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71、第 71 章

　　无伤与郝连白羽一行来到无双军营的时候已近子时。无云的天空中挂了一轮澄澈的圆月，被地上的火把染上了一抹血色。

　　叶淼的身体每况愈下，无双虽然知晓，但是却不说破，只是每每等他入睡的时候，暗自祈祷，希望上天能够对她多一些怜悯，不要将自己身边的人又一次夺走。但是祈祷能有什么用？有时候自己越珍爱的，反而消逝得越快。

　　郝连白羽打量着无双，按着密报所说这个人两年前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周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身着戎装，目光坚定，俨然是个女将军了。时光的力量其实就是只要这么一两年，能让人迅速地成长起来。而她身边的应该是少年成名的叶淼，这个另整个苍戎都畏惧的将军，如今面有病容，虽然精气神还在，可是应如密报所言，岁不久矣。

　　无伤上前跪拜：“奴婢参见公主殿下。此乃苍戎郝连世家长女，郝连白羽。婢子此番苍戎之行，受了她不少照拂。”

　　无双忙将无伤扶起来，道：“看着无伤姐姐安然归来，本宫这心算是放下了。”说着又对郝连白羽道：“无伤就如同本宫阿姊，你帮着本宫的阿姊，便是帮着本宫。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报答郝连姑娘的这份情谊？”

　　郝连白羽却是不给无双半分面子，直言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但是我却能给你你想要的。比如说定北军，又比如说让他死得没有痛苦些。”郝连白羽看向叶淼道：“叶将军，你自己的身体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放肆！”无双怒道，“本宫敬你是客，才给你几分薄面，你不要太逾矩了。”

　　“白羽无状，请殿下恕罪。”无伤忙拉了郝连白羽跪下。可是用了七成力道，也没将她拉下半分，只能皱眉道：“郝连白羽！”

　　“我不是大周人，不懂你们大周这种繁文缛节。我说的是事实。”郝连白羽睨了眼无伤，“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在你的太子殿下面前你也是这么低声下气的？这个人为了定北军符把你送给了慕容琰，你就一点都没有怨言？”

　　无双闻言，只是看向跪在地上的无伤。郝连白羽说的是事实，为了定北军符，她将这自己口口声声喊着阿姊的人送去了苍戎，这个太子哥哥万分珍重的人。无双满腔的怒气瞬间被浇灭了，只是看着无伤，想着她是否是怨恨自己的。

　　只听无伤道：“奴婢幼时便被送进宫，皇后娘娘待奴婢甚好，这份恩情奴婢无以为报。不要说是苍戎了，就算此刻公主殿下要奴婢去死，奴婢也不会有一声怨言。奴婢此番带郝连白羽同来只因她说可以帮公主拿回定北军，是对公主殿下有用之人，恳请公主殿下息怒。”

　　这样俯首帖耳的无伤是郝连白羽所不曾见过的，仿佛那个在苍戎的骄傲、自信又恣意的女子，只是个幻影一样。这使得郝连白羽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定北军？”叶淼道，因着与赵廷军一战，虽然赢了，但是伤势却更重了，连日的汤药使他的嗓音越发沙哑，“你要如何拿回定北军。”

　　郝连白羽这才道：“当年你们大周的北定公主被她妹妹姬望月谋害，她的亲信被杀的被杀，被流放的流放，自此定北军也四分五裂。其一部分被崔雪偷偷编入叶家军，才幸免于难；一小部分遁入苍戎，被慕容离愤控制，虽曾于茉莉花谷残喘多年，可惜几十年过去，已是不复往昔；而最为精锐的一部分，传说是在一个叫长安的手上。这个人我查了很多年，都没有查到他的消息。但是据说他有一个好友叫做王北辰，此人便是公主殿下你的外祖了。其实我有时候很看不懂你们大周人，姬望月杀了自己的亲姐姐，还设计把姬望舒的拥趸王北辰杀了。可是居然没有赶尽杀绝，收养了王北辰的女儿，还将她嫁给了自己的长子。她就不怕以后自己的儿媳妇知道真相，找她和她儿子报仇吗？”

