对簿公堂,就没有必要寒暄,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不过,真是这后宫中的人,不慌不乱,不急不躁,到是点起了茶来,将执壶中的水都到完后,很满意的样子,才抬起头来,“你的目的?”
      既然她要装傻,那我只好出招了,“大哥,知道了,你所做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护着我。这样下去,可能死的不是我,而是他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我抿了一口茶,知道她已经乱了阵脚,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她不言语,我便乘胜追击,“要是大哥……那么,位置,一定是我的。”她向我投来杀意,我也没理她,“你好好考虑考虑。”我再喝了一口茶,“这茶不错,不过很多人都不会品。”说完,我便走了,我知道,她可以消停一阵子了。

      只是,事事难料,十六岁的时候,因陵夏对边境时常侵扰,父王派我和大哥去镇守长城。很是担心,这里的两个孩子。于是我决定将海天招来的人全部安置在王城,保护三弟和六弟的安全。今后王城的局势就要他多照看了。
      在临走前,我再次去看了六弟。每次我的到来,都会让他柔和的脸颊盛上阳光。
      “二哥!你有大半月没来看我了。”他有些不满。
      我取笑他,“怎么,那么想我啊?”
      “当然了,二哥是最亲的人了!”他急忙辩解。
      我当然知道,然而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只能问东问西。
      “二哥,你直说吧。”他突然打断我。
      “你,都知道了?”
      他点点头,“安歌跟我说的。你要去多久?”他看着我,双眼中充满了焦虑。
      我安抚他,“这一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但每年我肯定都会回来看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他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很伤心的。“二哥走了,就没人来看我了。”他的声音中带着些哭腔。
      “不是还有父王吗?”我轻声劝说。
      他猛然抬起头来,对我大吼,“那不一样!父王来看我就跟是一项执行任务一样。不像二哥你,让我觉得我在这世界上不是一个人!”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儿学来的如此煽情的话。“二哥,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说完,他便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搂住他,强忍下泪水,“男孩子,在没有我之后,要更加坚强才是,不能轻易掉眼泪。”将他推开,擦掉他的泪水。
      “那,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拉钩。”我伸出小拇指勾上他的,听着他稚嫩的声音说着一个孩童间的承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带着对他的承诺,我到了长城。这里的生活相对艰苦、无趣,只能一门心思扑在书里,研究战略。在这里,和大哥相依为命,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每年除夕,我同他也会一同回朝。大多数时间都会去找六弟,除夕本是一家团圆的日子,他却一个人被冷落在此,实在不公平。后来我得知,他在这些年里,三哥四姐五姐都来陪他可,我也放心不少,确实比之前活泼了些。
      虽然这些年,陵夏频频侵扰我国边境,却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边境还算安稳。只是这样的安稳持续并不久,伴随着安稳结束的,还有我和大哥的承诺。

      凛冬至,战争起。
      那天我站在长城上,像往常一样目送他出城杀敌。还有三天,他就二十七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的生辰礼物。
      那天,茫茫大雪,他领着五千人出去,要击退一波袭击。我看着他英勇奋战,不断为雪地上添血红的色彩。没有问题的,这一次没有什么问题。
      但不断拉长的战线,敌军不断退后,我方的追击让我有些不安。我站在城墙上大喊:“宋峻轩,撤退!”
      他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对着军队下命令。然而,敌方的援军已经到了!我不敢耽搁,下令出城援助。
      军师阻止了我:“没有用的,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只能死守长城!”
      我临近崩溃,让我看着他死,不可能。
      “那我去!”
      我转身就走,他拉住我,对我大吼,“你别任性!记住你是副将军,将军战死,得由你来主持战局!”
      我转过身,一字一句对他说,“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每天都有人死去,我们,死了多少战士,就有点多少人家悲痛,不是只有你!”
      经过与他一番争执,我终于找回了理智。
      依旧站在城墙上,我看着他被万箭穿心,我看着他双膝跪地,一动不动。终究是忍不住让泪水模糊视线。
      大哥,你失言了。

      最后的最后,长城还是没守住。
      没有人逃跑,没有人投降。第一次,士气到达了最高峰。我们冲出城门,做最后的抵抗!
      我不记得我杀了多少人,鲜血覆盖了全身,力气也用尽了,手中的剑却如何也放不下,那是我与他一同打的剑,出于同一个铸剑师,同一个铸剑炉。
      我跟他,还是相遇了。

      正月二十八,二太子宋文睿战死,长城破!

