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69、第 69 章

　　周离确实已经成了慕容烁的座上客，但是他想着借仓戎的兵，两面夹击消灭无双，可是慕容烁想的只是趁此机会从慕容琰手中夺回兵权。两人心思各异，这会谈的气氛不由显得暧昧而疏离。

　　而此刻慕容琰正站在茅屋之前，看着这熊熊大火。他这么多年来都受着慕容离愤的教导，称其为父，战战兢兢生怕行错一步。如今这个压在他心头的大石终于卸去，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心中甚是舒坦，可是这舒坦过后，又是那样寂寥，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会那样关心自己，教导自己了。

　　“现在，你放心了？”郝连白羽站在他身边道。

　　“放心？那个位子上做的可是慕容烁，我又何来放心？”慕容琰道，“你可是找到你要的答案了？”

　　答案？若是当年他没有在茅屋中冒火救尚在襁褓中的初若，如今是不是就不会死在这大火中？郝连白羽笑道，“慕容琰，你说爱是什么？什么是父子之爱，什么是母子之爱，什么又是夫妻之爱？”

　　“这些我都没有体会过，又怎么知道？”慕容琰转头看着郝连白羽道，“为何如此一问？”

　　郝连白羽将飘散的鬓发抚至耳后，火光照得她的脸庞明明灭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摄人心魄的美丽：“你不是喜欢无伤吗？难道那不算爱？”

　　慕容琰没想到她会如此说，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好，而郝连白羽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嗤笑道：“什么喜不喜欢，什么爱不爱，也不过是如此罢了。慕容琰，我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了，你许我的后位，不要忘记了。”

　　说着郝连白羽直接转身离开，仿佛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一样。而慕容琰握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由着兵士从四面八方取水而来救火。如今这仓戎真的已经没有可以制约他的人了。

　　慕容离愤离世，可谓是仓戎的一大白事，送葬之时万人空巷，葬仪规制直逼仓戎皇帝慕容枫。是呀，她是慕容离岸的胞弟，把持仓戎朝政整整三十年，虽然现在已经退隐多年，可是仓戎百姓依旧记着他，甚至比慕容枫还要来得深刻。

　　满城素缟之中郝连白羽却找上了无伤。

　　这和无伤在天女山第一次看到的那个女孩已经全然不一样了，没有那么多的狡黠却增了些坚毅，没有那么多戾气却增了些生机。

　　郝连白羽的皮肤依旧雪白得没有血色，那说眼睛也依旧是那样蓝得发亮。

　　“听说你们大周的皇帝长得很不错，正好你且带我去见识一下。”郝连白羽开门见山道。

　　“恐怕不能如郝连姑娘所愿了。奴婢今生难于再进帝都，更何况是带姑娘见陛下了。”无伤笑道。

　　郝连白羽道：“如今周离是回不去了，可是你们那个无双公主依旧前有姬华浓，西有姬勇，这日子可不好过呀，再者……”

　　她靠近无伤道：“卢中正可以算是大周唯一的一个将军了，可怜一方面要和周睿对战，一方面又得顾着赵廷军。可惜呀虽然赵廷军以为你们那个劳什子破例将军病危便轻敌冒进，拦都拦不住，最终落得个全军覆没。姬华浓碰上他也是倒霉。可是无伤，空穴来风必有其因，那叶淼恐怕真活不长了。”

　　无伤道：“郝连姑娘对我大周甚是关心。”

　　郝连白羽道：“那是自然，以后我将为仓戎之后，必将踏平你大周。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是吗？”

　　郝连白羽又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那定北军的兵符么，如果我说没有那兵符，我也能调出一支定北军来，带我去大周这件事，你以为如何？”

　　无伤看了郝连白羽半晌，终于道：“我要如何信你？”

　　郝连白羽摊摊手道：“你只能信我。如今慕容烁甘心臣服大周，做大周的一条狗，还妄图用我仓戎将士去为大周平乱，必然引起民愤，宫变就在今天。等慕容琰坐上帝位，如此一来，你们大周无双公主的后方便毫无压力了。”

