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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行忠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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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旃很认真地问了储凉一句:“刚刚那位……昨天练功到很晚吗?”
“啊?”储凉弯着眉毛笑了起来,“怎么会,我大师兄哪可能把大好的晚上拿来刻苦……不过他修为高,听说还有高人给他种了什么神仙筋骨,我们比不了的。”
穆旃听到“大好的晚上”,突然间觉得有些尴尬的怪异,赶紧自以为颇为懂事地表示自己懂了:“哦~”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第一次听说筋骨什么的还能种,忙不迭跟上储凉几步,“神仙筋骨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么?”
储凉倏地一伸手推开了一片虚虚遮着的云雾,拔出剑把眼前骤然漂浮的木门斩成了一半,“小心脚下。”
“跟我说说嘛。”穆旃头也不低,随随便便地跟着走进了那片云区。
“不说这个,我也不太懂……那个是你二师兄,凌岐。”
穆旃顺着储凉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人利落地束着头发,袖子挽到了肘间,露出了白净的腕子。眉目并不引人注目,好在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明亮。
这位二师兄手上停着一只尾长羽白的鸟,颈部修长,闻声悠悠地把头转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只鸟,穆旃竟突然想道:这才是修仙的人该有的样子吧。
然而下一刻,那人手臂上隐隐暴起点青筋,抓住鸟的手明显是用了蛮力:“嘿哟,你敢飞,你敢飞信不信我把你放了!”
穆旃:“……”
凌岐转身看到穆旃,大步走了过来,急不可耐地伸手把这只磨人的白鸟放在穆旃肩上,“大师妹,这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小可怜?”
“……”
白鸟饶有趣味地在这位小可怜肩上转了转脖子。
穆旃轻轻地扶了一把白鸟的身子,腹诽道:“鸟都知道我不是小可怜。”
但他看出来凌岐地位不低,没敢得罪,颇为礼貌地颔首说道:“我叫穆旃。”
凌岐眯着眼睛笑了,“我知道,你挺有名的。”
“……”储凉默默往前挡了一步,“二师兄,别开他的玩笑。”
“我知道很多关于你们那儿的事,那个怪物……哈哈。”凌岐一瞬间把笑容收了个干净,“以后多找我聊天。”
穆旃从他说“怪物”那里就开始表情不对了,然而他极轻地咳了一声,硬是把将蹙的眉头憋了回去,微笑着说了一句:“嗯,好的。”
储凉难得十分赞同地点点头说,“对,想聊家事就找你二师兄。”
穆旃狐疑地偏过头去。
储凉:“他经常去你们那里抓鱼。”
穆旃:“……”抓鱼可还行。
这位被揭穿了抓鱼行径的人倒没什么反应,笑眯眯地勾起了嘴角,明面上是和储凉讲话然而那双眼睛倒一直盯着穆旃:“师妹这是要带我们穆旃去见师父?”
“对,我们该走了,”储凉小心翼翼地把白鸟从穆旃肩上放下来,“二师兄告辞。”
穆旃也有模有样地颔首告辞,余光瞥见凌岐登时恢复了通身明亮的仙气,缓缓接过了白鸟,侧过头用一种复杂的微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储凉凑近穆旃一点说道,“你……低头看一眼你的鞋可以吗。”
穆旃不明所以地低头,一眼瞥见鞋前头沾上了点夹杂着棕白色的不明物。
背后远远地响起了幸灾乐祸的鸟叫。
储凉一耸肩:“我告诉你了让你小心脚下的。”
穆旃:“……”
储凉:“这样看着我干嘛,万历山又不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没事。”穆旃扭头,在青石板上跺了剁右脚,“不是什么值钱的鞋子。”
储凉干笑了两声,指着前面若隐若现的一片楼阁说:“你抖干净了,在那边还会遇到更多的人。”
穆旃抬头一看,前面的山色渐渐变深,仿佛在云中也能染出影子来。
那一片片楼宇看着像白玉又透点琉璃似的光,天穹都被倒映在方寸之间,让人恍惚生出些天道从不废人事的错觉。
储凉倒是第一回见到穆旃眸子里透出点和年龄相合的光,莫名得意地抱着手臂等着听穆旃的赞美,谁知道等了半天,穆旃施施然扭头认真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故意的吧。”
储凉:“……啥?”
穆旃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睛,“这么浩大的门派哪是看脸的门派啊,何况跟你们比我也不算什么——姑娘,你们是早有计划找我的吧。”
储凉抽了口气,竟无言以对,半天憋出来一句:“……叫师姐!”
