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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俄耳甫斯 ...

  •   夏娱忧在仓库里短暂昏厥的时候,他忽然回忆起了儿时那个一遍又一遍重播的梦。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实在太小了,小到甚至记不起来梦境中的自己究竟是一头狼还是一个人。
      夏娱忧出生在大洋彼岸的独立合众国的一个州里,记忆中的老家拥有能倒映出天空颜色的湖面,湖区东方层峦叠嶂的高大乔木森林,还有夏秋季节连绵不绝的锋面雨,雨水的来去仿佛喜欢在空中孤鸣的信天翁。夏娱忧儿时的家就位于湖区尽头的一处旧式庄园,就是在希区柯克的老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
      那是个很大的家,完全的大理石建筑,说是庄园,其实只有一座独体别墅和附近由农民租赁的龙舌兰庄园,夏娱忧童年时期最喜欢的鱼乐就是趴在别墅二楼自己房间的窗户上,眺望农人们在田地中忙碌的身影。那块土地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它向四面八方蔓延,土地中一年四季都有作物在生长,除了堆满自己酒窖里的龙舌兰酒,还有许多美丽的花卉出产。他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的花就是庄园一隅生长的铃兰。
      对了,是铃兰。
      他的梦境重复着这样的经历,或许是因为自己特殊的身份,幼年时代的他总是一个人待在阴暗的小房间里,房间里没有光,也没有镜子,每天唯一的期待就是每天晚上都会造访自己的亲人们。
      夏娱忧到现在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少个亲戚,有的时候,那些亲戚是穿着拖地长裙,编着繁复发辫的女士,有的时候,是高大魁梧,像园丁一样的男人,甚至还有和自己一样畏光,瞎了一只眼,佝偻着走路的老人。他们外表出众而个性鲜明,夏娱忧相信,如果让自己再次见到他们,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指出谁是谁来,虽然他连他们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留给他最鲜明的记忆,是女人们身上陈旧的柑橘香水味,和男人们衣襟前别着的落灰的郁金香。他们就像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木偶,被从破朽的木箱中取出来,站在彩漆斑驳的舞台上,为闭门不出的男孩寻欢作乐。
      所有的来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每一次造访,他们都会送给他一束铃兰花。那种沾着露水,羞赧着垂头的美丽植物。那种萦绕肺腑的淡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只有一个人,只有那个人的名字他叫得上来,是那个孩子,只有他,每次造访的时候不会给他带铃兰花,带来的永远只有拳头与暴力。
      那个阴郁低沉,总是梳着齐刘海穿着皮鞋,眼睛像狼一样的小男孩。
      俄耳甫斯。

