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尘埃落定 ...
-
楚沅也是惊愕了一阵才回忆起来,十六岁的解元呐,少年时期的白术一战成名,世人都以为他会乘胜追击,在来年的春试中再中一元,甚至金榜题名。到那时,十七岁的状元公,而且还是连中三元,在本朝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白术却就此金盆洗手了,选择入慎王府做起了可有可无的幕僚。当时多少名儒大家上门苦苦规劝,却是没有一个能劝得动的。后来把他逼急了,不知怎么的说动了他老爹那尊凶神恶煞,提着虎刀往那门口一站,哪个还敢上前?为着这个,他与当年的师尊都断了走动。
许是这几年来,白术给人的印象实在散漫惯了,竟是人人都忘了——包括他那亲哥——他也曾是名动一时的少年解元呢。不过眼下这事都快过去十年了,怎么又突然提起了?
楚沅敛眸沉思,片刻后眼底漫起浅浅的笑意。
陈元峰虽与在场众人辈分相当,可到底已过了不惑之年,遇事更为敏锐老道。大家还在纠缠白术的赶考之行,他却在那三言两语中抓住了重点,捋了捋细密的山羊胡子,沉吟着开口道:“王爷要回京完婚,那这麓城防务......麓城乃我东漓南境要塞,不可一日无统军之帅啊。顾大人同去京城,就没跟陛下上呈?”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顾长安。
明面上谁都得承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经过近三十年的变迁,麓城的将士虽不敢明目张胆地只认慎王一主,却也天然地防备排斥皇帝派来的人。顾长安是皇帝试探的一颗棋子,自然首当其冲,哪里能真正与麓城军交心。
不过他是深谙其道的人,此刻掀了掀眼皮,却是打死不开口——自然有慎王摆平这些旧将老臣,哪里需要他置喙。
楚沐咳了一声,安抚地冲两位笑道:“陈家兄长莫急,如今天下太平,已无战事,哪里还需要统军的主帅呢。陛下仁厚,体恤本王身残体弱、膝下空虚,故而赐婚好女,特招慎王府一脉回京荣养。至于这麓城防务么,理当转交禁军掌管调配。”
“王爷......”陈元峰大惊。
皇帝此次急招慎王入京,他以为无非是北昭之事乱了陛下阵脚,需王爷打探部署一二,万不敢想竟是要趁此夺了麓城的兵权!
楚沐摆了摆手,沉声道:“本王已陈情上表,请陛下收回兵权、一统军制,诸卿若不愿背离故土,仍可留在麓城当守。陛下恩宽,业已同意吾之所请,不日便会有天使下降传旨。”
陈元峰跌坐回座上,双拳紧握,久久不语;白术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的,容色尚算轻松;白芨对此事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偏着头若有所思;顾长安奉行木头人的作风到底,微眯着眼竟有打瞌睡的迹象。
“今日请诸卿过府,便是为日后两司接掌麓城军一事拿出个章程来。”楚沐眸光一转,缓缓扫了一圈在座诸人,一军之主的锋利气势展露得淋漓尽致,“卿等都是久驻边防之人,对麓城军务的了解自然是比京里来的诸将军深刻,切不可因此生骄而慢待了上峰。顾卿如今更是身兼淮南路兵马钤辖,交接之事还要劳你多多上心。”
进门便开始装迷糊的顾长安冷不防被点到名,倏然惊得如梦初醒,慌慌朝上方拱手道:“下官分内之事,不敢不敢......”
楚沅偷偷勾了唇角,也是抱拳拱手道:“我等保疆卫土、食君之禄,万事自以陛下圣命为尊,请王爷放心!”
陈元峰、白芨等也不得不表态:“谨遵王爷钧令!”
接下来,如何迎接天使、登记名册、交接布防等一系列交割手续商讨得甚是顺利,待定下了大致的接管章程,天也黑透了。
楚沐趁势邀下属们留饭:“太妃为本王安排了洗尘宴,诸卿不妨一道留下用个便饭吧。”
“臣告罪,”顾长安抢上一步深深揖首,本就黝黑的脸涨得如烧着的黑炭一般火红,哼哧哼哧地道,“下官......下官家中也给备了洗尘宴,请王爷恕下官......”
“哦,那是当然了,”楚沐弯了眸笑道,“本王倒是忘了顾卿与本王一样久出不归,家里人定然也是思念备至,盼望团圆的。是本王疏忽了,顾卿只管请便便是。”
顾长安这会儿比任何时候都不迷糊,再三告了罪匆匆离去。
太妃的洗尘宴最终还是办成了四个老男人的公事研讨会,没有了所谓的外人,有些话自然就更好说些。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该安抚的情绪安抚,该释疑的地方释疑,该有的那些安排自然也就有了皆大欢喜的部署。
楚沅当然是不好参加这样的聚会的,反正一向严肃内敛的陈家大兄被白家兄弟抬走的时候脸上红光满面的,还放了豪言誓死要为慎王守住这片南境。
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还在悠然居抄书的楚小菜了,她原本以为兄长归来就可以不用抄这书了,至少也能替她求求情不是?谁成想,她压根就没见着人!