“师姐,你们是要有计划找我的吧。”穆旃乖乖重复道。
储凉:“不是,是开麻袋抽中的。”
“……”
穆旃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接着往前走了几步,不知不觉逼近了那片他以前下意识不敢抬眼看的云中楼宇。
储凉渐渐也不说话了,这才让穆旃觉得有一股他没有察觉到的凉意浮在四周。
穆旃倒没细想,也没觉得一会要见到的一大群人有多可怕,毕竟从小管惯了平川的镇民,仿佛见到谁都能在心里压着根定海神针。
然而他蓦地想到,刚刚见到储岸的时候这根针仿佛骤然没稳住,便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穆旃,有什么不懂就问我。”储凉见穆旃停下脚步,疑心他会紧张。
穆旃点头说没事。
然而进入这片区域,穆旃才发现之前围在他身边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书堂里有小孩子在摇头晃脑地背诵冗长的经文,云台上有上百人练剑,均是身姿颀长,白衣簌簌。
“……神仙打架。”穆旃想道。
储凉瞥了一眼,“他们不过是在练第一套剑法,用于防御而已。”
穆旃点点头。
储凉指着七层云台的最上方,“到了那个地方,才是炼神还虚……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穆旃虽然不是太懂,奈何不想听储凉唠叨,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注意到第七层云台的边缘是坐了三个人的,看清楚脸之后,刚刚还打算保持冷漠的穆旃登时吓得伸手扶了一把储凉的肩。
中间那个人,淡淡地往这边睨了一眼,又慢悠悠收回了视线,是个面容如硬玉然而眼眸极其温柔的人,想是门派的高徒。
靠着云台边界坐的人则始终含着一丝轻笑,压根没往这边看,却让人感觉自己始终在他的余光里。是穆旃不久前才见过的储岸。
他是用飞的吧!?穆旃心道。
然而拘谨地坐着的第三个人,身材比身旁两人小了很多,像个没发酵的馒头。
——这不是……!穆旃定定地愣了一下,这是礼魂宴上那个昏昏沉沉的丫头!
她勾起了穆旃相当不好的回忆,眼看着穆旃眉头倏地抽动了一下,脸色就暗了一半。
但那丫头颇为好奇地看了穆旃一眼,似乎还问了身边的人两句,完全是不认识的样子。
难道看错了?穆旃疑道。
这时储凉把穆旃的手拿了下来,在他面前用手晃了两晃,“你居然看我大师兄看呆了啊?”
穆旃回过神来,没想着辩解,忙不迭伸手一指问道:“那位姑娘是?”
“——我不认识。”储凉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有时候万历山会混进来一些资质平平的弟子,没留意。”
穆旃点头,心想这事不急,还有的是时间。
七层云台之上还有一处楼阙。穆旃大概猜到那是万历山掌门的居处,于是缓缓走了上去。
坊间把掌门人虞拔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地府早就留好了他的一卦捕魂令,但是这老人身子骨硬朗,坚决不归西。穆旃倒也兀自想道,可能就算是死,也是飞升吧。
储凉一句话打断了他绕天飞的思绪:“你不必太拘束,其实你已经见过师父了。”
穆旃:“?”
“你还记得那只白鸟吗,师父为不疯魔,散了一魂到鸟身上,”储凉笑道,“见鸟如见人。”
穆旃情不自禁又瞥了一眼自己的鞋,那何止是见过……
他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登堂见了虞拔,穆旃才发现掌门看上去虽然有一头飘逸的白发,但面容丝毫不显年长,只不过透着一股浓浓的虚气,那眼神反而是直的。
穆旃学着储凉在他面前跪下。
“小旃多少岁了,取字了吗?”虞拔问。
“虚岁十三。”
虞拔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看着这么笔挺的少年如是说,还是几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储凉,他武功可有根基?”
“呃……”储凉偏了偏头,不怎么有成效地压低声音,“初窥门径吧,有点杂。”
虞拔又把目光转向穆旃,“你说呢?”
穆旃淡淡道:“才疏学浅,只知皮毛。”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像是忍不住说道,“人没打过,鬼倒打了几个。”
这下,储凉愣了,虞拔倒仿佛猜到了什么让他心满意足的东西,挥了挥手让储凉去准备剑,说他一定要收这个徒弟。
“小旃,以后就叫师父。”
“——师父。”穆旃很懂事地拜了一下。
随后进来十五人,皆白而修,笑得很清朗,但走近了穆旃就一眼看出领头那位的笑还带了丝黠如狐狸。
储凉把一把剑递给了虞拔。
虞拔颇为珍爱地擦拭两下,透着剑鞘就能微微瞥见收不住的剑光。那十五人都站在了虞拔身后,穆旃突然看见了甚至让他感到紧张的严肃。
虞拔把剑往前送,穆旃赶忙伸手,接住了那把剑。
比他想的要沉。比祭坛上挂的灵剑沉上了五六倍。
“从今往后,穆旃就是我万历山的第三百七十二个弟子,望好谦恶盈,君子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