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红装》陈阿实

3、第 3 章

　　幼年时，还未来得及再亲口唤一声阿娘，便亲眼见着母亲死死护在我身上的血躯。身后是一排排一列列的手持着长刀长戟的人，我死命的拽着阿娘被雨血浸染的衣袍，一遍遍一声声的哭喊，为什么要杀我们，明明只是盼着可以相安无事的度过此生，却要如此苦苦相逼。

　　我冷冷的瞧着眼前一身金盔甲的男人，他的剑指着我，上面的血渍也已经被这场大雨冲刷。雨滴顺着金盔流过他的眉眼，那是怎样狰狞的一副面孔，是说不出的可恶又是道不尽的忧伤。我反身将阿娘的躯体护在身下，扭头去看他，“你要杀便杀了我好了，待我阿爹回来，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你阿爹？”带着一丝不屑的男声传来。

　　“是，阿娘说过我阿爹是这个世上最厉害的大英雄。”我倔强的抬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你错了，你阿爹他从来不是什么大英雄，他也不过只是一个贪图权位的小人罢了。”他双眼腥红，“你阿娘看错了他。”

　　不知是不是因着这大雨朦胧了双眼，又或是我已经害怕的失去了意识，他脸上的悲伤愈发扩大，纠结的五官愈发清晰了起来，不知是笑还是哭。

　　耳边似有风擦过，我绝望的闭上了双眼，只一刹那却听见了利剑入鞘的声响。

　　“好好活下去!”他冷冷说道，血红的战袍已经湿透，褶皱在一起。在他转身时，身后的士兵迅速向两边有序空出。

　　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我无力的跌坐下 ，静静跪坐在阿娘身旁。

　　阿娘，原来你爱了一生的男人，是这样的无情。阿娘，你可曾后悔？

　　我抽泣着，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阿娘身上的血渍。是他杀了你，阿娘，我该怎么办，没有你，我要怎么办!

　　“阿娘，你在瞧什么瞧的这么入神？”曾经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是你阿爹。”母亲慈爱的拉过我的手，“瞧，这是你阿爹的眉眼，有一点点温柔，还有些许的霸道。”阿娘牵着我的手在画上描摹着他的五官。

　　撩人的眉眼，英挺的鼻子，阿娘像个未经事的小女孩一般绘声绘色的讲着。

　　“那阿爹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嘛？”

　　“等梅儿长大了，阿爹就回来看我们了。”

　　阿娘唤我梅儿，因着他们是以梅定情。

　　我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梅儿好想快些长大，好想快些见到爹爹啊！”

　　“阿娘也盼着梅儿快些长大，这样啊，阿梅就可以保护阿娘了。”

　　“梅儿保护阿娘，爹爹也保护阿娘，嘻嘻嘻。”

　　只是现实来得多么讽刺。

　　他落在屋前时，我便认出了他，与那画上无异，一样的高傲，一样的不落凡尘。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阿爹回来了，回来看我和阿娘了，眼前却突然混沌。

　　阿娘扑向我，将我护在身下。

　　“我的梅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阿娘在我耳边艰难的最后一次唤了我的名字。

　　我的梅儿，梅儿!

　　……

　　好像一刹那，我的世界黑了。

　　雷电闪鸣，我将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

　　我告诉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想，我赌，我赌他对阿娘还有最后一丝歉意。

　　我说我的阿爹会为我们报仇，我说我的爹爹是大英雄。

　　当我见着他问我阿爹是谁时，我知晓，他终是会放过我的。

　　他说，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我给了你机会，以后不要再出现，否则，你不会再从我的剑下生还。

　　我想，这是他的意思。

　　我将阿娘的尸体拖着背着进了屋子，墙上还挂着那个人的丹青，真是好一幅衣冠禽兽的样子。我将那画取下，连着橱柜里阿娘闲来时替他做的衣裳，寻了柴火一道烧了。

　　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挂牵，就这么成了火花了蹦出来的灰烬，风一吹便没了。

　　阿娘的尸体被我火化，我替她换上了那身她一针一线绣起的嫁衣。一辈子，她都在等着那个让她着一身嫁衣，道一声夫君的人。我想，也许，阿娘穿着这身衣裳过奈何桥后，来世也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大火漫过阿娘的身体，嫁衣衬得这火更加的鲜艳，阿娘静静的躺着，好像昨日我还俯在她的膝头，听她絮叨。她低头，别于耳后的发丝便垂了下来，拂过我的脸颊，我抬头，她也正看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我说，“阿娘，你真美。”柳叶做的眉毛，笑起来连着眼睛，鼻子，嘴唇都是温柔的样子。

　　只是，往后我终将要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