      夏娱忧顿时醒了过来。
      应该只有一个瞬间,这种在梦境中穿越的感觉居然真实得可怕。夏娱忧嗅嗅鼻子,他很确定,他感受到同类的气息,而且不只一个。
      醒过来的地方依旧是那个空荡荡的仓库,看来这个货运站今天晚上注定没有什么生意,正好便宜了他们这群异类。
      夏娱忧低头看看自己,果然在昏迷的时候,他已经从狼人的状态中变了回来,只有胸前和长裤上的血迹提醒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半小时前,他清晰地嗅到了从调度站方向飘来的血腥味,或许罗谈那个时候已经离开了那里,或者是根本就没有去,总之,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情况,相比罗谈无论如何都会联系到他的。但是没有。说实话夏娱忧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罗谈的处境,不管接下来的趋势如何,他知道自己已经离他们不远了。
      为了避免惊扰人类,他绕路去了那个小调度站,然而现场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一百倍。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人类的尖叫声,一只完全形态的狼人正绕着那个房间打转。
      夏娱忧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他,俄耳甫斯,那头前额皮毛上带有十字疤痕的狼。他儿时的噩梦和深渊。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夏娱忧与他交上了手,在他自己咆哮的那一瞬间,他差不多就知道了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那是一头真正意义上的狼人,凶悍,嗜血,罗马人一样的战士,血性未消的野兽。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真是个奇迹。
      所以,这些血应该都是自己的吧。夏娱忧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都意犹未尽,不过这一次让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终于不再对血腥味起反应了。
      他早该预料到的,世界上不会有比它更加血性的狼人,即使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的存在,夏娱忧仍不愿意承认它和自己同属一个种族。
      下意识地伸手去掏运动裤的口袋,那一小瓶药酒不见了。
      他应该没有交给罗谈才对……那应该是被拿走了。
      夏娱忧深吸一口气,他不觉得狂暴化的俄耳甫斯还有理智能干出这种事,但如果他知道那是一瓶能够抑制狼人反应的药酒,他应该就会当场砸碎。很显然,他不是自己来的,他智商不够。
      完美,这下他真的猜对了,这是个圈套,自己被坑了。
      怪不得罗谈迟迟没有发出信号,这里今晚根本就没有要被运送出去的野狼,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此时,镇上的另一边。
      时间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酒店经理正趴在前台桌上昏昏欲睡,突然酒店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经理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觉一阵劲风拂面,睁开眼时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已然揪住了自己衣服领子。
      “快快快快!我钥匙呢?我刚才出去放在你这儿的钥匙呢?赶快赶快拿出来我急事儿啊!”
      经理被吓得瞬间清醒,只见面前的年轻人怀里还靠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的上半身处于浴血状态,一看就不轻的伤口密密麻麻,像是动物的抓痕有的还在渗血。
      “钥、钥、钥什么匙!你这是干嘛呢?赶紧把他送医院里去啊!我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仇家,千万别把人引到这儿来啊!”经理吓得碰掉了一地的东西。
      “我跟你说不清!我才没被人追杀呢,你赶紧的拿钥匙!没看见这人都快死了吗?”
      经理颤抖地从柜子里取出了夏娱忧房间的钥匙,对方几乎是一把夺过,连电梯也不等就往楼上跑去。经理颤巍巍地从柜台后面爬了出来,赶到门口去关大门。
      绝境真的可以激发人无限的潜力,平时跑个一千米都要累死累活的罗谈此时几乎是爆发出了刘翔一般的速度跑完了五楼,拿钥匙开了房门以后,带着怀里的男人一起栽了进去。
      幸亏罗谈机智,离开酒店的时候把从夏娱忧口袋里顺来的钥匙留在了前台,不然带着一头狼人去医院明天怕是要上头条的节奏。夏娱忧是个心思谨慎的人,应该会在房间里储备可以治疗狼人的药品。
      也不算是欺骗吧。在房间里手忙脚乱地翻医疗用品的罗谈稍稍顾及了一下自己的良心,要不是夏娱忧此前并没有说明此行的目的,他离开酒店之前也不需要为了给自己留这么无耻的后路。以防万一而已,罗谈自我安慰道。
      说实话罗谈还是无法对一头狼人完全放心,但眼下这一头至少救过自己的命。
      倒在地板上的男人发出一声□□,罗谈从夏娱忧的其中一个行李箱中翻出了体积不小的医药箱,里面有几个盛着不明内容物的玻璃瓶,罗谈找到贴着红药标签的那个,用消毒纱布沾了一点,在男人身上几处地擦抹起来。
      罗谈看着他身上斑斑的伤口,忽然想起了那头被拖出园区然后毙命的羚羊。

      半个小时前,就在罗谈兴冲冲地骑上了那头对自己主动示好的白狼之后,白狼带着他以离弦之箭的速度离开停车场,转而去了景区范围内的一处入山口。
      罗谈从不知道狼人居然拥有这样强悍的奔跑能力,看上去长了双不便奔跑的前腿,速度却比猎豹还要快,更惊人的是,他们拥有猎豹无法企及的耐力与稳定性。或许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善解人意,这头狼人大哥估计是体谅了这只弱小的人类,一路上并没有把他甩下来。
      白狼带他去了山上的一处密林,那里没有下过雨的痕迹,周围的灌木丛很适宜隐藏,于是白狼带着他找到了一处隐秘的空地,那里有被数个铁笼关着的野狼幼崽。
      罗谈绕着空地溜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偷猎者驻扎的痕迹,于是将夏娱忧交给自己的那瓶液体洒在了其中一个铁笼的锁上,用夏娱忧包里的钢筋剪钳断了铁笼的锁,放狼归山。
      乖乖,就说秦岭山上的狼群怎么越来越少了。
      在罗谈开锁期间一直默默围观的狼人发出愉悦的喉音,罗谈完工之后,它像一个称职的司机一样,再次驮起罗谈,离开了这个不素之地。
      可惜回去的路上就不那么太平了,罗谈与狼人在下山的时候遭遇了一个狼群的围攻,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西北狼,看上去差不多有十几只的样子。狼人带着罗谈再次施展神速力,企图穿越狼群的时候受了些小伤,看上去虽然不致命,但在二人刚刚脱离山区回到镇上的时候,一直驮着自己的狼人忽然到底,于是罗谈就顺理成章地给恢复人身的狼人来了个千斤坠重量级的泰山压顶。
      对于狼人而言,抓伤看上去并不是那么严重,但是同等的伤害放在人类的身上可就严重得多,再加上罗谈肥宅体重的致命一击,罗谈估计男人能撑到这会儿多半是靠意志力。