      (三)太子宋瑾瑜,卒......
      对于孩时的记忆,我已没了多少,只有一个模糊的映像,我跟大哥五妹的关系很好,跟四妹的关系一般,跟二哥不太熟。我知道梧桐殿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居所,那不属于我,但那个女人是真的待我好,我是这样觉得的。
      我比较清楚的是十三岁那年,在五妹的怂恿下,发现了六弟,他是一个跟二哥性子很像的人,但又比二哥好亲近。我跟五妹发现他后就常常跑去跟他玩,后来又拉上了四妹,很多时候还逃了太傅的课去,为此挨了不少板子。但我觉得是值得的,他那么小就被关在殿里,也没出来过,太可怜,所以,想要他不那么孤单一点。
      他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其实我也很向往。我比他好一点,我能在王宫自由行走,他只有一个小殿。在他无数次询问我街市是什么样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出去看一看。
      我身边有两个很厉害的人,一个足智多谋的侍女,一个武艺超群的侍从。在我有了这个想法后,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帮我想办法。
      虽然一开始他们是极为抗拒与我同流合污的。
      “这事万万不可啊,三太子,您要是出去出了什么事,属下担待不起啊!”云帆愁眉苦脸地劝说。
      “是啊,太子,这出王宫是大事,没有令牌,您也出不去啊!”烟琴附和道。
      唉,这出个宫,所有人都反对,“照你们这么说,所有人都该待在家里,不出去咯。”
      “这?”他俩面面相觑,“话不是这么说的,您是太子,出去容易遇见危险。”
      “出去之后,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她知,还有谁知道?”我接过他的话,道理一串一串地讲着。
      “好了,你们也别多想了,我想出去,你们拦不住,还不如帮我想想该怎么出去。记得给我找令牌。”撂下担子给他们,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见两人,一男一女进了乔楠殿,那许久没有生气的殿宇,终是在除夕将近时有了一丝气息。
      “三太子想出宫。”
      殿里的人坐在窗前,伴着温暖的日光,埋头苦干。就算不在军中,也得处理军中的事。冬日的暖阳照亮他的侧脸,三分柔和,七分冷峻。
      “让他去吧,你们保护好他,不要出什么差池。”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令牌,扔给了他们。