——
皇帝的旨意来得很快,二月初,天使便携圣旨到了麓城。慎王的准岳父、殿前都指挥使姚简亲率两千禁军主持此次兵权交接,另有其他两司、兵部的官员随行。
慎王楚沐率麓城军诸将士在城外东大营摆案迎旨。待内侍宣读完旨意,姚简将此次枢密院调派过来的两位将领引荐给了他。一位是直接从西境遣调过来的从四品宣威将军任十安,他们家一贯是皇帝的亲信,倒不足为奇;另一位却是意料之外的老熟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副使、配正四品忠武将军印的赵菁。
楚沐与他打了照面,不由微微一愣。
那赵菁却大大方方地上前来单膝下拜,雄浑低沉的嗓音不辩亲疏喜怒:“末将赵菁,参见慎王。一别十载,王爷身体康健,乃菁之大幸。”
楚沐忙将他扶起,不无感慨:“华英,快快请起!没想到你我竟还有再见之期。”
这赵菁是当年老慎王楚昭帐下赵老将军的次子,与长兄赵芜是孪生的兄弟。多年前南境动乱、三国混战,赵老将军和赵芜先后命丧北昭上将军萧定枪下,魂归疆场。此后,赵家满门便知留下了赵菁一个男丁。
而后几年,东漓和北昭达成协定,联兵南下,两支伤痕累累的军队花了三年时间直取南越王都,彻底终结了那场耗时近三十年的三国之乱。然而,满目疮痍的修罗战场可以洗涤掩埋;千疮百孔的残垣断壁可以推倒重建;那些在战乱中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而那些因为死去的人而受伤的心,也需要余下的光阴去慢慢填补修复。
战后,赵菁带着他麾下的一万人马被皇帝借口调去了东境抵御水匪。这对皇帝来说或许只是一种得逞的试探,可对赵菁而言何尝不是逃离内心苦苦煎熬的一道福音。时隔十年,当他再次踏上这片曾夺走他父兄性命的土地,再次遇见当年拼死相护的旧主,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也不好再多叙旧,很快便进入了正题。
皇帝的旨意很明确,麓城军重新收编入禁军,掌军归两司三衙,调配属枢密院。慎王府不再对其有节制,也免了每三年慎王府的自行招兵之权,一切统归两司及兵部掌理。当然,他会另外派遣一千府兵赐慎王府私用,这已是莫大的恩典了,寻常王府可只有五百府兵呢。
此外,旨意还特意提到了白老将军,说他军功卓著却年纪渐长,也到了荣归故里、颐养天年的时候,宣他同慎王一同入京面圣。如此一来,除了之前留守的陈元峰、白芨两员大将,麓城便再无高阶将领了。
皇帝因此另调配了赵菁、任十安分管麓城东、西大营,赵菁接掌原白璧麾下众人,而任十安则顶替了楚沅的位置,布置下了两两牵制、互相监督的局面。这也算是应了慎王之前所请卖了个人情,不至于总觉着背地里有人说他太过狠绝毒辣。
往后几日,麓城东、西大营及淮南道各州县忙得不可开交,官道、驿站每每有下派文书的小吏绝尘而过,直过了月余才将诸事理顺,渐渐步上了正轨。
而慎王府内也是焦头烂额,沈太妃领着管事、女官们打点上京的行装表礼;二管事秦川从京中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要押着大件的行李再次先行北上;已是开春了,府里的主子们、仆人奴婢们的春装要裁剪起来了,否则等入了京还穿着冬装便要惹人笑话。
沈太妃好不容易得空落了座,轻轻叹道:“往日里瞧着,也不觉得怎样。这收拾起来才知道,一屋子的东西竟有那么多。”
余明芳揉捏着沈太妃的脖颈,呵呵笑道:“咱们家还算好的,您瞧隔壁白将军家,大郎自是不用打理,可还有两三位小郎君、三四位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沈太妃一听,忙扶了她的手道:“他们家人多,光嫂夫人和大娘两个如何忙得过来。我让你派去帮衬的人呢?”
“太妃安心,妾让素心他们几个过去打听了。”
沈太妃点点头,又靠坐下来:“让素心每日里都过去一趟,有什么便帮衬着些。他们家是才得了旨意,不比咱们早早拾掇了起来。”
余明芳应了一声,又笑着宽慰起沈太妃来:“待回了京便好了,郎君大婚后就有王妃孝顺您了。您也可以轻省些,这些庶务也不必再事事操心。”
那京里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她的孩儿在京里哪里能有在麓城自在。
沈太妃心中暗叹却不动神色地将这话藏在了肚里,脸上露了笑意:“你说得对,我记得那孩子是叫思源吧?”
“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