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41、第 41 章

　　王琳的眼中流出泪来，声音却无比冰冷：“所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樱花宴上公然兄妹□□，你让他们还有何颜面活下去？。”

　　她抹了抹眼泪：“不过你说的不错，汾王的那份药，确实是哀家下的。可是若不如此，阿靖早就被杖毙了。至于楼兰为何离开？她太清高，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丈夫与他的心上人春风一度？谢贤妻离子散，又对着阿靖做了那等事，以他的脾性，脱离谢家，抑郁而终，也在情理之中。”

　　傅俊柳听了原委，不禁心沉谷底，傅家倾覆，楼家败落，一切的起因，原来竟然是她自己。

　　王琳道：“我这个弟弟，这些年放浪形骸，不都是因为你。可是你呢？阿柳，可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你为着阿靖恨我，恨他，可是他又何尝不自责？敏嘉皇后不会容许王家人当汾王妃，何况还是一个宫婢，所以阿靖一直躲得远远地。后来先帝登基，汾王以为可以迎娶佳人，但是佳人却身怀有孕，还被瑜贵妃要挟，真真是命运弄人。阿靖既然代你受了委屈，那么她便也是因你而死的。”王琳指着傅俊柳道。

　　傅俊柳道：“所以陛下，不，姬华浓并非先帝亲子，也不是汾王的孩子，那为何，为何你甘心他登上帝位？”

　　王琳道：“但他终究是阿靖的儿子，是我王家骨血。阿柳，哀家父亲为了这皇位而死，他的外甥坐上这位子有何不可？”

　　傅俊柳不敢置信道：“疯了，王琳，你真是个疯子！”

　　王琳道：“哀家若不是个疯子，如何能立足于这个宫中？如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世上哀家最放不下的也唯有阿宇和无双了。阿柳，你已经对不起他半辈子了，希望以后你能对他好点，看在他是那么喜欢你的份上。”

　　顿了顿，王琳又道：“哀家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希望阿柳能够如实相告。无病是不是阿浓杀的？”

　　傅俊柳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道：“不是。”等她回过神来，才觉王琳说了那么多恐怕只是为了套她这具话罢了。但见王琳笑意盈盈，这笑却与方才的全然不同，依旧变成了一贯的温柔大度，母仪天下，但是又与平常的温柔大度，母仪天下的笑容不太一样，更多了些释然与欣慰。

　　王琳执着那杯鸩酒，准备饮下，却被傅俊柳一把打翻在地：“太后娘娘，是臣妇错了。”

　　“阿柳，你先回去吧。”王琳道，语气之中很是疲惫，“哀家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长安见傅俊柳失魂落魄地出来，赶紧奔进殿中，却见王琳看着那杯打翻的酒杯，出神。他试探地问了声：“太后娘娘？”

　　王琳抬头看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无双这孩子重情义，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去争的。”王琳道：“我愿她一辈子无忧无虑，但是你们呢？你们能放过她吗？既然总归是要走上这条路，不如就让她断了念想，好好上路。”

　　傅俊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宫的，回到辅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饭菜已经布置在她的房中，二十几年来从未改变。王宇坐在上座上，见她进来，笑道：“阿柳，必还未用膳吧，为夫正也饿了，快坐下吃吧。”

　　傅俊柳依言坐在他的身侧，却没有动筷：“夫君，你曾问我是否知道阿靖的身份，其实我一直知道。小时候因着庶女的身份，我与阿娘住在府外的田庄上。阿靖便是我唯一的玩伴。直到有一天她说要去宫里找姐姐与哥哥了，我们便断了联系，后来再见便是宫中。小时候是她抛下了我，长大了，确是我害了她。”

　　傅俊柳拉住辅国公王宇的手道：“当年，因为从宫中回来，本以为是因为夫君你，却不知是妾身药性发作，才与夫君你，与你一番云雨。孩子没了，想必你比我更为心痛，可是，可是我却迁怒于你。夫君，是妾身做错了。而今妾身又差点犯下一错，夫君，妾身……”

　　王宇反握住她的手，截断了她的话：“吃饭吧，菜都凉了。”

　　傅俊柳却依旧没有动，她今日心结已开，想将自己积压了许久的肺腑之言尽数吐出，可是没等她再说一个字，却再次被王宇打断。

　　“当年我求娶你，一方面是因为阿姊刚刚封了太子妃，我便不能再求娶世家大族的女儿，而傅家是敏嘉皇帝的外祖家，我想要讨好敏嘉皇帝，便只能娶傅家的女儿。可是我又不能选傅家嫡女，所以我请敏嘉皇帝赐婚你我。”王宇道。

　　傅俊柳闻言，不禁将手从王宇的手中抽将出来，她原本的那些懊悔与释然，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但是我如果说，我其实是真心喜欢你才求娶你的呢？”王宇看了看空了的右手，道，“那时候我从没见过你，但是我读过你的诗作，我想能写出这些诗句的，应该是怎样一个性情豁达，胸有江河的姑娘。我想娶的，正是我欣赏仰慕的，这真是人生一大幸事。可是如今我却万分后悔。”

　　“后来傅家倒了，你的父亲含恨而终，你更是性情大变，连着我流连花丛，做尽胡闹之事，你都不闻不问。”王宇道，“阿柳，你其实喜欢的永远只有你自己罢了。”

