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32、第 32 章

　　香颂是无双最喜爱的贴身侍女，从无双开始记事的时候香颂，文颂便已陪伴在她身旁，但是比起文颂的偶尔跳脱，香颂却是个老成持重的。

　　所以无双更愿意带着香颂溜出宫去，要是被发现了，至少还有人能挡一阵皇后娘娘的怒气。但是越长大，无双越觉得香颂的性子实在是长得太过板正了，直到遇到了孟湘。

　　孟湘虽然当年领着帝都第一纨绔的头衔，但是通身是书卷的儒雅之气，对于孟国公能有着这么个好皮相的儿子，看来他那位天下第二美人的媳妇，可谓功不可没。

　　可想而知，孟湘是在他娘的漂亮皮囊下长大的，等闲的闺秀他自也是瞧不上的。

　　就在周睿和着一众京城纨绔调笑着他将要打一辈子光棍的时候，孟湘却被一见钟情这东西砸中了脑袋，从此他的眼里便只有香颂一人，其他的女人在他的眼里都只是一副皮相罢了，唯有香颂，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

　　香颂虽然不是皇亲国戚，但是从小陪着无双长大，公主该会的，她都会，连着公主不会的，她也会。有时候就连皇后娘娘也想，自家那泼猴如能有香颂这丫头一半的沉静乖巧，自己怕是真能长命百岁了。

　　当然香颂和孟湘遇在一起，一切都像命中注定一样，注定了两人相爱，注定了孟国公府的反对，也注定了他们终将别离。

　　那天晚上孟湘听闻无双暂住在瑞王府上，便鼓足了勇气，趁着酒劲，翻进了瑞王府的院子，被周睿直接抓包当场。

　　无双看在眼里，便着香颂送孟湘回府。周睿觉着不妥，无双却道：“你这府中众人，有何人能降得了香颂？”周睿想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孟湘满身酒气被香颂搀着回去，很是有些不易。孟湘却不管此刻香颂是容易还是不容易，神志不清的他想到的只是，如今心爱的姑娘就在自己身边，整个天下就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已，如果能够如此一路相互搀扶着走下去，一直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那该多好。

　　但是这可真是难为了那条道路，毕竟瑞王府和孟国公府只隔了短短两个路口而已。

　　香颂见孟国公府已到，便将欺在她身上的孟湘扶正了，行礼道：“孟公子，您到了。”

　　孟湘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香颂扯进怀里，这是他一直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香颂，香颂，香颂……”孟湘喃喃道，“我如今要去娶别人了，可怎生是好？香颂，我该怎么办？”说着他便大哭起来，一个堂堂八尺男儿，竟如同一个三岁小孩一样，紧紧抱着她大哭，老成持重如香颂者，一时竟也有些懵了。

　　还好孟国公府的管家发现及时，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拼了半条老命，才把自家公子架住，将两人分隔开来。那管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香颂，见她衣着不凡，恭敬道：“我家公子无状，不知是冒犯了哪家贵女？”

　　香颂却道：“我非贵女，不过是瑞王府的一个婢女罢了。”

　　管家闻言，立马又换了一番嘴脸，语气上虽然还算客气，神情却很不屑：“原是瑞王爷家的婢子，如此深夜出门，恐怕是不合礼法吧。虽说世子爷与我家公子交好，可是派一小厮护送即可，倒是劳烦姑娘这一躺了。”

　　香颂听他话中有话，也不懊恼，更不解释：“人既已送到，奴婢便先告辞了。”

　　她正待要走，却被孟湘长臂一伸，抓住了一片衣角：“香颂莫走，我离不得你，香颂，我喜欢你，喜欢你……”

　　管家顿时脸上铁青一片，生生将那孟湘的五指掰开：“姑娘莫介意，我家公子只不过是喝醉了。他即将迎娶陈家二小姐，那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如此醉酒疯言，若是被有心人听去，恐怕就不好了。这一时的新鲜就以为是喜欢，其实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姑娘可别往心里去。”

　　香颂看了眼自己皱了的那片衣角，又看着还在那方喃喃自语的孟湘，道：“醉鬼之言，岂可当真。”说完，便附身告辞而去。

　　在孟湘不得已娶了陈慕蓉以后，他以为无双公主远嫁，将着香颂也一并带走的时候，他觉得人生一下子被掏空了一样，没有目标，没有欢愉，唯有那思念，日日片着他的心，血与痛，混着懊悔，一并流进了他的身体。

　　但是香颂非但没有去燕云，反而离了大周皇宫，成了春晖班的台柱子。

　　这种失而复得,更觉珍贵。

　　孟湘确实是将香颂宠到了骨髓里，除了夫妻名分，他能给予她的，都给予了。而与香颂在一起的时光，也让孟湘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平凡的生活，平凡的夫妻，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不过这只是孟湘自己这么一厢情愿地觉得罢了，在陈慕蓉的眼里，香颂着实是一根刺，深深扎进她的肉里，那刺如今开出了花，但自己却是烂了皮肉，空了骨头。

