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65、第 65 章

　　如今提到慕容离愤，仓戎人人都知道那是先皇帝慕容枫的兄长，如今的皇帝慕容烁的叔父，就连着如今权势正盛的慕容琰，恭敬地称他一声仲父，他也是受得起的。

　　可是如果是放在五十年前，他也只不过是摄政王府中的一个无名次子而已。

　　仓戎虽然一直都不太看得起大周那套繁文缛节，但是在种姓豪族这方面，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贵族不得与平民通婚，平民不得与奴仆通婚，而慕容离愤的生母虽然没有出自平民阶级，但是却只是个没落贵族，既没有父兄可以依傍，又无家族可以撑腰，唯一能在王府中立足的，也只是他父亲的那点点宠爱了。

　　可是宠爱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异母哥哥是慕容离岸，他的母亲来自强盛的郝连家族，王位，地位，权势，他慕容离岸得的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自己呢？

　　这草屋依旧还是草屋，就算内里装饰得金碧辉煌，在外人眼里，你曾经只是座茅草房子，那此生便摆脱不了那茅草房子的样子了，想来真真是可笑。

　　慕容离愤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问郝连白羽道：“你是何时燃的香？”

　　郝连白羽看着此时的慕容离愤，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的样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孩童时的模样：“弟子在衣服上熏上了摄魂香，是以您未曾察觉。”

　　闻言，慕容离愤语气中竟是少有的赞许：“孺子可教。你千方百计引为师入梦，难道就只是想见你的母亲这么简单？”

　　“是的。”郝连白羽道，“从小到大，弟子便只有这个愿望，问问她，将我遗弃之后可曾有半分后悔。可是，似乎徒儿是见不着她了。”

　　“恐怕不止吧。”慕容离愤道，“慕容琰那小儿，终究还是看为师不顺眼了，想要除之而后快了吧。”

　　闻言，郝连白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慕容离愤。

　　这时草屋的门扉被一脚踹开，出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儿，头上戴着湛蓝色的宝石抹额，身上锦袍华服，与着这茅草屋格格不入。那小儿气势汹汹地出得门来，在门前站了些时候，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人出来。转身看到慕容离岸，努了努下巴，道：“离愤，你且替孤去看看，她在里面做什么？”

　　慕容离愤没有动上半分，他看着这小儿，半晌，才试探道：“大哥？”

　　郝连白羽心想着莫不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摄政王慕容离岸？本是个粉嫩的孩子，可是一安上慕容离岸这个名字，再怎么粉嫩，都带着一股杀伐的气度，即使他现在还不过是个闹着别扭的小孩子。

　　慕容离愤不禁看向那茅草屋子：“谁？谁在里面？”

　　慕容离岸走过来，就着斜坡的优势，歪了歪脑袋，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这是谁的屋子？除了她还能有谁？离愤，你莫不是傻了？”

　　“姬望舒？”慕容离愤不禁向那草屋跑了过去，“姬望舒？！你可是在里面？！”

　　可是没等慕容离愤进去，那茅屋却是被熊熊烈火包围起来，连着其后的慕容离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离愤却是一步不停，直向着那火海奔去，他已然不是方才孩童的样子，挺拔俊俏，是个青年人的身形了。

　　郝连白羽见他这般不要命的样子，连忙静心凝神唤来瓢泼大雨，顷刻将这大火浇灭下去。只见慕容离愤抱着一截焦黑残木，眼中无半点光华，颓然坐在地上，不见悲喜。

　　郝连白羽走到她身边，试探问道：“师傅？”

　　慕容离愤没有回应。

　　郝连白羽依旧又问了句：“师傅，这便是你的心魔？”

　　慕容离愤茫然地抬头看向她：“心魔？”他身后的草木灰烬逐渐凝结成一男一女，站在他的身后，黑漆漆一片，很是渗人，郝连白羽不禁后退了一步。

　　慕容离岸终有所觉，看着那黑色的女子身影，道：“望舒？”