　　王宇看着傅俊柳，那是这些年她第一次正眼看着他，目光悲切，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阿姊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如父如母，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是绝对不可以帮着别人伤害她。这些年，你既然身体不好，以后就不要出府了。”

　　“我没有，我是送去了鸩酒，可是我将它打翻了。”傅俊柳哭道，“阿宇，我没有害她，我错了。”

　　王宇放下碗筷，叹道：“可惜已然太迟。”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只余傅俊柳一人坐在桌前，她知道以后连这般吃饭的日子也没有了。

　　无双一大早就递了请求回燕云的折子，等了一上午都不得皇帝召见，便又干巴巴地又等到了晚上，这才能进了宣室。姬华浓案前摆着一摞一摞的折子，无双匆匆扫了扫，却也不知哪本是自己的。

　　姬华浓不说话，无双便跪下拜道：“陛下，臣妹离开燕云已近半年，此来是请旨回去的。”

　　姬华浓还未回答，苟戴却是急急奔了过来，见无双还在，却也管不了许多，秉道：“陛下，太后娘娘薨了。”

　　无双本还伏在地上，乍闻此言，顿时如晴天霹雳，起身转头就对苟戴道：“你说什么？！”

　　苟戴看了看她，又看了眼姬华浓，低头不语。姬华浓却是淡淡地答了一声：“知道了。”

　　无双见此主仆二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起身一路奔出了宣室。文颂见她跑出来，忙也跟了上去。

　　永乐宫中已经开始挂起白幡。无双见状将那挂帆的太监推到一旁，将那白帆扯下，怒道：“狗奴才，谁让你挂这东西的！”说着便又冲进大殿。随后的文颂看着那白幡，也是一惊，连忙跟着无双进去。

　　太后王琳躺在床上，身体虽然还残存着一丝温暖，但是早已没有了气息。无双跌坐在床前，泪如泉涌：“早上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怎么会？！长安，这是怎么回事？！”

　　长安跪地哭道：“是陛下赐的鸩酒。”

　　“鸩酒？！”无双扑到天后王琳身上，痛哭道，“母后，母后，无双不再胡闹了，以后一定乖乖的，你起来呀，你起来呀！不要，不要丢下无双呀……”

　　一时间永安宫的太监宫女均是跪地哭成了一片。

　　姬华浓来到永安宫的时候，无双已经哭了又晕，晕了又哭了好几轮。

　　她看着姬华浓进来，疯狂地扑上前去，揪着他的衣襟道：“为何，为何你要杀我的母后，为何？！我已然将自已禁足于宫内，不问燕云，不理朝堂，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你怎么可以杀了她！从前瑜贵妃对你不闻不问，反倒是我母后对你照顾有加。姬华浓，你怎可杀了她！你还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姬华浓任她这么攥着，冷冷看着她道：“难道你的母后就有心吗？难道我的母亲就该死吗？”

　　“二哥，小时候我觉得太子哥哥什么都有，而且还最受父皇的器重，母后的疼爱。相反的你却只能一个人在凤凰神宫里面，不能够见着父皇。我私下里总觉得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忽略的那个，所以对你也特别亲近一些。”无双看着姬华浓，放开他，退了两步道，“可是现在想来，小时候的我是多么幼稚，满心以为对人好，别人便也会对你好。”

　　“无双，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姬华浓道。

　　“是呀，我们已经不是了。太子哥哥太过心狠，但是陛下的心却更是坚硬。母后从小待你不薄，她怕你在凤凰神宫中住不惯，有什么缺的，你用不惯的，马上便会补齐，更换。她怕你一个人在神宫觉得孤单，便常常让我来去那里和你玩耍。就算后来你去了岐地，母后也是常常挂念着你。”无双看着姬华浓道，“你可以恨所有人，但是你怎么可以去恨她？你可以杀所有人，但是你怎么可以去杀她？！”

　　“我为何不能？！”姬华浓看着无双，丝毫没有被方才的言语打动，“为何我从小沦落到那种境地，都是因为你的父母！”姬华浓道，“太后既然薨了，你便在她灵前好好尽孝吧。”

　　“二哥，”无双拉住了欲要离去的姬华浓的衣角，那布料顺滑冰凉，上面绣着祥云朵朵，本是柔软非常，可是无双却觉得，它在割裂自己的手，使得自己鲜血淋漓，“二哥，从此以后，我便没有二哥了。”

　　姬华浓将那片衣角抽离，对着跪了一片的宫人道：“公主因着太后病逝，一时疯了，你们难道也傻了么？还不把公主扶牢了。”

　　宫人闻言，忙将无双按下。

　　姬华浓离开了永安宫，他想要再回头望一望，那个在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着同样血缘的人，但是他没有，仿佛就像这样，可以斩断所有与姬家的联系，摆脱曾经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

　　无伤正在修剪花枝，听闻年乐来报太后薨了，手下一抖，竟将整个花苞剪成两段，她看着那朵残花，有些失神。

　　“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太后娘娘若是不死，无双依旧会安于现状，得过且过，只是我一直不愿去想这点，也当了这缩头乌龟罢了。”无伤道，不禁握住年乐的手，痛苦不已，“世间难得两全法，年乐，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