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44、第 44 章

　　无双离开帝都的时候，帝都下起了连绵的小雨。她回望了下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曾经是那样的熟悉，现在却已是面目全非，不辨来路。

　　与先前回帝都的仪仗和排场想比，无双这次离开，只有一辆青盖马车，连着护卫也只有副将黄轩一人，可真的是悄无声息，低调之极。

　　宫门口立着的是曾经的太后内侍长安。如今他独自打着一把伞，怀中兜了个小木盒子，见着无双马车，便迎了上去。

　　驾车的年乐秉了无双，出来的却是无伤。

　　无伤看着长安的这一身衣裳打扮，道：“陛下在故陵，长平便自请去故陵守墓，到底是不如安公公好角色，太后尸骨未寒，你便投了陛下，谋了高处。”

　　长安道：“姑姑抬举了。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奴才这也是自保罢了。先前收拾着太后遗物，发现了这木匣子，便趁着公主还未走远，急忙候着送来了。”

　　无伤冷笑一声：“安公公有心了。”说着抽出蛮腰，将那小木匣子挑了过来，顺便还将长安的新衣裳划了个口子。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安公公，一时手滑，竟毁了你的衣裳。”无伤虽是道着歉，但是着实是感受不到半分歉意。

　　长安道：“一见衣服罢了，还请姑姑莫要挂怀。”说着放下手中的三，对着马车叩了三叩首：“公主殿下，次去燕云，路途遥远，愿公主殿下一路保重。奴才不能同公主前去，只能在此遥祝殿下一切安好。”

　　长安还未说完，年乐已驾马前行，那车轮溅起的泥泞溅了长安一身。长安却恍若未觉，依旧又拜了三拜，执起身旁的伞，这才重新踏入了大周宫门。

　　无双刚出宫，那边王以瑚就接到消息说周睿去寻无双，要跟着回燕云。王以瑚当即破天荒地摔了书册，道：“蕊白，快被马！”

　　于是这边周睿刚和无双接上头，王以瑚就策马赶到了。她冒雨前来，衣裳，鬓发全湿，全然没有了以往高门贵女的仪态：“周睿，你个大傻子，这是要去哪里？”

　　周睿哪里想到王以瑚会这么追过来，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自然是送无双前去燕云！”

　　王以瑚翻身就从马上下来，竟是直奔道了周睿面前：“去燕云？那我们的婚事怎么办？”

　　周睿道：“你本就不愿嫁我，我亦不愿娶你，这婚事对你我都是累赘，还是早早撤了才好，免得你我二人以后两看相厌。”

　　王以瑚气极，道：“你可是想好了？”

　　周睿点头道：“自是想好了。”

　　王以瑚抬手就是一弹指：“你走了以后就别想再见着我，今生今世都别想在见。你可别后悔。”

　　周睿摸着红了一片的额头，赌气道：“绝不后悔。”

　　王以瑚道：“周睿，你真是个大傻子！”说着直奔上马，策马而去。随行的蕊白亦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周睿，驾着马，前去追王以瑚了。

　　无双看着他们闹的这一出，终究还是出了马车来：“你们俩真是怎么了？”

　　周睿撇了撇嘴：“谁知道她发什么疯。最近愁嫁的不行，竟然还亲自去定了婚期。”

　　无双看着周睿道：“能将阿瑚姐姐气成那个样子，你也委实算是个人才了。睿表哥，怪不得阿瑚姐姐要叫你大傻子了，亏你还跟着我一同那么多市井话本子，和着那些郎情妾意的戏码你都是白看了呀。连我都看得出阿瑚姐姐心悦于你，偏你自己怎么就不知道？”

　　“你说他心悦于我？”周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确认道，“她真心悦于我？”

　　无双无奈道：“千真万确。”

　　周睿这才貌似恍然大悟道：“既然如此，那，那我便不能陪你前去燕云了。无双，你可千万保重，待我，待我成婚以后，再去燕云寻你。不，带着阿瑚一起去燕云寻你。”说着也不等无双回答，急急地追王以瑚去了。

　　“公主不让世子爷随行，可是怕连累的世子爷？”待无双进得车厢，无伤问道。

　　无双叹了口气：“此去燕云前途未卜，他又是文昌姑姑唯一的儿子，我怎么能将他卷进来呢？”说着，她打开了方才长安交来的小木匣子。里头确是一封信。无双展开一看，脸色凝重，将其交给了无伤。

　　无伤定睛一瞧，确是：“姬华浓非姬家子”。无伤道：“太后娘娘可真是送了公主您一份大礼。”

　　无双回到燕云的时候，才感觉浑身疲惫，自己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她倒在叶淼的怀里，感受到他坚实的臂膀将自己抱住，一颗悬着的心才渐渐落回胸膛之中，这个她曾经想要远离的燕云十三州，竟然成了自己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心不甘情不愿嫁与的丈夫，居然成了自己唯一的归宿。

