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别君去》再不来了

3、第三章 北望城

　　北原草地上，万里无云，碧空当头。高悬头顶的太阳洒下一片片金辉，在微风吹拂下，及膝的草形成一层层的波浪，草地反射的阳光散发着粼粼波光。

　　“真爽啊，”徐子瞻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感受着太阳的温暖，向着东边疾驰。他穿过一个又一个牧区，一个又一个村落。看见山坡上放牛的男孩儿正吹着笛，河畔的姑娘正洗着衣服，老牧人赶着上百头羊向着毡房旁的小溪走去，他仿佛听见老人悠长的北原牧歌一节一节的随着风飘来。

　　徐子瞻的眉头舒展，嘴角不自觉浮现出笑容来。在这广阔天地之下，徐子瞻的心胸也变得豪迈壮阔起来:“天下之广，苍穹之阔，必有我徐子瞻洗尽尘埃，登临庙堂之日！”奋马扬鞭，更显昂扬之志。

　　前面便是矮羊坡了，翻过这个坡，便能隐约见到北望城了。此时已是午后，烈日当空，灼烧着草地，蒸腾的水汽下北原甚似一个蒸笼，连草地也变得干枯暗淡了。徐子瞻浑身已被汗水浸透，马的汗水也把马鞍浸湿了，驿马喘着粗气。从昨日出营到现在，也有一天一夜未合眼了，徐子瞻担心马撑不住，便策马转北，向长城方向骑去。

　　到了城下阴影处，徐子瞻下马脱光了衣服躺在草地上，侧头看着驿马，想从它的身上找找寒原马的影子。百年前开始，寒原马的美名便随着蛮族的入侵而远扬中原。因为在寒原的冰天雪地里生存，加之蛮族残酷的人为选择:把劣马做干粮，好马留着不断的进行训练，以期望能够负载起蛮族庞大的身躯和厚重的铠甲。所以寒原马从千年前开始被培育，到百年前，终于进化成为新物种，体格高大，汗流如血；奔如闪电，力拔千钧。

　　而这驿马，也就是中原最常见的北原马，是由寒原马与古北原马杂交而生，继承了寒原马的部分优良血统。因而能日夜兼程数百里，负重大大超越从前的古北原马，得到大量培育，广传天下。虽不及纯种寒原马高大强壮和疾奔如雷，却也非昔日北原马可比了。

　　可是这寒原马虽是天下第一马种，但是数量稀少，被蛮族藏于茫茫寒原深林之中，唯有蛮族主动南侵时，才能看见它们的身影在军阵中疾驰。伴随着士兵的哀鸣，把一队队的士兵撞向空中，把一个个的盾阵瓦解，蛮族百骑重甲便可横扫中原万人之军。可蛮族那时也仅有数百匹寒原马而已，在乐氏北伐之战中，羽林卫以三千连机弩突袭蛮族营地，顷刻间数万毒箭覆盖住营区，不论寒原马奔驰如何迅捷，却也难逃过遮天蔽日的箭网，唯有马厩边缘的数十匹得以逃回寒原。自那时以后，北蛮没有了寒原骑兵的快速推进能力，已经数百年不见踪迹了，只流传下他们的种种野蛮暴行来。而那一战，也是乐氏皇族入主中原一战。前朝皇室被蛮族屠戮殆尽，山河凋敝，诸侯推举乐氏为天子，迎娶王畿大族凤城芩氏之女，岑氏献上神鸟凤，以示皇室天命所归。于是分封天下，海内自此安宁。

　　而这长城......徐子瞻用手遮挡住随时间而挪移照射在脸上的日光，看着这高耸于北原上的长城，回想起十几年前，随父亲来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天，还没有这么热。

　　“羽林左卫史前来，为何不先通知下官，让下官好做准备啊。”工部主事韩巡理拱手笑道，“竟然还带公子来此边疆，大人真是虎父啊。”

　　“这是国事，我怎么能来摆官威呢。我带子瞻来，只是要他多见多闻，日后将见识用来报效朝廷，一切从简，你不必多礼。”徐史明走到桌前，拿起工程记录簿翻起来，“工程进展如何了？”

　　“禀大人，全线已经完工。东起东山，西至雪岚山，其间万里，将蛮原与中土分离；墙依地势而建，包揽地利之便；以横贯东西的泽原河为护城河。墙高十丈，宽四丈，依陛下吩咐，在长城上每隔一段距离，修巨城一座，共五座。长城设数千烽火台与□□台，配有碉堡，可分散驻兵。敌来则点燃烽火台，凭借连机弩抵挡，以待援军。长城固若金汤，实乃千秋霸业之基啊。”韩巡理激动的说。

