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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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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也被夜行这一番话镇住了,紧紧抿着唇,陷入了沉思。
夜行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倒是有些好笑。他用眼神示意金也远处一摊铺,卖的正是烟花爆竹,说道:“你们西域人,信不信天君?想不想试上一试?很好玩的。”
金也依旧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你们竟然将亵渎天君视为勇敢的象征……”
“也不是。”夜行发现这位公主的思想好像被自己不小心带得太偏了,赶紧解释道,“我们大家都十分虔诚地信仰着天君,只是有时候……臣服久了,也会不舒服,偶尔做一些出格的举动发泄一下,然后继续虔诚地信仰……你明白吗?”不过,这番说辞,夜行连自己都觉得勉强。
金也则听得很认真,不过却被绕得更懵了,懵懵地摇了摇头。
“试试吧,天君不会怪罪你的。”
金也沉默不语,夜行却兀自走向了那个摊铺。但见铺中火红一片,各式各样的纸包堆积在一起,画些花纹,多是金色或鲜艳五彩的,写的是她金也看不懂的中原文字。这些……就是轰天君的炮筒么?
没多久,夜行走出来,递给她一个小纸筒。
“你看,就这样。”夜行将金也的手摆好,不由分说便将纸筒塞进她的手里握好,纸筒一头朝向天空,“拿稳了。”
金也默许了夜行让她向天君轰烟花的行为,努力将双手握得紧紧的,紧张地闭上了双眼,甚至屏住了呼吸。夜行塞给她的这个纸筒并不大,就算天君将凡人一一怪罪下来,也轮不到她。
金也拼命在脑海里想,父君到底有什么不好?若非说些什么……就怪父君堂堂四海八荒的主人,却被天后那个老太婆牵着鼻子走,弄丢了娘亲,害得他女儿现在不能在天宫睡觉,而是在这凡间四处折腾!
夜行用香点着了纸筒末端的线,瞬间“砰”的一声在眼前炸响。金也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迸发,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挣脱而出。她本看着自己手中的纸筒,却在它狂震了一下的瞬间被吓得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金也才慢慢睁开眼睛。手里就只剩了一个变得很轻的空筒了。
“至于吗,金也?”夜行看着她有些无奈,“你亲手放的烟花,结果什么也没看见,多可惜。”
“你不懂。”金也面色有些苍白,她那般白皙的皮肤苍白起来还真不容易看出来,“我做的是一件神仙们都不敢做的事。”
“很重要吗?”
金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逗你玩的,”夜行揉了揉她的脑袋,“其实这不过是放着好看的罢了,和天君又能扯上什么关系。真不懂你,哈哈哈!”
哈哈哈?
金也又懵了。夜行戏弄了他。夜行竟然会开怀地大笑!他竟然开怀大笑地嘲笑她……
“好了,走吧。”夜行没有理会她的反应,直接把她手中的空筒取走扔掉了。
金也没有办法,四周嘈杂混乱,她只能跟着他。但他竟然拿她寻开心!她觉得有些愤怒,还有委屈!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可是她却对夜行莫名发不起脾气,她内心深处总是怕被丢弃。于是所有消极情绪堆积起来,显现出来,都变成了满脸的憋屈。
走了一段,夜行发现了身后的金也有些不对。他回过头去,看着她低着头,忽然变得一言不发,满身装的好吃的也不动一口。这是……在生气吗?
“喂,不至于吧?”夜行停住脚步,金也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他身上去。
夜行叹了口气,俯首看她好像很丧气的样子。他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她会这么认真,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做些大事?做些……所有神仙都不敢做的事……而且分明又是那么的胆小。
不过细细想一想,婉君在天宫是最小的公主,生母不详,排到二十八,加上成天睡觉没什么本事,上面还有个厉害的姐姐压着,混得应该不算好……本以为她成日浑浑噩噩混着日子过,心性应是得过且过,不这么在乎这些的。
“好了,我给你买个糖人好吧?别生气了,多大些事。”夜行拉过金也的手,径自到路边一卖糖人的摊前。
夜行将摊上摆的一排已经做好的糖人看了半天,精心挑选了一个。金也站在他后面看着,气鼓鼓地鼓着嘴,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然而摊上的老伯热情和蔼,看得她不好意思流泪。
不过,她虽然依旧沉默不语,面上有些怨气,听罢“糖人”二字,心里结下的小疙瘩,却是已经化开大半了。她已经看见好多人手里拿着漂亮的彩色小泥人四处走动了,可若是糖人的话,是不是又好看又甜……
夜行给了钱,转过身,拿着精挑细选出来的、金灿灿的糖人在金也面前一晃:“看,齐天大圣!”