      上完药之后,被捆成个肉粽样的男人终于悠悠醒转,刚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深陷一个冰冷的铁笼里。
      笼外坐着那个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类。
      男人缓慢地起身,眨了眨深褐色的眼睛,环顾了一下自己目前的处境,然后将深邃的眼睛定格在罗谈的身上。
      “请问……”
      “别怕,这是你同类的房间。”罗谈坐在地上拨着一根火腿肠,旁边还有一杯散发着热气的奶茶。“你同类怕是跟你一伙儿的,不用担心,我已经山上的情况通知给他了,等他完事儿了就会回来,然后你们两个再从长计议。”
      “抱歉你得在里面再待上一会儿,等你的同类回来再说吧。”
      “顺便一问这位兄台,你的生理期过去了吗?”
      男人头上垂下几根黑线,“生理期?”
      “就是问你这是你狼化的第几天,我最好还是防着你点,免得你同类回来一身血腥味,我可不想上演东郭先生的故事。”罗谈友好地把火腿肠和奶茶推进了笼内。
      “谢谢你,我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应该说是倒数第二天吧。”男人缓慢地眨着眼睛,他的瞳色很特别,像是能在光线下随角度变换颜色,波斯猫一样。仔细看上去,男人深刻的五官看上去似乎还有些混血的血统。
      “哦是嘛,那恭喜你了,就在里面呆着吧。”
      男人触碰火腿肠的手指微微痉挛。
      男人叹了口气,“你说的同类是指夏先生吗?我想他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
      “哦?你认识夏娱忧?”
      男人点点头,“我还是先自我介绍吧,我叫霍奕,是半种狼人,差不多和夏先生是一样的情况,我来这个镇子上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为了那批国家保护动物?”罗谈向外指了指。
      “不全是,我在狼人期间请求你的帮助的确是迫于无奈,但如果不是夏先生在此前曾经与您接触的缘故,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在人类面前现身的,请相信我,您的所作所为也是在帮夏先生的忙。”
      “为什么有人会抓野狼狼崽?这跟狼人有什么关系?哦顺便一提我叫罗谈,谈是谈话的谈。”
      男人点点头,“罗先生。”
      “我就一学生不是什么先生。”
      “好的罗先生。”
      “……”
      “夏先生他,没有告诉您原因吗?”男人的谈吐明显谨慎了起来。
      罗谈呵呵一笑,“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我回头从他嘴里撬话就成,说说你吧,你是什么情况。”
      “那好吧……我叫霍奕,按照人类年龄来说,我今年虚岁二十五岁,某种意义上,我曾经是夏先生的助手,目前的人类身份是本市一家酒吧的所有人。”
      “您家酒吧开在学府路上吗?”罗谈盯着男人道。
      “不是,怎么?您见过我?”
      “没有……”罗谈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忧桑。
      “那夏娱忧呢?他多大了?干嘛的?不会都有好几百岁了吧?”
      “狼人的寿命其实与人类相差不远,如果按照人类年龄来算,他应该和您差不多大。”霍奕微笑。
      “所以……他是学生吗?”
      霍奕点点头。
      “猜到了。”罗谈摸摸自己的下巴。
      “怪不得,我说在哪里见过他。”

  • 作者有话要说:  交代一下关于我的两个主人公,原来想把罗谈写成一个蠢萌的傻白甜,后来觉得还是写成口嫌体正更合适一点,现在我正在考虑怎么让他皮起来,至于夏娱忧,我更倾向把他写成一个不容易与人交心的人,大概这也是这俩只大宝贝的共同特点,因为我习惯写慢热型的人物,在这篇文里可能是由于家庭的缘故,我尽力想把人物感情写得坚韧一点,毕竟人狼生殖隔离是铁一般的事实,只有情之深才适合车之稳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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