　　“韩主事劳累了，这工程从你祖父开始传到你手上，你们韩家为国付出太多了，你看这鬓角，也斑白了，这是大功一件，我定向陛下如实禀报。”徐史明拍着韩巡理的肩膀说。

　　“大人，我怎么想的，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都只希望这天下永享太平，不要再生战事了。”韩巡理眼睛闪烁着亮光。

　　“我失言了，巡理，这几年在朝廷待着，不自觉便用上那一套虚言了。”徐史明言语满含悲哀。

　　“唉，谁又不是呢？捕蛇者易遭蛇反噬啊。”

　　两人陷入悲哀之中，哀伤之情在空气中萦绕。

　　“唉，巡理，不提这些了。我给你带圣谕来了。”徐史明回身去取太监手持的火凤玉盒中的圣旨。韩巡理立刻跪伏于地。

　　“韩主事梳理万机，协调各方，卿家四世忠臣，建此帝国之壁，其忠其智，冠古绝今。特奖升侯爵，封章越国，世袭蒙荫。”

　　“臣族必世代尊王攘夷，以谢天恩。”

　　“起来吧。”

　　“喂——喂——”几声呐喊将徐子瞻从似梦非梦中清醒过来。他一睁开眼，便见到城楼上有几个驻守的士兵对着他高声喊着。

　　“什——么——”徐子瞻站起来对着他们大喊。

　　“你——身——后”他们用枪齐刷刷指向南方。徐子瞻转过身去，只见夕阳下落辉洒在草原上，一阵大风吹来，把那匹寒原马的长马鬃吹得翩然飞扬，高大俊美的寒原马望向南方草原。徐子瞻惊讶的看着这匹突然出现的寒原马，这巧合像梦一样，“难道这是命运吗？我将在这里驯服它。”他仿佛看到自己骑着它戮敌斩将的场景了，“如果驯服它，那么我便是中土第一骑了。”

　　这时寒原马回过头来，看见了徐子瞻。徐子瞻也愣住了，“这是命运吗？”徐子瞻想着，想要慢慢靠近它，然后抚摸它，最后驯服它。然而，寒原马回身起蹄，只见一阵绿草飞起，寒原马消失在茫茫北原中。只剩徐子瞻一人一马在这城下的黄昏寒风中呆呆立着。

　　“唉，我想什么呢。”徐子瞻又启程向北望城而去。

　　翌日下午，推辞了翁学士的挽留，徐子瞻牵马从北望城军营出来，边走心里边寻思，“这贺文龙挺有意思，堂堂都统，统领三万大军，却把军帐摆满了纸墨笔砚，挂满了书画诗词。”

　　“人家是儒帅，你要知道，思想的力量，比身体的力量更无穷。”徐子瞻想起了翁学士的话，“儒帅......”

　　走着走着，抬头一看，到了北望城南门口了，他每次到南门口，总要抬头看一眼匾额，上书“北望城”三个字，笔法遒劲，突显苍茫豪放之感，却是出自贺文龙之手。徐子瞻脑袋里又浮现出贺文龙那副勉强支撑起厚重铠甲的身躯来，清瘦得很，文文弱弱的，怎么也跟这匾额的雄壮联系不起来。

　　“请让一下，你挡着路了。”

　　徐子瞻不紧不慢的回过头来，想耍耍浑。

　　“颖儿？”徐子瞻惊讶的望着马车座上身穿白色襦裙的女子。

　　“怎么是你，你叫人家什么呢。”德颖温柔的脸蛋儿皱起眉来，反而更显可爱了。

　　“唉，别生气，我就是听陈大哥喊多了，也跟着学了。陈大哥让我来看看你，我就一心都想着来看你，就失礼了。”徐子瞻摸着后脑勺笑嘻嘻的说着。

　　“我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要不是......”说着说着德颖的脸颊泛红了。“你吃了没，城门楼不是说话的地儿，要不......”

　　“不了，不麻烦了，我走了。”徐子瞻说完骑上马背，就要策马驰去。

　　“哎，你怎么就走了，不是来看我的吗？”德颖也顾不得矜持了，慌张的挽留道。

　　“这不是已经看过了嘛，你人好好的，我会转告陈大哥的。军务在身，不容延迟，多保重，”说完骑马而去。

　　“你......”望着徐子瞻马上的背影，德颖的眼中已噙着泪水。

　　徐子瞻又何尝不知道德颖的心意呢？徐子瞻夹在陈武和德颖中间甚感苦恼，当初替自己陈武大哥来北望城看望德颖，却不料德颖从那以后便对自己有意，陈武从一开始都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徐子瞻既不愿告诉陈武这件事，伤他的心，也不愿让德颖对自己抱有幻想。徐子瞻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会伤害一方，因此，他无法做出行动，只能在北雁与北望之间，替陈武维系着他们俩没有结果的感情，一日一日的拖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