天哪,大圣。金也忽然被吸引了,抬起头,面色和缓了些,一双纯净如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大圣一眨不眨,夜行甚至感觉都要泛出激动的泪花了……
不出夜行所料,天界的少女嘛,对这样的糖人多半没多少抵抗力。
“吃吧,特别甜。”
“……吃?”金也双眼忽然睁得好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夜行,“吃大圣?”她此时此刻震悚极了。齐天大圣本领非凡,大闹过天宫,后来随玄奘西天取经,一路降妖除魔,是位了不得的大英雄,怎么可以吃他!
这样的反应,依旧出乎夜行意料,于是他看着金也,哑然了。
“好,那你拿着吧,拿回宫里供起来,行吧?”夜行十分无奈,将大圣递给金也。
金也听罢这番话,方才怯生生地接过了大圣。令夜行无比哭笑不得的是,她那双接过的双手,却是在微微颤抖的……
大圣真的威风凛凛,无比神通。他手持金箍棒,脚踏七彩云,正手举过头顶远望着什么。拿在手上后,金也甚至都不敢直视手中的大圣,小心翼翼地将他慢慢转了一圈,看看能不能用火眼金睛扫出周围潜藏人间的妖魔鬼怪。
不过,倒是没有什么妖魔鬼怪,金也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有一小孩牵着他娘亲的手,将他的娘亲生拉硬拽到这卖糖人的摊边。他一面仰头看金也手里诱人的大圣,一面尖叫:“娘亲,娘亲,我也要大圣!”
卖糖人的老伯听罢,不等那小孩的娘亲什么反应,立即笑眯眯地开做。一是热情,二是不愿放过任何一笔生易。
“这孩子……”妇人来到摊边,看到这情况,不得已,只好开始从兜里掏碎银。
“原来大家都很喜欢大圣。”金也看着这一幕,心情更好了些。
夜行没有说话,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本想将金也拽走,可是金也忽然趴到糖人摊子上去了,认认真真地观摩大圣的诞生过程。看着金也沉醉地看着那老人制糖的一幕,他也不好就直接硬拽着她走。
金也一直看着,看着那小孩的糖人做好了,看着他流着哈喇子兴奋地将大圣双手接过,当即“咔嚓”一口。
大圣的头没了。
大圣的头没了!
“哇——”
金也忽然哭了出来。
十分悲痛。
“我的祖宗啊!”夜行见状,赶紧揽过她把她带走,留下摊边那几人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娘亲,那个姐姐明明也有糖人,为什么馋我的?”“嘎嘣嘎嘣”嚼完糖的小孩一脸天真无邪,看向他的娘亲。
妇人听罢,便趁机教育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就是贪心,断断不可取。咱别学她!”