　　陈慕蓉是陈家二房独女，所以比起陈慕仪来，虽然身份差了点，但是长辈宠爱却是一点不少的。这世上凡是她想要的，她都能得到，就连着陈慕仪那儿缺的，她房里也是有的。

　　她嫁给孟湘，便是未来的镇国公夫人，可是却偏偏输给了一个怜人！一个身份下贱的怜人！

　　“贱人！”陈慕蓉又摔了一个碧玉盏，“西院如何了？”

　　侍女道：“回少夫人，小的是保不住了，而今药已用上，大的自是也别想留下。”

　　陈慕蓉闻言，怒气还是未消，这半年来孟湘与香颂形影不离，她丝毫没有下手的余地，而今皇帝大婚，她这才有了空子：“少爷呢？”

　　“少爷同老爷，夫人还未从宫中回来。”侍女道。

　　陈慕蓉道：“很好，他那么喜欢，就让她好好看看那个女人。记住，我最讨厌她那张嘴，把她的嘴给我划了，我看她以后还怎么唱！。”

　　而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言语狠辣：“对了，少爷最喜欢吃牛舌。把她的舌头拔了，给少爷当下酒菜，在宫中，他怕是吃不好的。”

　　侍女应下，效率极高地奔向西院。

　　主子有令，为着那些好处，下人们做事自是勤快，因而当孟湘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爱的人，已倒在血床之上，连着腹中婴孩，连着腹中婴孩……

　　孟湘将香颂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怀中，抚上她已布满刀痕的脸，痛苦却无声。

　　“陈慕蓉！”他痛恨道，起身便冲向西厢。

　　而此时的陈慕蓉却是畅快了不少，她看着那盘舌头，已经被片好炒熟，色香俱全，想必那味道也是极佳的。她微微抿了一口果酒，香甜入肺腑，说不出的惬意。

　　“你，你这毒妇！”平时儒雅的孟湘，一脚踹开了她的大门，颇有当年纨绔之风。

　　“毒妇？夫君这是什么话？”陈慕蓉将新换的琉璃盏轻轻放下，“我怕夫君饿了，还特地备了你最爱吃的，怎就变成毒妇了？”

　　孟湘看着那盘菜，闪过一丝疑惑。

　　“夫君不是最爱牛舌么，不知这贱人的舌头和牛舌的口味相比，孰更美味？”陈慕蓉笑着，神情愉悦。

　　孟湘闻言，睁大了双眼，一掌便要掌掴下去。陈慕蓉却是不闪不避，迎面看他：“你敢？！我祖父乃是大周阁老，二姑姑乃圣上亲母，姐姐已是当今皇后，连着三姑姑都是你的嫡母，你敢打我？孟湘，你不要忘了，你是怎么成了这孟府少爷的？！”

　　孟湘颤抖着，掌面却停在了陈慕蓉面皮的三寸之上，终究还是没下去手。他终于还是忍着滔天的怒意，摔门出去。

　　陈慕蓉看着他踉跄而出的身影，不禁面露嘲讽：“婢生子就是婢生子，终归上不了台面。”

　　“公主殿下，天凉了，多披件衣裳。”

　　无双悠悠睁开双眼，却是香颂：“香颂？”

　　香颂穿着一身戏服，遮着面，脑后微微挽了个髻，不似往常那般梳得一丝不苟：“殿下，好久不曾给殿下唱上一曲，而今风光霁月，香颂便献丑了。”

　　说着，水袖一挽，唱道：“像梦里，层层杯中曲，凭栏吟，青雨入化境。你看这杯光撩人醉，不知花事伴丹枫，谁人同悦？……西厢间，往事昨日，与君分离经年，却是黄花颓落，断壁残垣。春光里，杳杳音信，锦书难托故里，当真碧落黄泉，死生难见……”

　　无双流下泪来，道：“香颂你是怎么了？为何遮着面？我看不清你。你且先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香颂不由后退几步，跪在地上俯身道：“公主殿下，香颂以后再也不能服侍在您身边，请公主殿下恕罪。”她连磕三个响头，接着道：“前途漫漫，请殿下千万珍重。”

　　无双道：“香颂，你这是怎么了？”她想去搀扶香颂，却碰了个空，香颂的身体如烟雾消散不见，难寻踪迹。

　　“香颂，香颂……”无双梦呓着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文颂关切的脸。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香颂问道。

　　无双平复了下心情道：“无事，做梦而已。现在什么时辰了？”

　　文颂道：“已是卯时。”

　　无双抬眼看看窗棱上透出的微光，道：“今日，太阳出来得可真早。”

　　太阳出来了，流言便也跟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