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24、第 24 章

　　“尚书郎可真是雅致非常，这小筑建得依山傍水，可谓是别有一番风味。”辅国公夫人道。

　　“让夫人见笑了，若论雅致，这京城官员的府邸，哪一个能比得上辅国公府的？”楼澈为她倒了一杯茶，“夫人且尝尝这明台青绿，昨儿新到的。”

　　辅国公夫人抿了一口：“确是好茶，只是却缺了些味道。”

　　楼澈道：“愿闻其详。”

　　“自是红袖添香这一味。”辅国公夫人道，“尚书郎青年才俊，传言说这些年媒人踏破了府门也没给你促成个好姻缘。你更是清净，建了这西山小筑。年轻人眼光高点，等闲那是瞧不上的。所以呀，我今日在护国寺进香，远远就看见你这小筑，就想着，来给你介绍个好姻缘。”

　　辅国公夫人傅俊柳年轻的时候也算鲜衣怒马，诗情更是名动天下，但是这些年日日礼佛，天天吃斋，那曾经凌厉的眉眼，竟也修出了个慈母的模样来。

　　“国公夫人能从护国寺看到我这小小茅屋，也是不易。不过国公夫人如此抬爱，澈实不敢当。”楼澈道。

　　“哎，敢当，敢当。”辅国公夫人虽然吃的是斋，却也吃得圆润，笑起来，眉眼弯弯，倒是让人不禁有些亲近之感，“尚书郎真是谦虚，谁要是得了你当东床快婿，那不得做梦笑醒。只可惜我和国公爷没个一儿半女，怕是没有这缘分了，但是陈阁老却是有个标志的孙女，名唤慕仪的，是个好姑娘，配尚书郎你正好。”

　　楼澈一听忙道：“辅国公夫人可是折煞我也，陈慕仪此刻可是钦定的皇后娘娘了。而且陈阁老家四世三公，他们家的那些个女儿，怎是我一小小尚书郎可以攀附的？”

　　“尚书郎你言重了，放眼天下，私以为除了我那宝贝侄女，还真没几个姑娘能配你的。”辅国公夫人看着楼澈，道，“这好姑娘又不是只有他陈家，镇国公孟家的嫡长女今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有谢家的几个姑娘，连着我们王家也多的是闺秀。哦，还有楼家，虽然现在楼家败落了，但是楼尚书当年的威望却还是在的。”

　　楼澈并无波澜，只道：“多谢辅国公夫人美意，只是澈孑然一身，怕是配不上这些闺秀。”

　　“尚书郎这么优秀，是她们配不上罢了”辅国公夫人看着他，仿佛看着另外一个人，道,“当年你的母亲，蕙质兰心，多少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却偏偏瞧上了你爹。其实这也无妨，谢家与楼家本就是世交，彼此通婚也是常事。可是怪就怪在天意弄人，你父亲却是早就心有所属。阿芒呀，你不是你的父亲，所以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儿，和柳姨说，柳姨给你说媒去。”

　　楼澈看着国公夫人，却也不绕弯子道：“若是我也看上了宫女呢？”

　　辅国公夫人道：“阿芒，你终究不像你的父亲，连着无双都能舍弃，又如何能看上一个小小宫女？”

　　辅国公夫人握住楼澈的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心高气傲这点，你很像你的母亲。那时我狠心将你送去无道子那里，并不知你经历了些什么，受了什么样的苦处。但是，在我眼里，你依旧是我当年抱着的那个孩子，你娘待你如珠如宝，我又何尝不是？”正说着，辅国公夫人不禁流下泪来，“若是你娘还在，若是她还在就好了。”

　　“可惜她已经不在了，夫人若是想要缅怀故人，可去谢家的墓园子。”楼澈将手从辅国公夫人手中抽出，整了整衣襟。

　　“我知道你恨你的父亲，你恨王靖，但是一个是痴人，一个是可怜人，况且他们都已经死了，你又为何不能放下？”辅国公夫人道。

　　“我若是放下了，又如何能在此处见着辅国公夫人呢？何况，夫人难道就放下了？”楼澈道，“夫人来此，不单单是为了来看故人之子的吧？”

　　辅国公夫人怔了一怔，道：“诚然，国公爷命我从尚书郎府上带走一个人，想必尚书郎已将人备好了吧？”

　　“辅国公的消息倒是灵通。”楼澈示意侍从道，“楼明，去将哑妈妈带来。”转而又对辅国公夫人道：“柳姨，我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可是人在局中，实难两全。”