      头一次出宫门,这感觉,就像飞出笼子的鸟,放下一切繁文缛节,在大街上乱窜。这王城的街市就是热闹,小商小贩数不胜数,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有。我也不客气,见着喜欢的,就顺手拿了,留他俩在身后付钱。
      突然看到一个地方,有很多漂亮姑娘,还一个劲儿地招呼我过去,我想着怎么也不能拂了姑娘美意,便要走进去。
      谁知,云帆从身后拉住我,面露尴尬之色,“这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见他窘迫,我还偏要进去,“怎么的,人家姑娘叫我,我怎么不能去?”
      说着冲楼上的姑娘传了个眼色,立马楼上炸开了锅,邀请声更热切了。我也不再理他,闪身进去了。
      刚进去,便走一大群姑娘围过来,顿时我就傻了。
      “公子,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啊!”
      “公子,奴家会弹琴哦。”
      “公子公子,奴家善歌舞。”
      “公子,奴家没别的本事,但保证伺候你得舒舒服服的。”
      ……
      这里的姐姐都好热情,我一时晕头转向,想逃出去,却又被她们拉回来,我只好选了个不说话的。
      随后便被送进了厢房。这厢房打扮的也太……怎么说,风骚了。我刚想问她这里怎么如此装饰,她却开始脱起了衣服。我的小心脏啊,吓得都停止了。赶紧给她把衣服拾掇起来。
      “那个,姑娘,这衣服是不能乱脱的。”我不敢再看她,只能偏过头去,没想到,她还来劲儿了。
      “怎么公子不喜欢啊?还是说公子喜欢循序渐进?”
      她一边说,一边向我靠近,直接逼得我倒在床上。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点危险啊。
      我半推着她,大喊,“姑娘,咱有话好好说,千万自重啊!”
      没想到,她突然爆发,“在这种地方还跟老娘说自重?你是傻还是不行啊!”
      她开始扯我的衣服,我拧着,不让她扯下来。
      一面较劲儿,一面大喊,“云帆,救命啊,岳云帆,云帆哥哥,救命啊。”
      很久很久过去了,门突然被踢开,我俩同时向门口望去。这辈子没这么喜欢过云帆。
      他怒气冲冲得走过来,将我拎起,对姑娘行了个礼,“小妹顽劣,还望姑娘见谅。”
      小妹?你开玩笑吧,我冲他瞪眼,以示反驳,他一个冷眼丢过来,让我泄了气。而听到我是“女的”的姑娘也是花容失色,冲出房间,跑了。
      从那里出来,烟琴一脸坏笑看着我,盯着我起鸡皮疙瘩。
      “想不到,殿下是对这种地方感兴趣啊。”
      她把我说的云里雾里的,虽然不懂那是什么地方,但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调调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云帆很生气,走在前面,我没敢问,就只能悄声问她,“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也悄声回我,“是……嗯,怎么说呢,就是发泄欲望的地方。”
      我发挥了我刨根问底的好习惯,“什么欲望?”
      她刚想回答我,云帆一个冷眼甩过来,让她闭了嘴。在云帆转过身去后,她拿起我的手,在我手上写字,我努力辨识这两个字,最终明白了,不由得脸红,暗幸当时云帆冲进来救我,不然我可就贞洁不保了……
      有了这次遭遇,我也不太敢乱窜了,乖乖跟在他们后面,东瞅瞅西瞅瞅。在云帆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一家名声在外的店,这里的菜肴虽比不上王宫的山珍海味,却也别是一番风味。随后在集市逛了逛,看了些新鲜玩意儿,就准备要回去了。
      刚走到城门,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得给六弟带一件东西。能将这集市上的事物都展现六弟面前就好了。
      我灵机一动,之前大哥找过一个画师叫墨子青来着,好像很会作画来着。
      “云帆,我想找墨子青大师。”
      云帆不解,“找他做什么?”
      “我想给六弟带副画。”
      “只是,这墨大师向来不轻易送画。”
      烟琴提醒我,但我觉的,既然大哥能求到,那我也行。
      他们执拗不过我,便带着我去了。

