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桃花账》沈沅湘

3、竟是吃货

　　好歹是多给了十两银子的主，归云楼也不能太亏待了。好茶好点心自然是少不了的，可尽管腹中空空，白术却颇有些食不知味。

　　方才傅流年的调侃虽有些让他不知所措，倒还在其次，他郁闷的是那小丫头竟是半个眼神都不愿顾忌他，直愣愣地便去寻了她长姊。枉费他一直担忧着她这一天一夜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如了心愿。

　　白大军师很是敢作敢当地承认，他对楚湘是有些不一样的想法。奈何小娘子不开窍，苦的还是他自己。

　　“小白兄！”

　　这清脆无暇的嗓音果然跟没事儿人似的。

　　白术循声望去，明媚的少女飞快地窜到眼前，丝毫没有京中常见的大家淑女典范。见她十分不客气地在他跟前坐下，明亮的杏眼只顾盯着桌上的点心放光，他这心里就止不住地滴血——便是几块糕点都比他这个活物有吸引力。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小娘子没有淑女的风范，好歹是王府出身，大家的教养还是刻在骨子里的，只是人家小菜没拿她小白兄当外人。白术与她阿姊年纪相仿，既是一墙之隔的邻居又是出生入死的同袍，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交情，跟自家亲兄也没什么区别。

　　“咦，小白兄怎么不用些朝食？”楚湘总算发现桌上的几盘点心纹丝未动，便抬头疑惑地看了眼白术，却见他不知为何在发呆，便伸了手到他眼前晃了晃，“快吃快吃，待会儿可有热闹看呢。”说罢，她自己便挑了块珍珠糕细细啃起来。

　　白术拧了拧眉，心里终究不是滋味，便脱口叹道：“小菜啊，到了六月你便及笄了，就是......呃，就是大人了。以后见了外男，不可再如此随意，也不好再随便跟男子出门。”

　　他本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便半是赌气半是提醒地说了这话，自觉委婉得很。说到底，其实他也不甚明白这莫名的气性从哪儿来，许是自早上起便诸事不顺，心内难免郁结了些火气，便没能察觉出话中的不妥来。

　　这话入了楚湘耳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她虽发现了今早的小白兄有些不对劲，听了这话还是难免不高兴，便乜斜着眼看他，凉凉道：“白家二兄也是外男......我明白了，以后我再不跟你出门玩就是了。”

　　我当然是不一样的。

　　白术惊觉小丫头是误会了，便忙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随便出来不跟家里打声招呼，大家都担心得很。郡主至今还瞒着太妃，不敢让她知道你丢了。”

　　“哼哼，我还以为小白兄也学了京里那些臭男人的脾性，以为女子就该待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可看不上那些规矩，咱们这儿可是南境。”楚湘十分看不上地睨了白术一眼，又压低了声音得意道，“你放心，我跟傅师父出来能有什么事呢？他是我阿姊的师父，跟我师父是一样的。”意思就是说，没那么多闲话可传，更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白术见她一如小时候软软糯糯的好脾气，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好哄，简直可爱得不得了，心里软乎乎的，刹时抚慰了一早上的郁闷之情。于是骨头又轻了，懒洋洋地凑过去，挤眉弄眼道：“那是，也不知是谁，心可真够大的。你是没瞧见，郡主见到一动不动的红砚，那脸，都绿了。”

　　楚湘吃点心的动作一顿，鼓着腮帮子眼睛眨啊眨，半晌才乐出声：“哈哈，阿姊居然还会变脸，那肯定是天下奇观，可惜没叫我瞧见。”说着便唉声叹气地连连摇头，好似真是错过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喂，重点是这个么？”白术真是没眼看，不客气地拿扇子敲了敲那没成算的小脑袋瓜子，低声叹道，“难道不是应该计较计较回去如何逃脱惩罚么？”

　　这当头棒喝真是及时有效。

　　楚湘摸摸小脑门，果然，美食就是容易麻痹一个人紧张的神经——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被她自动给忽略了——脑海里清晰地浮现起方才楚沅面无表情的脸，吓得她又一哆嗦。

　　“嘿嘿，小白兄可得多美言几句......”

　　审时度势后，她决定先谄媚下眼前的“同袍”，毕竟也是多少次互背黑锅结下的情谊。

　　白术很是受用，双眸微眯，嘴角轻抿，羽毛扇子一下下摇得舒爽愉快，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摆了会儿谱，他方让楚湘附耳过来，正欲嘱咐一二，却不妨被个不合时宜的男声打断了。

　　“敢问阁下，可否方便拼个座？”

　　两颗正凑在一起的脑袋齐刷刷地转过去，却见一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微微倾身作揖，笑容疏朗，眉目如画。头顶挽着发髻的玉冠润白如凝脂，似隐隐有流光浮动，绝不似寻常之物；再观他腰间所配白玉环乃是青龙的样式，也不敢是民间所有。

　　隽城何时有这号人物？可真是风云际会。

　　白术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男子几眼，而后才状似如梦初醒，忙忙含笑起身还礼道：“多礼了，这里只在下与小妹二人。阁下如不嫌弃，便请入座吧。”

