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已死》胡一白

16、第 16 章

　　“无伤，我必须回帝都。”无双道，“我得回去。”

　　“殿下应该知道，此次回去等待您的将会是何等局面？”无伤跪拜道，“小则软禁，大则……”

　　“我知道，可是我又能如何？我的兄长薨了，我的父皇崩了，而我的母后还在那里，她还活着。我不去，又有何人来护她？”无双将双手搭在无伤的肩上，微微有些用力，“母女骨肉分离，无伤姐姐，你应该是最懂得的。”

　　“无伤明白，但是公主是否有想过，您在燕云，您的身后便后有叶家军。就算皇后娘娘在宫里，最多也只是姬华浓要挟您的筹码，反而更加安全。如果您回去了，皇后娘娘最大的价值，也就没有了。”无伤依旧低着头道，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无伤，你说的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不忍心，不忍心母后在未来的日子里活得像一个人质。她是天下之母，她的高贵，她的骄傲，不能因为我而失去。想必现在宫里的那帮人，也是你的这番说辞，只要她在宫中老实待着，便能保我这女儿平安。”无双迫使无伤抬起头来，“本宫宁可回去，哪怕是死，也不愿母后如此受制于人。”

　　无伤看着无双的眼睛，目有泪光，但是却充满了坚定。这双眼睛，真像，真像那个人：“您是公主，您便不能活得像普通人家的女儿那样任性妄为，您得明白自己所处的境遇，自己的位子，还有那位子给您带来的荣耀与危险。可是，就如同您说的，奴婢五岁入宫，由皇后娘娘教导着长大的，奴婢亦不愿看着娘娘受委屈。”

　　无伤叹了口气，将无双揽进怀里，如同揽的还是小时候那个爱撒娇的小公主：“哎，罢了，您已经长大了，所以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您想回去，那么奴婢便陪您回去。奴婢答应过殿下要像照顾他一样，将您照顾好的。”

　　无双的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你的语气，可真是越来越像太子哥哥了。”

　　而另一边谢澜千里加程，终是赶到了青州。他本来想见的是无伤，可是赴约的确是年乐：“谢知州，如今已近入冬，姑姑的身子，是越发出不得门了，不能前来，还望知州海涵。”

　　“公公言重了，谢澜此番前来只是听闻诏公主回京都的旨意已经到了青州，不知无伤那边劝的如何了？”谢澜道。

　　年乐见他对公主返京一事既没表示支持，也没表示反对：“知州以为会如何？左不过是同一个结果罢了。公主回都，是险，不回都，却是危。在两者之间，如果是知州会如何选？”

　　谢澜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公主仁孝，自是会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只是近日新皇刚登大宝，所行之令，似是对着燕云十三州有些意图。”

　　年乐道：“此事，奴才会告知姑姑的，同时姑姑也让乐带句话给知州“江南富庶地，临北仅金陵”，还望大人多多费心了。”

　　谢澜笑道：“澜乃两府知州，顺天时，安民利，本就是我分内之事，澜自当竭力而为。至于府仓钱粮，烦请公公回禀无伤，请其不必担忧。”

　　“如此这番，在下便先替姑姑谢过知州大人了。”年乐抱拳道。

　　“公公，客气。”谢澜回礼道，说着又拿出一方锦盒，交与年乐道：“无伤身体不好，又奔波劳累，这里是一朵灵芝，烦请公公转交与他。”

　　年乐打开锦盒道：“山川云雨、四时五行、阴阳昼夜之精,以生五色神芝,为圣王休祥。奴才本以为五芝皆以五色生于五岳。却不曾想到，原来真的有五色汇于一株的神芝。看来谢知州，真的是费心了呀。”

　　“公公过奖了，只要无伤能好起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谢澜道。

　　“奴才就替姑姑多谢谢知州了。”年乐难得换上了一副笑脸。

　　接下来两人如何喝酒吃饭，暂且不表，只是另外一边，孟湘本是劝说周睿的，但是周睿全身像个棉花球一样，句句都将孟湘弹了回来，次数多了，孟湘难免会染上些脾气：“周世子，你可知抗旨不遵的下场？公主殿下如今住的可是北定公主留下来的宅子，难道也是想效仿北定公主，欲以燕云而大周不成？”

　　“放肆！”周睿道，“你怎敢妄自非议北定公主与无双公主？！况且，燕云本就是大周国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孟大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难道是要挑拨圣上与公主殿下的关系么？”