小孩于是似懂非懂点点头,“咔嚓”又是一口。大圣的身子亦没有了。
“那个大姐姐都那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夜行带着金也来到一个人少些的角落,站定。
他沉默着俯首看着金也,金也哭得竟是那么心痛,以致于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算了,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愿她以后可以慢慢适应。难怪司命将他们两个在凡间安排到一处去。这天下不论哪个凡人捞着这么个女子,恐怕都要发疯的。甩都恨不得赶紧甩掉,更何况说什么在一起谈情说爱,历个情劫。
他一边想着,忽然有点同情她了。于是他默默地看着她,让她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金也自己抽噎了一会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坚强地抹抹泪不哭了。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嗫嚅着问夜行:“你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啊,我理解。”夜行忍着笑,故作轻松地安慰,“你自小在西域长大嘛,那里的人啊难免都喜欢装神弄鬼,信些鬼神的。没关系,不是还有我。”
金也听罢,觉得心里一阵温暖,先前放烟花对夜行的气,全然都没有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夜行忽然道。
金也点点头。
夜行于是看着一旁川流不息的人群,缓缓道:“城西的回雪楼是大安中数一数二的饭馆,那儿的老板数十年前做了个梦。梦里,有个衣着红裙的神女自空际,踏着水花向他而来,手里还捧着一盏硕大无比的莲灯。她告诉他,这个莲灯可以满足他一个愿望。次日,老板按照梦中所见命人制作了一个同样的莲灯,晚上在水畔放了,不久夫人就有了身孕。放莲灯的那一天,恰好是除夕五日前的灯会。于是,老板年年次日都要做一盏那样的莲灯,举办一场灯谜会,将莲灯赠给最厉害的那人。”
“真的假的?”金也听得非常入迷。
“真的啊。”夜行转过头看她。
“大安?城西?回雪楼?除夕五日前?灯会?”金也重复一遍,又想着自己不就是在……
夜行笑起来,点点头。这姑娘有时候反应还真是慢得可以。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太敢相信,这听起来如此奇妙的事竟然就在身边、眼前。
“你得到过莲灯吗?”金也忽然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她的眼睛里好像有了些星星般的光芒。一个愿望呢,什么愿望都可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啊!
夜行摇摇头:“没试过。”
继而,夜行又补一句道:“若是早些得到了,怎么会这么晚遇见你呢?”
“……哈?”金也瞬间红了脸,一脸复杂地看着夜行。
夜行见状,憋着笑,估计她又反应不过来了。他拉着已经情绪好转的金也就走:“我们去试试看,能实现愿望呢。”
“那你是真的很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又那么聪明,为什么不年年都去呢?年年一个愿望,多舒坦啊!还是说,你的聪明,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怕露馅呢?”金也越说越怀疑,质问似地瞪了一眼夜行。
夜行倒是非常淡然,冷哼一声:“我懒得,也没在意。”
“傻子。”
被傻子骂傻子,夜行内心有些难受。
回雪楼名扬大安,气派非凡,独占这城西水域上的岛屿似的一块地,建得足有五六层高。全楼灯火通明,像是一座散放着神光的小型宝塔。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冬日,如若飘落起鹅毛般的飞雪,非凡的光芒照射出片片大朵的雪花,美丽而梦幻非常,因此得名。
不过,此时,聚集于此的人,大多拥在回雪楼前的那一块场地上。那里,便是灯谜会的举办之地了。
夜行带着金也挤到前面,原是回雪楼前搭了个大台子,铺了大红的绒毯,用挂得满满的花灯照得十分明亮。此时,回雪楼的老板正站在上面,笑眯眯地亲自主持。
回雪楼的老板如今已然年过六十,苍颜白发,却在台上被映得满面红光。如此算来,即使是十余年前,也算高龄。晚年得子,怪不得欣喜激动、感恩非常。
“应该还没结束吧。”夜行自言自语着,金也则在一旁探头探脑。
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到台子正中靠里的位置果然放了好大的一盏莲灯。而且那莲灯不仅体积很大,制作也十分精细。可以远远瞧见,那莲灯的每一片莲瓣都染作从深过渡到浅、从红到橘红的渐变颜色,丰富而自然,精致却不失大气。
此时,老板说话了:“不知还有没有人再来挑战?若是没有,这莲灯可就有主了。”
众人都噤着声,竟没有一人欲上台去。看来,台上那位擂主才华出众,方才的表现让在场所有人都甘拜下风。
“看来,来的正是时候。若是晚了一步,指不定这莲灯就有归属了。”夜行道。
金也点了点头,再一瞧台上那人,原来是个披着十分厚实、华丽火红色披风的少女。她的面颊有一半藏在披风领口那一圈白色绒毛中,只能觉得她面容应该很清秀。再看她发髻样式与其上的精致簪花,应该是位富贵小姐。
不容易啊,出身富贵且才华横溢,金也在心里感叹道。
在赏雪会上睡了一觉,金也都不知道自己与台上这位小姐的上一次见面,也不过是在几个时辰之前。
“的确不算晚。”夜行侧过脸对金也道,“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别乱跑。”
金也点点头,看着夜行在众人的沉默中走上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