      不曾想,这繁华的王城还有如此清幽的地方。
      一片竹林,竹林深处,一座茅草屋,有三室,不大也不小,草屋前有两张石桌,似乎是为客人准备的。此地,若是四妹来,一定喜欢。
      我让他俩在外面等我,不要打扰了先生。自己一人走近小屋,没想到先生竟然出来了。只是他当做没看见我一般,径直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架好支架,将画板放在上面,开始作画。我站在篱笆外,不敢打扰他作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站在那里。
      待他作完,天色已暗。他见天色已晚,便收拾东西。
      “你回去吧,今天我不会再作画了。”
      我还想问什么,他已转身进屋,关门。看来,这画师确实清高得很。要是这样,怎么才能让他帮我画一副画呢?
      “殿下,天色已暗,我们回去吧。”烟琴有些担忧。我点点头,心里做了计较,明天也来守。
      第二天,跟太傅商量将课程调至上午,又跟四妹五妹交代,让她们一定要去看看六弟,我有些事可能最近都去不了,随后骑着马去了竹林。
      我没想到,这一去就是接连一个月,每天我到之前他就在作画,一直到晚间,收拾收拾东西,就进屋。自从第一天他跟我说了一句话,便再也没开口。我终于体会到大哥的苦心了,怪不得母后看到画的时候特别高兴,这画没有毅力还真拿不下来。
      大哥和二哥,在王宫待了一个月后就回长城了。那天,我一路送他们出王城,耽搁了些时间,便没有去。二哥走前将令牌留给了我,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二哥是怎么知道,我要用令牌的?难道他俩是从二哥那儿拿的?
      回去我便问起他们令牌的事。他们也向我坦白。王城内的令牌,也就只有朝中大臣,以及守城的将军才有,王室中也就大太子和二太子有,迫不得已,才向二太子求助。想想也是这理,不过,二哥,未免对我有点好吧?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先生终于看了我一眼,对我点点头,我有些愣神,他这是叫我进去?见他又开始作画,我忙推开了木门,到他身旁。他也没说话,我想我离拿到画又进了一步。
      “你还是真有毅力,说说看为什么要我作画。”他虽问我,但依然专注于手中的笔,板上的纸,一副气势恢宏的日出云海图逐渐勾勒出来。
      “我想让弟弟看看,王城的集市是什么样的。”他突然停住的笔,下一秒又开始勾勒。
      “你难道不知道我只画山水?”
      我有些疑惑,“为何?”
      “人心复杂,画不出神韵。”
      我想哪里是你画不出,分明是不想画,便又劝说道,“心中有佛,自成佛像。画作,诗词,歌舞,能展现出来的,皆是心中所想。作画的人,心有杂念,画中人尚能简单?”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你想要什么时辰的?”
      他这一句,突如其来,让我一下反应不过来,仔细想想觉得他应该是在问画中的时辰,我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最好,随口一说早晨人渐多的时候。
      “明日,早些来,一同去集市。”说完他便收拾东西进屋,留我在夜色中思绪凌乱,这是答应我了?
      突如其来的接受,让我高兴得在院中乱蹦乱跳,突然从屋内传来声音,“还不快回去?”似乎他一直看着我一般,尴尬得收了兴奋过度的行为,向禁闭的门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清晨,我踏着露水过来,他早已收拾好东西。“快走吧,待会儿赶不上早市。”他带了画架,看这架势,是要当街作画啊。
      不过,我跟云帆只骑了两匹马来。先生说他不会骑马,雇了辆马车,我便同先生一同做了马车。他让我告诉他这一路上所见之景,我则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却连连摇头,“你不是要画街市之景吗?自然要看到与其想通之处。”
      我又将脑袋探出车外,看到来往之人,才明白,他是要我看这些去集市和从集市上回来的人。
      到了王城的集市,我们下了马车,他四处张望。“先生要找什么?”
      “一处视野宽阔的茶楼。”
      我也帮着寻找,连着指了好几个,他都不满意,他继续向前,我也继续寻觅。看见前方两街相接出有一座三楼高的茶楼,比其他的商铺都高,我对先生示意,他也看中了那处。
      我们走进那家茶楼,小二立马迎了过来。
      “客官要点点儿什么?”
      我应付不来,听先生指示。
      “一间三楼临街的厢房,一壶碧春岚。”
      “好勒,二位随我来。”
      小二将我们引进厢房,便下去拿茶水。先生也摆弄好了作画的工具,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我过去看看窗外的街景。果真是视野开阔,能一眼看前方十几里的景色。平坦的地势,房屋基本两层高,三层的极其少见,星星点点的三层高楼耸立在王城中,如同烽火台一般。没想到,站在高处,竟是这样的壮丽之景。
      “此景可还满意?”我点点头,无法从其中抽离,小二何时送的茶水都不知道。
      先生花了约莫两个时辰,就将一副王城晨日图展现在我眼前。这画中景与实物分毫不差,不愧是墨先生的作品。图中,王城的景色由一扇巨大的窗户展开,窗下有人来人往的集市,叫卖的小贩,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我甚至能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他们在在讨论什么。视野再放远着,便是密密麻麻的房屋,再远些,就是这些山丘,青葱树木笼罩。
      不该如何感谢先生才好,留他用了午膳,又送他回竹林。
      他进了院子才说,“我这一生,一人只赠一幅画,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知道他的规矩,行了礼,便也回去了。

      回到王宫,第一件事便去找六弟,迫不及待将先生的画给他看,解释这就是都城。
      他看得失了神,好久才缓过来,“想必这作画之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那是,这是城北墨子青先生的画作,我求了好久才求过来了。”说着有些骄傲,等着他夸我,他也明白我的意。
      “三哥可真是重情重义之人,这个月没来看我,也是这个原因?”
      “是啊,三哥对你好吧。”他笑着点点头。
      “这画能否给我?”
      “本就是为你求的,自然是你的。”
      同他闲聊一个下午,到晚间才想起,今天没跟太傅打招呼,私自逃课?看来,又得受罚了。