　　无双闭上眼睛，这些日子压抑的所有痛苦，怨恨，再也难以控制，她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大声的，撕心裂肺的。从此以后她真的已经作不成那个可以不谙世事，肆意胡闹的公主了。

　　而叶淼抱着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无双，你终于回来了。”

　　“是呀，终于。”无双回抱着他，她的声音如此颤抖，如此无力。

　　因着公主的回来，燕云大庆，家家张灯结彩，跟过节似的，特别是公主府，热闹异常，宴席更是开了三日。

　　无双端坐在主位上，下首的那些将士们除了黄轩，她没有一个认识，那些女人家眷们，她更是不知其名。她熟悉的人和事物都在帝都，可是她难以回去，而这里，如此陌生，将是她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巧笑嫣兮，回敬着将士们的祝酒，但是她虽然笑着，那些热闹却好似与她无关，什么是快乐，她好似很久都不曾体验过了。

　　华灯已上，当公主府告别喧嚣，重新陷入寂静中的时候，那层浓浓的孤独感又一次包围在无双的周围，但是，幸好，在这里还有叶淼。

　　无双看着叶淼，轻轻抚摸上他的脸。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燕云天空上的猎鹰，也像是夜晚的星辰，在闪闪发亮着。许久未见，他好像瘦了很多。

　　“夫君。”无双轻轻地唤道，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夫君。”

　　“我在，我在。”叶淼将她的脸轻轻捧起，慢慢吻掉她脸上的泪水，“我在的。”

　　“我没有哥哥了，也没有父皇与母后了，夫君，他们都离开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无双哭着道。

　　“我知道，无双，你还有我，你还有燕云。”叶淼道，“这里是你永远的后盾。”

　　“可是，可是我将父皇赐我的十三州尽数归还，我对不起父皇母后，也对不起你。”无双哽咽道。

　　叶淼吻过她的嘴唇，混着泪水，有股咸咸的湿意：“你有我，就算你要整个大周，我都会奉到你的手上，何况是燕云十三州？无双，有我在，别怕。”

　　“有你在。”无双环上叶淼的脖颈，如同环上了一颗浮木，使得自己终于从深海里游了上来，不再下沉，“还好，有你在。”

　　她紧紧地靠在叶淼的身上，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吻。叶淼更加抱紧了她，这个吻，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他被无双带至床边，忽然就不动了。无双疑惑地抬眼看他，他的眼中有着火焰，声音也越发低沉：“无双，我爱你，敬你，不是因为你是公主，你知道吗？”

　　无双没有回答，她突然因为自己刚才的算计而分外觉得惭愧，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以色侍人？她何时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低下头，离开了叶淼的怀抱，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周围突然又变得寒冷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抖：“夫君，过来抱抱我好吗？”

　　叶淼重新将她搂在怀中，她才觉得周身开始温暖了起来：“在宫中的时候，我常常睡不着，想着母后，越想，越难过，但是又不敢让文颂她们知道，不然，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她该有多难过。便只能一个人睁眼到天亮。”

　　“母后去世以后，就更加不敢睡了，也睡不着了。而今，”她在叶淼的怀中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衣服没有熏以往的檀香，但是那淡淡的皂角香味，却比任何熏香都要来的安神，“而今，这样抱着你，我便想着，我终于能够，好好睡上一觉了。”

　　叶淼抱着她，这个姑娘，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不知道愁是何种滋味。她曾经活得那般无忧无虑，整个世界在她的身边都随之变得色彩斑斓，新鲜生动起来，那是他所无限渴求的。可是现在却如同被抽走了生气的娃娃，疲惫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无双，睡吧，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不一样了。”叶淼温言哄着她，他想抚平她皱着的眉头，但是却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他想，自此以后，这个世上，凡是她想要的，他便为她得到。他不会再让她孤身前行，他要为她遮风挡雨，披荆斩棘。

　　“姑姑，公主殿下人虽然是回来了，公主府宴上，殿下也是笑着的，但是奴才看着，殿下心中却是并不欢畅。”年乐道，神色中颇是担心。

　　“太子殿下曾言在大周宫中，最看得透形势的，其实是公主殿下，最懂得变通的，其实也是公主殿下。去了帝都这一遭，殿下现在应该已经看清了形势，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无伤道，“倒是你，这么晚了，可是有何事？”

　　“姑姑，这是楼侍郎送来的。”年乐将密信交与无伤。

　　无伤看着信，微笑道：“年乐，你可还记得瑞王爷对楼澈的评语？”

　　“可谓能臣，可谓乱臣？”年乐回答道。

　　“瑞王爷善品评人物，如今的楼澈，可真真是要将这乱臣做到底了。”无伤笑着，将手中的密信烧毁。

　　年乐道：“可是帝都又有了变故？”

　　“陈瑞死了，而且还是在朝议之时。”无双道，“这回看来他是下定了决心死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