　　无双被这突如其来的皇家秘辛打得有些懵，而这些秘辛竟是由着一个外族人告诉自己，真真是可笑之极。但是无双笑不出来，她曾在宫里查了很久关于北定公主的生平事迹，均是语焉不详，史载难觅，仿佛是被人刻意抹去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吗？那个写下《闲散记》的旷达女子真的是被自己的祖母亲杀死的？可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她与苍戎摄政王慕容离岸的情谊吗？

　　“只要找到这个长安，便能找到余下的定北军。”郝连白羽道，“不过，其实这世上还有一支正统的定北军，即是楚王姬勇的三千兵甲。每一个定北军人都起过誓，要誓死效忠北定公主，誓死保卫大周皇权。既然楚王姬勇自立为帝，那么他便没有资格再号令这三千兵甲。公主殿下，破虏将军，此乃良机。”

　　“你对我大周之局势，倒是了解得透彻。”叶淼道，“你究竟是何人？”

　　郝连白羽道：“我乃郝连白羽，未来的苍戎皇后。”

　　叶淼闻言笑道：“苍戎皇后，你就不怕我们以你为质，反要挟苍戎？”

　　“那你可是帮了慕容琰一个大忙，他正愁着怎么发兵大周，从而将郝连家收入囊中。”郝连白羽道，“我此番来大周只为杀一个人，那就是楚王姬勇，对于你们，对于我均是双赢。”

　　无双将手附在叶淼冰凉的手上，按下了他的话，对着郝连白羽道：“这个提议，本宫应了。”

　　无双将暂时将无伤与郝连白羽一行先安置了。她扶着叶淼重回榻上休息，道：“夫君似乎对于我答应郝连白羽之事并不赞同？”

　　叶淼道：“夫人自有夫人的考量，依着着如今的战事，楚王如果能归降，自是最好，如若不能，我军与其必有一战。可是若是由着这郝连白羽杀了楚王，到时候，民心向背，反而会被姬华浓抓住把柄。”

　　“今日一早秋实园来报，说是楚王重病，秘而不宣。此时正好可以派人去探探虚实。”无双道，“夫君以为如何？”

　　“此事为何我不曾知晓？”叶淼道。

　　无双轻柔地抚着他的背道：“我见你难得睡个好觉，便没有惊动你。楚王死了就少一个麻烦，何况他是被苍戎人杀的。姬华浓里通苍戎，人尽皆知。就算最后世人知晓此乃我之计策，民心向背，被姬华浓抓住把柄又如何。夫君，我多希望这仗能够快点打完，你便也不必这么劳累了。”

　　无双将头埋入叶淼的胸膛之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踏实，安心。而叶淼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珍而重之地搂她在怀。

　　周睿在第一次为将时便显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顺便还将自己的恩师卢中正俘虏了。一时间什么“后生可畏”，什么“忘恩负义”，悠悠众口，赞誉，毁誉，纷至沓来。

　　对于这些周睿也不在意，他最记挂的是尚在帝都的王以瑚以及他的阿爹与阿娘。按着他原本的计划是直接打到帝都去，怎奈却被无双指派着来到了楚王军营。

　　楚王的营帐绵延千里，这是一边打仗一边收留流民的结果。如此恩义之举，为着楚王攒了不少人气。

　　这些士兵里除了那楚地的三千兵甲，其他的都是一边打仗，一边招募而来，连着军服都不统一，可是士兵的脸上却无半分怯意。

　　周睿本想着楚王姬勇必然是无双成帝道路上的绊脚石，而无双在姬勇的眼中亦是如此，所以这次出使应该是无功而返的。只是想不到楚王这边对于无双寻求联合，共伐伪帝一事竟表现得颇为暧昧。

　　周睿在被晾了数日之后，没有等到楚王的接见，而是等来了无伤作为第二个使臣，前来求和。

　　无伤一到军营，楚王似乎才想起了曾有周睿这么一号使臣来。前来接待他们的乃是楚王军中第一谋士裴范。裴范此人面白无须，一身儒生打扮，柔和的脸上却配了两条入鬓的剑眉。他眼角已被岁月拉得下垂，却让人觉着那眼睛是永远在笑的，常年的幕僚生涯染得那笑意又多了几分毒蛇一样的滑腻。