　　“再者，那定北军的兵符早已不在慕容琰的手上，想必你也知道吧？”郝连白羽接着道。
　　无伤听了却是不答。

　　“那兵符就是个摆设，你拿了也没用，倒是我还可以告诉你定北军在哪里。这桩买卖你也不亏。”郝连白羽道。

　　“北定公主已经殁了那么多年，就算找到那只定北军，也早已不是从前那威震六合的军队了，要来何用？”无伤道。

　　郝连白羽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道：“那你就不想再见见你们那位东宫太子姬华殷？”

　　无伤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摄魂香能够引人入梦，有时候制香高超者，可以将人的神魂寄样在别人的身体里，因此身虽死，但形不腐，意犹存，但识不聚，就像个活死人。而在你们大周把摄魂香叫做织梦。”

　　郝连白羽欺近无伤道，“你可知为何你次次入梦都能见到姬华殷，因为他就活在你的梦中，把他的神魂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那么，”无伤紧张地抓住郝连白羽的衣袖道，“那么，殿下还能活过来吗？”

　　郝连白羽看了看那攥着自己衣袖的骨节发白的手指，道：“或许可以吧，但是如果代价是你死呢？”

　　“只要有一丝希望，死又何惧？！”无伤道，眼中明媚光亮，仿佛盛着星辰大海，那虚弱苍白的脸一下子容光焕发了起来。

　　“或许那个问题我应该问你。”郝连白羽看着竟有些痴了，“咳咳，如此这般，还不快收拾行装，随我同去大周。过了今日，你可就真走不了了。”

　　年乐阻拦道：“姑姑，还请三思。此人阴晴不定，心思剖侧，所言之事何其荒唐！”

　　“你这阉宦，竟然如此言我！”郝连白羽道，“错失良机，以后可莫要求我。”

　　“何况，”郝连白羽又道，“如今叶淼称病，姬华浓欲与慕容烁连手共灭反军。慕容烁这边是自身难保了，而姬华浓此举引得满朝哗然，民心尽失，正是你家公主大军追击之时。而我，可以用定北军帮你们除掉姬勇的威胁，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此刻无伤算是平静下来，道：“既是好事，必有代价。”

　　郝连白羽笑道：“那是当然，第一我要亲眼见见姬华浓，而且你们得留他一命。第二我要亲手杀了姬勇。”

　　“为何？”无伤问道。

　　郝连白羽不耐烦道：“哪有那么多为何？用他们俩的命，换姬华殷的命，很是划算。”

　　见无伤还是踟蹰，道：“那晚梦中我让你刺我一剑，你可还记得？”

　　无伤认真地看着她，道：“年乐，快去收拾行装。”

　　年乐还待规劝，但见无伤此意已决，只好领命下去。

　　由此郝连白羽带着婢女红炎，无伤带着年乐，架着一辆请便马车便匆匆上路，向着大周奔去。

　　慕容琰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没有挽留，没有阻止，此时正是逼宫的关键之时，但是他却跑到这城墙头上。只是为了再能看一看她。郝连白羽问他喜欢无伤这件事算不算爱。他那个时候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的母亲是大周人，生下他便殁了，他从小被叫杂种长大，少年又被送到大周为质，在大周人看来，他依然是个杂种，还是个不堪教化的杂种。

　　但是那年佳节，他终于能够外逃回国，是她救了他一命，如天神降临尘世，像极了天女庙中的那尊神像，如此便是一眼万年，永驻心底。

　　爱吗？如果不爱，为何千方百计把她骗到身边？爱吗？如果不爱，为何只要见着她便欣喜万分？爱吗？如果不爱，为何知道她要离开，还拼命飞驰来此为她送行？爱吗？如果不爱，又为何甘愿放她离开？

　　如果这都不算爱，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么爱是什么？

　　身后传来兵士的通报声：“主上，慕容烁已经伏诛，请主上尽快回宫主持大局。”后面一片士兵跪地大喊：“请主上回宫主持大局！”

　　慕容琰贪恋的再次看着那马车直到它永远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慕容离愤曾经教他：“欲成大事者，必安取舍之道。”如今他亦做了取舍。

　　或许，还是不够爱吧。慕容琰不由地叹了口气，道：“开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