      后来的事,都琐碎也记得不太清了。只有六弟、四妹、母后的死,我记得跟清楚。
      每一次都在冬天,果真是生在冬季,死在冬季。
      他们的死,也让我一点点变得坚强,我也不再是那个贪玩的三太子,我开始帮父王处理朝政。越来越像个太子,越来越不像我,只有当五妹与我玩闹的时候,我才会稍稍放松一下自己,而这样的时候,也不多。
      当陵夏的入侵越来越频繁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是宋瑾瑜,而是簍灵三太子。
      当接到大哥死讯的时候,我没有慌乱,没有忧伤,我知道大哥一定是无憾的。身为一个战士,没有比战死沙场更光荣的死法。
      当我得知长城破的消息的时候,我没有慌乱,我镇定地安排军队驻守王城的城墙,我谨记我是簍灵三太子,势必要与簍灵共存亡,像四妹一样。
      然而,再见到五妹的时候,我终究还是不忍心。逼着她离开,提前为她找好了退路,我只是希望她能活下来,我们宋家最后的血脉。

      没了长城的阻碍,陵夏大军一路南下,如过无人之境。都城这边尽管已做好了准备,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只是兵临城下的时候,我没有想到竟能再见故人。
      那日在都城中遇到的人,那日在陵夏边境遇见的人。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什么将军,身旁的人是他的亲信,没想到,竟是王座上的人,亲信也确实是亲信,王上的戴刀侍卫。
      我站在城门看着他,想起当时街市上的人。

      看着五妹带着他家公子跑得风一般的快,我就知道她故意的。留下我二人尴尬症都犯了,我因为声音又不敢开口说话,我俩就这样干着。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他突然提议去茶楼吧,听到茶,我瞬间来了兴趣,便同他找了一间茶楼。
      我是极其喜欢茶的,总觉得品茶的时候,可以很宁静,将这世间烦恼的、琐碎的、忧心的,一并抛个干净。
      寻了个楼上的厢房,小二为我们沏了壶茶,我细品一番,不像任何我品过的茶,但还行。
      “看姑娘眉开眼笑,想必是喜欢这茶了。”
      我微微勾唇颔首。
      “这世间,难得见姑娘家的品茶,姑娘果真非比寻常。”
      刚想说话,又想起自己的声音,沉默下去。小二恰巧上来,便让他寻了纸笔墨,将我想说的写下来。
      “公子谬赞,不过是家里兄长喜茶,跟着喝,便懂了些门路。”
      我将写好的字递给他,他接过。眉间带着笑意,取过笔搁上的笔,在纸上写字。这倒是个可玩的游戏。
      “想不到姑娘的字也写得如此俊美。”
      “公子的字也不赖,大气。
      “姑娘可知这是何茶?”
      “不曾喝过,但请公子赐教。
      “这是汴河曼的茶,不出名,达官贵人多不喜,味过于苦涩,没想到,姑娘竟然喜欢。”
      “茶,本就清苦,看个人的承受能力吧。”
      “那姑娘可是有太多苦涩隐于心中?”
      “每个人都有承受的事,公子又何尝不是呢。”向他敬了一杯茶。
      相谈甚欢,不觉间天色已晚。若不是,五妹跳出来中断,想必这场游戏是要过这个夜晚的。
      回了客栈,相互告别。只是那时就觉得,此生可能没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他也算我这短暂一生,兴趣相投的友人了吧。

      那日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就兵戎相见了。他望着我,眼里的情绪繁杂,我看不太清。
      “三太子,投降吧,继续打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他冲着我大喊。
      我看着城门口的千军万马,再回头看看我身后的人,不足一千了。投降或不投降,生或者死,这是个问题,也不是问题。
      “簍灵国的战士,只会战死沙场,绝不投降!”我举起手中的剑,此刻,我终于感受到,立于天地间,生死簍灵人。“众将士听令,战,不可退!”
      “杀!”
      ……

      冬季的最后一场雪,在战争结束的时候下了下来。茫茫一片的白雪,覆盖了遍地的血河,将一切都归于沉寂……

      那纷飞的战火终于停歇,那颠沛流离的人终于可以造一处居所,那身披盔甲的人终于不用挥舞兵剑,那四处奔流的河流终于汇入了大海……
      只是那些死去的人,没有衣冠冢,没有铭文碑,没有人记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第三章啦,为祖国母亲庆生!早早就更了(好吧,其实是不想写作业,都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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