　　那黑影只是围着他转了一圈，仿佛是在仔细辨认来人。

　　而慕容离岸的神态却突然变得凶恶起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口口声声为了家国，最后却为了情爱抛家弃国，一个口口声声为了真情，最后却为了家国绝情弃爱。好，好，好得很！这世上，弃我去者，便只能是死！”

　　他转身对着那两个黑影，双眉高挑，睁大了眼睛，扯了扯嘴角道：“什么兄长，什么朋友，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要弃我而去，那么你们便一起死吧，去死吧！”说着他又流起泪来：“为什么？你爱他，你爱什么人不好，偏偏要爱我大哥！姬望舒！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不是的，离愤，你什么都给不了。”那黑色的人影终于渐渐亮了起来，她的脸，她的发丝，她的广袖华服，都逐渐生动起来。郝连白羽看着逐渐具象化的女子，她有一双温暖而灵动的眼睛，整个人说不出究竟哪里美，但是你看着她，就是觉得这是一个美丽的人。

　　她飘到另一个黑影之前，向他伸出手，他也伸手回握住她的。她身上的光亮传递过去，仿佛也将着这世界的光彩一同传递了过去。

　　那黑影逐渐幻化成为一个青年，青年的额间覆着一块湛蓝宝石，以青缎作底，穿过散落的头发围在头上，配上他那妖冶的双眼，却是一副英气逼人的模样：“离愤。”

　　慕容离愤的双眼渐渐清明起来：“慕容离岸。”

　　慕容离岸拉着大周北定公主姬望舒的手，只是微微一笑，直接悠然转身走进身后的白光之中。

　　见二人均消失在白光之中，慕容离愤自然也是紧随其后，跳入那白光里。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郝连白羽只来得及抓住慕容离岸的一片衣角，那白光便迎面袭来，她只觉得强光之下的一切瞬间又被黑暗吞噬，刹那的晕眩使她头疼欲裂。

　　等到郝连白羽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淹没在熊熊烈火中的茅草屋。慕容离愤直直地站在火光之前，如同一个雕塑一般。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此时正扯着嗓子哭嚎着，为着这场大火，注入了一份悲伤的伴奏。

　　“师傅？”郝连白羽走上前去，“慕容离岸和北定公主呢？”

　　慕容离愤叹了口气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们了。本来以为，以你之力，重来一次，或许可以有不同的结果，原来，无论再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为师想让他们死，可是当他们真的死了，为师又很后悔。阿羽，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郝连白羽道，“师傅其实早就知道答案，为何依旧如此烦忧呢？”

　　“是呀，早就知道，可是知道又有何用？”慕容离愤道，“阿羽，你不是想见你的母亲吗？你帮我造一个梦境，我便让你见她，可好？”

　　郝连白羽道：“真的？”没等慕容离愤回答，她又道：“师傅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慕容离岸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年姬勇拿着大周皇帝姬望月的密信，来到黑水之畔，挑唆着慕容枫给我大哥慕容离岸施压，以杀死驻守冀山的姬望舒。我要回到那个时候，最后再试一次，把他们救出来。”

　　“他们？师傅是指慕容离岸和北定公主？可是师傅不是恨极了他们吗？”郝连白羽很是不解道。

　　“恨？没有期望，哪来的恨？”慕容离愤道，“为师编不出自己的梦境，但你可以，只是入第二层梦境之后，切不可再如方才一般引来大雨，你在梦中耗损了多少精力，梦境之外的你，就会耗损多少心力，严重时，你便会心力衰竭而亡，永留梦中。你可是记得了。”

　　“徒儿省得，只是师傅也别忘记自己的诺言。”郝连白羽道。

　　慕容离愤看着怀中已经停止哭泣的婴儿，突然笑得很温柔：“自然不会忘的，十几年了，我也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