　　孟湘怔了一下：“是我妄言了，只是公主闭门不见，不由地让人不多想。我是如此，上头那位……世子，如今天下已换了主人，高位者，难免多想，你我可都不晓得那位现在的脾气如何了。”

　　周睿笑了笑：“我还是那句话，找殿下，得先找驸马。你说我们多日不见，就不能好好喝喝酒，看看月亮，听听小曲？哦，对了这楼里倒是有个小倌儿，犹善《杯中曲》。孟大人从前不是最喜此曲么？”

　　转而对身旁的侍卫道：“周放，你快去为孟大人点上。”

　　“是。”周放道。

　　孟湘听到《杯中曲》时，已有些魂不守舍，他此番主动领命前来一方面是想在新帝面前露个脸，但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他看向楼堂台上，想着这可真是个好位置，能将这台上情状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可是等那小倌儿一上场，一通凉水泼下，他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

　　台上之人却不管台下之人的想法，已是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周睿将孟湘的神色看在心里，故作不知道：“孟大人可是不喜欢？倒也是，世间能将此曲唱的好的，估计也就只有香颂那丫头了，可惜呀……”

　　“的确可惜。香颂乃是公主殿下最为钟爱的婢女，将来想要再听其音怕是难了。”孟湘不无不无惆怅道。

　　“咦？”周睿故作惊讶道，“孟大人不知道吗？香颂早已被放出宫，并不在陪嫁之列。”

　　“被放出宫？”孟湘如同梦呓，不顾礼仪，抓着周睿的手道，“怎么会？这是何时的事？为何无人对我提起？”

　　“就在公主嫁来燕云之前。怎么，周大人竟是不知，我以为……”周睿故作若有所思状。

　　“以为什么？”孟湘急道。

　　“以为香颂是为了孟兄才自请出宫，不愿同来燕云。孟兄，你是不知道呀，香颂自小就陪在公主殿下身边，她直言不愿陪公主殿下远嫁燕云，殿下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我原是以为……怎么，那丫头最后没去找孟兄么？”周睿道。

　　“我，我不知道，她来寻过我？她何时来寻过我？”孟湘急切道。

　　“难道没有么？我看那丫头似有此意。不过香颂那丫头平时就思虑过甚，不敢妄下决断。我本以为她既然如此决绝地不愿来燕云，应是早已经想通了的。”周睿看着孟湘越来越惨白的脸，笑道，“但是如今孟大人身边已有佳人在怀，只怕也是那丫头痴心妄想了，不过呀，倒是苦了那丫头的一腔情谊。哎，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酒，喝酒。”

　　孟湘闻言，苦笑了一下，一杯酒下肚，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接下来这顿饭就吃得更加寡淡了。

　　香颂遇见孟湘的时候，孟湘已有一十有六，已算半个大人，但是却依旧领着国都纨绔头头的名儿，而周睿顶着那瑞王世子的光环，与孟湘更是比别人亲近几分，所以和着那时无法无天的无双也就跟着亲近了几分。

　　无双每次溜出去玩，必有一人跟随，那就是香颂，肩负着保护公主，以及汇报公主行动的重任。

　　孟湘第一次见她时惊叹好一个美娇娘那如痴如醉的模样，让着无双甚是鄙夷，就你这见着美人就着魔的样子，如何同书上写的那些纨绔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因此，无双对着孟湘这个纨绔之首的名号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香颂唱得一手好曲，犹善青衣，真真比春晖班的名角儿还要出彩几分，因此每每和着周睿听戏，都会让香颂扮上给无双他们几个开个小灶，乐呵乐呵，其中最为激动的便是孟湘，每次听曲 ，不论寒暑，不论公闲，他必来凑上一桌。

　　“像梦里，层层杯中曲，凭栏吟，青雨入化境。你看这杯光撩人醉，不知花事伴丹枫，谁人同悦？……西厢间，往事昨日，与君分离经年，却是黄花颓落，断壁残垣。春光里，杳杳音信，锦书难托故里，当真碧落黄泉，死生难见……”香颂唱得绮丽婉转，一副如泣如诉的模样可谓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孟公子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一见香颂误终生，面上竟也是一片颓败的颜色。香颂曾说无人能懂她的曲，可是可能那时的孟湘却是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