　　这裴范绝对是周睿有生之年见过最好相与的人。他不仅将他们一行人奉为上宾，而且一听他们来意，二话不说就拿出一枚玉片，要与定北军符相合。

　　裴范把两块兵符拼于一处，然后将那枚玉片插入两块兵符相接的细小缝隙中。只见那玉上樱花纷纷隐去，最后显出北定二字，其机关设计之巧妙直叫人叹为观止。

　　裴范好似此刻完全忘了自家王爷已经自立为帝这件事，对着周睿作揖，表了一番忠心：“周世子，此兵符确实是定北军符。我家王爷有言，楚地兵甲乃是北定公主所赐，此生必誓死保卫大周江山。如今伪帝安坐于帝都之中，修河置舟以享其乐，置黎民百姓于不顾。幸得无双公主摇旗南下，欲以恢复大周正统，诛杀伪帝。吾等盼公主久矣。如今周世子以定北军符相令，吾等定北军人，皆以周世子马首是瞻。”

　　周睿笑着将裴范扶起来，道：“裴大人言重了，我等皆是大周子民，为的皆是大周的江山社稷。如今伪帝姬华浓混淆皇脉，绝非正统，淫犯神女，亵渎神宫。更甚者，勾结苍戎，欲以其祸乱我大周，实为天下所不容。今楚王能够如此明察秋毫，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实乃我大周之幸。”

　　裴范闻言，又与周睿相互吹捧了几句，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可是在姬华浓那边，则没有那么好的气氛了。

　　姬华浓看着下面那帮人唇枪舌剑，旁征博引，只为着将所有的前线失利撇清。事到如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相信谁的说辞，应该采纳谁的意见。

　　他有些走神，太和殿上那些金色的蟠龙张牙舞爪地盘距在雕梁画栋之上，怒目圆睁地注视着他，这些目光让他不禁又回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被扔在凤凰神宫中自生自灭。

　　不过，还好，还好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阿音。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太和殿上的阳光染上了些许色彩，开始动人了起来。

　　自从苍戎将周离的头颅送回大周，这朝堂之上能和董志辩上一辩的就只剩下王以琮了。这二人争论方罢，均是齐齐跪在大殿之上，请姬华浓定夺。

　　姬华浓这才回过神来，依旧是问了那句一成不变的“为之奈何？”

　　一时间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董志和王以琮这才明白他们自己这么你来我往了半天，这台上的正主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出列而站的是许久没有出声的孟湘：“陛下，如今堪为将者，唯有崔衍。卢中正被周睿所俘，杨存广调兵不利，已然关押。而赵廷军中了叶淼的埋伏，将我军主力毁于一役，实不堪大用。陛下，能挡叛军者只有崔衍。”

　　“崔衍？”姬华浓回忆了半天，道，“此人不是也因杨存广被一同下狱了吗？”

　　孟湘道：“崔衍之罪，罪在姻亲，乃是受了牵连罢了。此人从小善武，少年从军，颇有崔哲老将军之遗风。实乃将才，与之那些光会纸上谈兵者，自是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一个囚犯，去保卫帝都？”姬华浓道，“我大周就没有其他人了？！”

　　闻言殿上群臣纷纷下跪，连喊：“陛下恕罪……”

　　反而是王以琮道：“陛下，臣有一计。古有楚霸王欲烹汉高祖之父，以阻其军，如今叛臣姬无双即将兵临城下，陛下何不效仿之？”

　　姬华浓不禁皱起了他那双好看的眉：“你什么意思？”

　　王以琮道：“文昌大长公主以及瑞王周彦一如今之于叛臣无双，便是汉高祖之父。”

　　“万万不可。”董志连忙出列道，“陛下，文昌大长公主乃是陛下长辈，瑞王更是天下文人之表率。陛下，王尚书此言，其心可诛。”

　　姬华浓看了眼苟戴道：“苟戴，你说。”

　　苟戴道：“陛下，将崔哲放了，让他戴罪立功，他必将感恩戴德。而王尚书之计，奴才私以为，不可行。”

　　姬华浓不耐烦地道：“你们都听到了，就这么办吧。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