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58、第 58 章

　　云母山是仓戎的神山，但是虽然是叫云母山，但是它却是由三座大山组成。这三座大山，一座在前，其高度是后面两座大山的一倍，而后两座大山无论是高度还是宽度都十分对称，分列在后，形成一个品字形。

　　仓戎人起名字一向粗暴，直接将前面的大山叫做前山，后面两座，朝东的叫东山，朝西的叫西山。前山是仓戎皇族祭祀所在，皇家道场便设于此，每逢祭祀，都是热闹非常。

　　而东西二山之中，东山供奉着大大小小三百七十二尊神像，几乎包揽了仓戎人所有的祈愿，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管不了的。相比之下西山上就只设了一尊孤零零的天女神像，名唤阿胡那，管的也就一件事情，那便是仓戎人的姻缘。

　　而无伤首先来的不是庄严的前山，更不是信徒如织的东山，而是这西山。

　　西山的林间挂满了红色姻缘签，只要是棵树，只要有个枝丫，那上边，就会有红线穿着一块块姻缘签，所以从下面往西山上看，就可以看着远远一片火红树海，如同整个山都燃烧起来了一样。

　　不同于其他来西山求姻缘的青年男女，无伤来此是为着一睹那天女神像的风采。她曾听姬华殷讲过，这云母山之所以是神山，不是因为前山，也不是因为东山，而是因为西山上的天女神像。

　　传说这云母山本是一座山体，后来天降巨雷，直接将云母山一分为三，而在西山之中人们便发现了这尊天女神像，手持一朵莲花，眉目安详，悲悯地望向人间众生。

　　仓戎人以此为神迹，便把云母山也称作为了神山，而为着那尊不知如何而来的天女神像，传说四起。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因为一个少年迷路在了云母山中，天上神女见着那少年，便起了凡心，为救少年不顾天理，直接将云母山劈成了三瓣，现出真身，领着那少年平安下山。

　　从此天女与少年琴瑟和鸣，相依相伴。少年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名唤阿胡那，在仓戎语中，那是织梦的意思。他们的相遇，就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可是就算在梦里，少年终归还是要老的。而天女却依旧还是曾经的模样，未曾改变。少年由此变得惶惶不可终日，终究还是在某天清晨，自尽而死，死时依旧还是年轻的模样。少年死后，天女无法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日思夜想，化作了那尊天女神像，以期待能够再见到少年的转世，再续前缘。

　　可是千百年过去了，天女神像还是一如既往地伫立在西山之中，以此看来，她始终是没有再遇到那个自己爱着的少年。

　　无伤刚进神殿，原来神殿中那些参拜的信徒们便全消失得无疑无踪。她警惕地看向那神像，她的眉目像极了茉莉花谷中的北定公主像。一旁的年乐也不由地看痴了，甚至是全身无力，无法动弹。

　　突然那神像瞬间化作千万天女遍布整个神殿，翩然而舞，衣袖挥动之间，狂风大作。年乐不敌那杂乱狂暴的风力，直接倒身在地，两眼一翻已是昏死过去。

　　无伤看了眼年乐，又看了看那漫天瞬间朝她攻来的天女神像，只是抽出腰间蛮腰，“叮”地一声，将剑尖插入脚下岩石之中。万千天女神像，瞬间化为齑粉，唯有面前的那一座阿胡那，展开笑颜，嘴角拉至耳际，逐渐变成她曾经梦中看到的那张巨大笑脸，手中莲花一甩直接变成一把巨剑劈头盖脸向着无伤压下。

　　无伤恍若未觉，只是把手握在了直立在地上的蛮腰剑柄之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就算永远也等不到，她还是抱有着那一丝的希冀。就在巨剑将要砍中她之时，无伤微一侧身，足尖轻点，直接一个腾身挥剑，将着那巨大的神像砍成两半。

　　此时整个神殿轰然倒塌，无伤的周边亦燃起熊熊雷火。而从雷火之中，信步走出一个白衣少年，从腰间抽出拿一柄漆黑软剑，与着无伤的蛮腰，互为阴阳，锋利非常。

　　神殿的半边已经完全轰塌，露出百丈峭壁，神像那被劈了的半身没有了支撑直接滚落山崖，而年乐亦是不为所踪。无伤没有理会年乐去哪里了，只是盯着那白衣的少年，一动不动，竟是笑道：“殿下。”

　　是的，那是十五，六岁时姬华殷的模样，面色苍白，身形却很修长。此时他手中拿剑，直逼无伤而来。无伤却是不闪不避，直至那剑刺入自己的胸膛，鲜血冉冉而出，撕心的痛楚令无伤全身发抖，冷汗直流。

　　她牢牢抓住那漆黑色的剑身，任由它的刀刃将自己的双手割出深深的伤口，也不让剑身挪动半分，双眼一眨不眨，只是盯着白衣少年的脸。

　　白衣少年想要重新拔出剑，却是分毫不能挪动。他方才出剑狠辣，但是白瓷一样的面上却是一片柔和表情，清冽的眼睛有些疑惑且无辜地看着无伤。

　　无伤想要抬手摸摸少年的脸庞，可是却使不出半分力气来。

　　她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幻象。而且自己再任由自己这么沉沦下去，可能真的就出不去了，可是，再等会儿，只要一会儿，再让我好好看看他，他本该就是这样的英姿飒爽的模样。她乞求着，深陷泥淖，不可自拔。突然她想起梦中姬华殷的话，展颜一笑，对着那个少年幻象，说道：“殿下，我会一直等着你。”