　　辅国公夫人含着泪，又看看四周，确定并无旁人，对着他道：“诚然此局乃是我自己非要踏进来的。阿芒啊，你说的对，你柳姨我是还放不下。我等了这么多年，眼看着他就要失势了，心中甚是快慰。我也要让他尝尝珍惜之人，一个个离散的滋味。哎，不说这些了。阿芒啊，如是你的母亲还在，看见你如今的光华，想必她也是欣慰的。”

　　“母亲早逝，或许对她也是一种好事。”楼澈为她又添了一杯茶，“柳姨，以后再见，我，只是楼澈。”

　　辅国公夫人微微颔首：“是老身失态了。”

　　辅国公夫人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辅国公王宇还是如平常一样把饭桌摆在了她的房间，与她一同吃饭。

　　虽然辅国公王宇喜爱美人，身边更是姬妾不断，但是在与夫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上面，却也是二十年如一日。三餐必是与辅国公夫人同食，辅国公更是明言其子必是辅国公夫人所出，而对于膝下无子这一点，在世人眼中，辅国公夫人对他是有亏欠的，要不然辅国公夫人对于他的那些姬妾，怎么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亏欠？辅国公夫人看着镇定自若吃饭的王宇，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若不是他，当年自己为何会失了孩子？她对王宇，对王家，何来亏欠一说？倒是他们欠自己良多！

　　“如何，可是见到人了？”王宇头也未抬，便知是她进来了，道。

　　辅国公夫人将握紧的拳头松开，在他对面坐下，却是不动筷子：“那孩子，比五年前更加冷冰冰了，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不过，太后娘娘当初没将无双下嫁与他，或许，是对的。”

　　王宇吃着那道翡翠玉虾道：“我不是问他，你见着那个宫女了？可是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已经安置在西厢了。”辅国公夫人道，“她是何人？”

　　王宇停下筷子，看着她，仿佛是在确定什么，道：“你不知道？”

　　“国公爷一大早就使唤我去了西山，还带回来个老婆子，我倒是想问问国公爷那婆子莫不是你从前的老相好？”辅国公夫人道。

　　王宇见着她的表情不像作假，道：“阿柳，你可还记得当年瑜太贵妃身旁的宫女阿靖？”

　　辅国公夫人道：“我自是记得，要不是为着她，阿兰夫妻又何至于此？阿芒更加不会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

　　王宇摇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靖是我庶妹，当年谢贤属意她，我却是高兴的，若非汾王插上一脚，倒也是段良缘。”

　　“王靖，王靖。怪不得。”辅国公夫人默念着这个名字，故作惊讶道，“可是这么大的事，你竟从未与我讲。”

　　“当年你为着楼兰的事，将阿靖说得一无是处，要我怎的与你讲？”王宇道，“阿靖也是个可怜人。”

　　他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只是那回忆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褪色，道：“她是在我父亲戍边的时候生的，后来父亲在与仓戎一战中战亡，她便也回了帝都。我们本就是旁支，母亲又早逝，阿姊那时年纪也小，更何况阿靖的母亲还是个仓戎人，便一直没将她写进族谱里。再后来敏嘉皇帝感念父亲忠义便将我与阿姊接进了宫去。”

　　“因着她身上流着仓戎人的血，阿姊不能将她一同领进了那大周皇宫，本想养在宫外，时常送些钱财，托人照拂与她。可谁知道，她最后竟然还是进了宫来，真真是造化弄人。”王宇道。

　　“这些，你原先不知道，难道后来也不知道吗？”王宇对着辅国公夫人道，虽然是疑问句，但是语气却有些笃定。

　　“我怎会知道？今日听你一说，我也才知道原是阿妹。你看你，我又不是那小肚鸡肠的长舌妇，你早与我说，我便也不会怪了她那么多年。”辅国公夫人不禁一阵唏嘘，“谢贤当年在谢家祠堂前跪了三天三夜，想要将王靖娶进门，后来便没了声息。再后来，谢、楼两家长辈商议着，就把谢贤和阿兰凑了一对，本想着才子佳人，不成想却成了一对怨侣。”

　　辅国公夫人见他还是一副不信的模样，又道：“王宇，我确实是怨她，毕竟阿兰是因她远走，也是因她抑郁而终。但是我更加恨你，这么多年来。樱花园一事一直郁结在我心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告诉我。”

　　辅国公夫人叹了口气道：“我真真是巴不得，这辅国公府能有破落的一天呀。”

　　王宇道：“无病已死，你这愿望不是已经成功了一半？”

　　辅国公夫人笑了笑，却没接话，而是问道：“那咱们那阿妹呢？往后就没人提起她了，可还在宫中？”

　　“阿靖？阿靖死了，至于她到底怎么死的，就得好好问问你带回来的那个人了。”王宇道，他的眼中泛出一股冷意，这冷意倒是让辅国公夫人记起一件事：“哎呀，那人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