　　原来方才还颇为空荡的大厅如今已是宾客满堂、沸反盈天，想来这里的住客都得了夷安公主鸾驾即将进城的消息，纷纷出来看热闹了。

　　那男子言笑晏晏地道了声“多有打扰”便迤迤然落了座，举手投足雍容闲雅、气度不凡。

　　楚湘客气地行了礼，便蹭到白术身边坐下，趁机冲他小白兄皱了皱鼻子，水润的杏眼里满是狡黠戏谑的笑意：看吧看吧，这才是真正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也。

　　要说她小白兄什么都好，好脾气、讲义气，偶尔还能拿来背背锅，唯有这点装风雅的酸腐气每每都让她和阿姊瞧不惯，尤其是大冬天的还带把扇子真是够有毛病的。

　　白术知她没好话，倒也不生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欲开口与那男子寒暄几句，却不防忽然听他一声惊呼。

　　“呀，这是茂荣斋的珍珠糕吧。”那温雅的小公子竟是被桌上的点心吸引住了，灿若星辰的双眼有些发直，那惊叹的口气欢喜又深情，“还有莲心卷、橘满黄啊...”

　　没成想竟是个吃货！

　　怎么他就不晓得这些点心有这般神奇的吸引力？白术方才欲搭话的口吻生生转了个弯：“这是归云楼送的点心，想必是在茂荣斋订的吧。阁下不妨试试。”

　　“是要试试的，”他竟是一刻都等不及，主人家话音方落便迫不及待地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满足地喟叹，“嗯，果然还是这个味道，好多年没吃到了。”

　　居然有些老泪纵横的意思...

　　楚湘的嘴角抽了抽，刚刚那温润有礼的佳公子形象有点崩啊。不过好在这货的吃相还算优雅，可见家里的规矩少不了，便有种同病相怜的同情感：“没想到公子也喜欢茂荣斋的点心呀，我可爱吃了，可惜家里管得严，总不给多吃。”

　　那小郎君似乎深有同感，转眸盯着楚湘不住点头，待下去一块珍珠糕后忙抽出帕子擦了擦嘴角，便拉着同好交流起心得来：“原来小娘子与某是同道中人。我住在京城云都，家里规矩多从不让到外面走动，只十多年前路过隽城吃过那么一回。后来日思夜想，终于弄到了几个方子，我便照着方子自己做，可总觉得味道不大对。你道这珍珠糕要如何做？原来要先将糯米浸上十二个时辰，再细细磨成粉，然后和上珍珠粉、糖霜......”

　　这娓娓道来的温和中带着点小激动的嗓音却是戛然而止了。

　　“怎么不说了？”楚湘不解，鼓舞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小公子却似乎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妥——好像过于兴奋了呢......莹润白瓷般的脸上浮起两抹尴尬的晕红，双手颇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满怀歉意地作揖道：“真是太失礼了，冒犯之处，请恕某放肆。”

　　原是如此......

　　虽有些吃惊他的自来熟，倒也不至于介意。

　　白术有意替他掩了尴尬，便含笑问道：“在下白术，还未冒昧请教公子贵姓？公子这是出来游玩么？”

　　“多谢白兄，小弟宫玄，远游至此，如今带了家眷暂居隽城友人家中。”这自来熟的小公子还真是心无城府，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个清清楚楚，就差将人请去家中饮茶了，“我本来是想出来随意走走，没想到街上的店铺多数关了门面，倒是见此处尚有人声，便使了银子悄悄从后门进来的。”

　　“哦，宫贤弟不知公主殿下与驸马要进城的消息？我听说，因着这个，如今城里的一些街道，萧大将军都派了骁果卫驻守，沿路的店铺等闲不好开门，也就还剩些有背景的酒楼茶馆、客栈......呃，关起门来做生意。”

　　他本想脱口而出的“妓院”二字，在瞄到楚湘的时候生生把住了嘴。

　　宫玄却微微皱了皱眉，近似嘟囔地道：“唔，如此劳民伤财，这萧大将军也太小心了些。”

　　“为了贵人的安全嘛，这也是萧大将军的妥当之处。”心眼多多的白术自然不会和一个陌路人多谈这些，便笑着随口敷衍了一句。

　　没想到楚湘却难得显摆了下她的那点小聪明：“他若真是个妥当的人，为何还让这些临街的酒楼客栈做生意？偏偏还有如此多的人在这高阁之上，也不说管束。若果真有什么人存了歹心，那公主的车驾便是最好的靶子。”

　　“湘娘！”白术严厉地截断了她的话，却还是晚了一步。

　　跟一个不知道路数的人说这种话，没得给自己多添麻烦。看来往后还是要再提点提点这小傻子，否则怎么被人卖的都不知道。

　　楚湘也反应过来自己冒失了，忙掩了口却不服输地偷偷冲白术无声地嘀咕：“反正，他不如我阿姊。”

　　原来是替姊姊记仇。

　　白术好笑地摇了摇头，好在那宫玄似乎也没听清方才的话，并不追问什么，而是又拈起了一块橘满黄，咬了几口又乍然惊呼道：“呀，说好了拼桌却总是蹭白兄和小娘子的，真是太失礼了。也不知这归云楼还有什么其他茂荣斋的点心，不如让小弟请客，叫他们再上些别的花样来，再来一壶菊花茶，咱们边吃边聊。”

　　说罢，他便匆忙唤来了店小二，又拉着楚湘讨论起茂荣斋的什么点心最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