　　无伤终于还是闭上眼，等到再次睁开之时，哪里还有什么少年与雷火。阿胡那还是如同这千百年来一样，保持着一样的姿态，悲悯地看着世人。年乐依旧倒在她的身旁，好在他出门时将着貂裘围了一身又一身，应该摔不疼。

　　无伤扫了眼完好无损的神殿，道：“既然来了，为何又不现身？”

　　随即阿胡那神像的身后传来一串清亮的笑声：“不愧是大周孝文太子的婢女，如传说中一样。”

　　无伤看着那个从暗处走出来的少女，一身雪白无暇的大氅，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此刻阳光从神殿的窗棱中漏下来，照在那少女的身上，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倒比阿胡那的神像，更像个女神。

　　那少女饶有兴味地看了看立在无伤身前锃亮的蛮腰道：“你这把剑很好看。”

　　无伤看着她道：“你这双眼睛亦是漂亮。”

　　那少女闻言也不恼，道：“漂亮吗？可是琰哥哥，却不太喜欢。若是可以，我倒想和你这双眼睛换上一换，或许这样，他便喜欢我了。你看如何？”

　　“我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婢女，怎敢与郝连家的小姐，换眼睛？”无伤右手按上蛮腰的剑柄，道，“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你倒是聪明。不过，我以为你还真的是如传说中那样百毒不侵。结果，看来这香对你还是有些用的。”那少女看着无伤额边的冷汗，“怎么，如今若是没了这剑，你连站都站不稳了吗？”

　　无伤笑道：“虽然不如方才，但是斩杀你，还是可以的。”

　　少女笑得更加明媚：“你和你的那个大周一样的狂妄。如今你能够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你体内的织梦罢了。一个将死之人，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不过，你这个性子，倒是合乎慕容琰的胃口。”

　　那少女围着无伤转了一圈，又接着道：“可惜呀，你的织梦已经入骨，就算我给你解药，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你在幻境中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你甘愿放弃抵抗，甘受幻境灼伤？”

　　无伤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少女瞥了下嘴，道：“真是无趣。我警告你，离慕容琰远点，不然，下次你可就真的死在幻境里了。”

　　无伤看着这个少女，虽然疲惫但更多的是无奈：“我对你的慕容琰没有兴趣。”

　　“嘴硬。不过这句‘你的慕容琰’说的倒是很合我的心意。”少女哼了一声，“我生来便是要嫁给他的，这件事情，先皇改变不了，我的父亲亦是改变不了。而你，只不过是他在大周当质子时太过寂寞，一时新鲜的玩意儿罢了。你若是聪明，便及早回你的大周去吧。”

　　无伤道：“我再说一次，我对慕容琰没有兴趣。”

　　“可是他现在对你却是正在兴头上。”那少女嗤笑道，“看来传言是真的，你喜欢大周那个已经死了的东宫。可是他一定不喜欢你，不然怎么会任由你中此剧毒。”

　　“不准你这样称呼殿下。”无伤瞬间拔起蛮腰，直接架在了那少女的脖子之上。

　　那少女却无半分惧色，似是自言自语道：“这摄魂香的力道还是不足。”她指尖只是轻轻一拨，便将蛮腰弹开，道：“你的毅力很好，就算是当年的仓戎第一勇士阿布尔还，闻了摄魂香这么久，也早该倒地不起了。我虽然不知道你来云京的目的，但是总归不是千里迢迢来向阿胡那求姻缘吧？”

　　没等无伤回答，那少女又道：“无论你求什么，我都能帮你办到，就算是你身上的织梦，我也能想法子将它遏制住，只是一样。”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蒙上一层冰霜：“不要挡我的道。”

　　说着，少女又笑起来：“我是郝连白羽，我想，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大周的小婢女。”她将大氅的帽檐向下压了压，离开了神殿：“希望下次见面能愉快一点。”

　　郝连白羽离开以后无伤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此时大殿之上前来参拜阿胡那的善男信女们倒了一地，身体蜷缩，很是痛苦的样子，年乐亦是。

　　无伤重新将蛮腰别回腰间，并指聚力在年乐的眉心上一点，年乐顿时惊醒过来，看着无伤安然半跪在地上，不禁老泪纵横：“姑姑，姑姑，让年乐看看，你可有伤着？”

　　无伤宽慰他道：“年乐，不过是个梦，醒了便好了。”

　　“是个梦，是个梦。”年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才算理清了现实与梦境，“年乐梦见姑姑也随殿下去了……”他抹了把眼泪，“是个梦就好，是个梦就好。”

　　无伤看向那尊阿胡那神女像，缓缓道：“是呀，只是个梦。不过，这次云京之行，倒是收获颇丰。”

　　年乐和无伤做了个梦，可是一个多月的逃亡生活，对于周睿来说，却并不是场醒来就可以过去的梦。

　　周睿含着金汤匙出生，锦衣玉食，从小被呵护地无微不至，连着口烫茶都没喝过，比之姬华殷与姬无双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这一路逃来，虽然孟湘给了一辆路费，但是周睿却不敢花上半分，连着官道都不敢走，退了一身华服，与周放两个人扮成乞丐，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无双的营帐之中。

　　当无双看见周睿那副落魄模样，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