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娟》唐莲回

2、第 2 章

　　“小娟！小娟！”
　　象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小雪娟费尽浑身力气终于睁开眼睛，眼前是苏玉秀温柔担忧的脸，她轻轻拍抚着小雪娟的后背。
　　小雪娟躺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和以前每次爸爸“发疯”一样，又睡在了苏阿姨的家，自己睡着的正是苏阿姨的儿子——安源的床。
　　家属院里每户人家的房子都不宽敞，小雪娟家两间堂屋，一间做厨房用，一间做卧室用，小雪娟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在做卧室的那间房里，每次爸爸“发疯”，小雪娟都会被苏阿姨接进她家。
　　苏阿姨家勉强可以成为三间房，大的一间苏阿姨夫妻俩睡，小的一间安源睡，另外在她家的小院里自己搭了一间小西屋做厨房用，每次接小雪娟过来都让她睡在安源房里，和小安源一张床。大人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安源只比雪娟大半岁，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学前班，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耍。从出生就搅合在一处的两个孩子，即使林成不“发疯”的时候，也是经常“同床共眠”，甚至，在安源的家里，小雪娟反而更轻松，笑容也多起来，在自己家里压抑的一切都在安源家里得到安抚和释放缓解。
　　小雪娟看着苏阿姨脸上柔柔暖暖的笑意，心似乎也变得踏实，她轻轻喊出一声：“苏阿姨！”
　　苏玉秀摸摸她的头发，声音不由更加低柔：“我们起床吃饭上学去，好不好？安源已经在吃饭了，小娟现在也起床了，好不好？”
　　小雪娟乖巧地点点头，坐起来，下了床安静地跟在苏玉秀身边，任由苏玉秀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洗了手和脸，进屋同安源一起吃饭。
　　这家的男人安胜和已经坐在桌边，和安源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保持同一频率往嘴里塞食物，看到小雪娟进来，俩人神同步地停下动作，异口同声：“小娟，快来吃饭！”
　　苏玉秀被他俩逗笑，小雪娟垂下睫毛，嘴角轻轻弯起。
　　如果这是她的家该多好！如果这是她的爸爸和妈妈该多好！
　　苏玉秀把两个孩子送去学校，回到家属院走进小雪娟家的小院落。掉了合页的门仍然斜依在矮墙上，院子里的杂乱已经收拾干净，她知道，余书芬已“复原”，就象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林成会在酒醒后正常的去上班，书芬也会在简单地收拾一番后上班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除了阴沉压抑的空气，除了被砸坏了的家什，出了书芬身上被衣服遮盖的伤痕，除了书芬脸上僵硬的笑，也除了书芬越来越沉默的性子。
　　伤痛再深，生活却不管不顾地依然在继续。
　　余书芬从房中走出，看见刚走进院子的苏玉秀，尽力扯出一个笑容：“玉秀，又给你添麻烦了。”
　　苏玉秀很想再问问她，真的纵容自己的生活糟糕下去吗问了无数次的话语在心口转了几转，却终是强忍着没问出口，问什么？问了又能如何？问了一次又一次，得到的答案还不是“为了孩子”，日子还不是一样重复着，林成不会改变，书芬为了孩子不敢反抗，重来复去，一日不如一日。
　　“他上班了？”玉秀犹豫片刻，终是问出最无用的一句。
　　小院里有用砖垒砌的石墩，上面放上石板，三个矮的当做石凳，一个高的立在石凳中间当做石桌，旁边是一棵高大茂盛的杨树，树荫正将石桌石凳遮挡严实，每到盛夏，小雪娟最喜欢坐在石凳上玩耍乘凉。如今树叶渐次枯萎落下，铺满地面，石桌石凳也不能幸免。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沉默无言。
　　终是快人快语的玉秀破功在先：“你这样忍着真的能为孩子好吗？”
　　又是一刻沉默，书芬艰难开口：“孩子总得有个完整的家。离了婚，我又能给她什么？他的脾气我知道，我要真提出离婚，他就再不会管孩子了，我怎样都行，可让小娟从此再没有爸爸，我——怕她懂事后也会埋怨我吧。”
　　“好，就算不离婚，你总会反抗吧，他打你的时候你能不能反抗？你的指甲是干什么用的？挠也挠死他了。”苏玉秀恨铁不成钢，语气恨恨。
　　又是一阵沉默后，余书芬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他的脾气，要是还手，他能往死里打，最后受罪的还是小娟，不还手还好些。”
　　苏玉秀又愤恨又无力，语气更显气急：“你知道他的脾气！你知道他的脾气！他是什么脾气？你挠他一次试试，你——”看着余书芬低垂着头，她突然所有的气愤都堵在胸口，不知怎样才能发泄纾解，缓了片刻，才说:“算了算了！放学后我去接孩子，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
　　她认识余书芬时间不算短。她俩前后脚嫁给这个家属院中的两个男人，又前后脚生了孩子，她比余书芬早些嫁进这个家属院，余书芬成亲的时候她是迎亲人中的一个。那真是一个温柔、善良、勤劳又贤惠的姑娘！一日一日接触下来，她觉得用任何美好的词汇来形容余书芬都不为过。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样娇美的花竟一日枯萎一日。为什么平日里众人眼中最义气的一个人竟如此狠心伤害那样柔美亲密的家人？为什么在伤害她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吃她做的饭，穿她洗的衣，在她操持的这个家中安睡？为什么他还能让众人赞他义气可信？是的，他在他的朋友圈里、同事圈里是一个诚信义气大度可交之人，可回到家面对自己孩子和孩子的母亲，便收拾起自己所有的好，展示给最亲密的家人所有的恶，女儿害怕他，妻子忍让他，不，想来不止是忍让，在心底最深处也有恐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