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毒俱全》三尾狐

3、毒于封（二）

　　君若冥猛地睁开了眼睛。

　　涌入口鼻中的是微微带些霜雪气息的冷香，君若冥松了口气，抬手遮了遮眼睛。雕花的窗棂闭合着，室内半明半暗，翠玉的屏风外传来童子的声音：“老祖……没事吧？”

　　君若冥将手放了下来，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凤眸：“本座无事。”

　　奇怪，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梦到前日碰上的那件破事来？感觉到屏风后面的童子没了声响，君若冥重新闭上眼睛，微凉的指尖揉着自己的眉心。

　　难不成是自己遇到的那位“姑娘”相貌太过惊世骇俗，以至于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了？君若冥默默地想着，身下原本平稳的飞舟却猛地震动了一下，仿佛一尾在浪涛中颠簸的大鱼，伴随着一个稚嫩而嚣张的声音，在飞舟上的五毒宗众人耳边炸响。

　　“君若冥——你给老夫出来——”

　　君若冥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屏风后传来童子手足无措的声音：“老祖，这……”

　　君若冥轻微地哼了一声，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这个家伙……每次出场都这么大架势，就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一样……

　　“哗——”地一声，君若冥翻身下榻，当伺候他的童子急匆匆转过屏风来的时候，只见君若冥双手扶在大开的窗边，高空中凌冽的狂风掀起他披散的黑发，如同灵蛇一般在半空中飞舞。

　　面对着童子惊恐的目光，君若冥唇角微翘，竟带上了几分奸计得逞般的狡猾：“本座，去会一个故人。”

　　不等童子回话，君若冥足尖一蹬，直接从窗口中飞了出去。当童子一脸慌张地扑到窗前时，某人那带着精致莲花纹的紫色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云雾之间。

　　穿行在高空的白云之间，耳边传来一阵风响，君若冥轻巧地翻了一个身，稳稳地落在了一艘表面被漆成纯黑色的飞舟上，站在甲板上的侍从们纷纷向他躬身行礼。

　　一位黄衣少女垂首道：“老祖请，宗主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什么叫做“多时”，自己来得真有这么慢么？君若冥无声地腹诽了一下，向飞舟上的厢房走去。沉重的雕花木门自动开启，只见那装修得颇为华美的厢房中央摆着一个长长的软榻，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的灰衣孩童坐在塌边，半垂着头剥手里的橘子，两条腿悬在地面上三寸，微微摇晃着。

　　君若冥径直走了过去，落座在那孩童身旁。那人这才抬起头来，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递过去，没好气地说道：“吃橘子？”

　　君若冥一脸淡定地接过橘子，翻身上了软榻，舒舒服服地躺着，占去了软榻的大半个空间。那孩童被迫往旁边挪了挪，鼓起腮帮子不满道：“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君若冥浅笑道：“数年未见，你还算有点长进，知道给我准备个能躺的东西。不像我以前来你阴煞宗的地界，坐椅子坐得腰酸背痛。”

　　“看你那点出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的。”那孩童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老夫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当上五毒宗宗主的。”

　　“怎么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一听见“不高兴”三个字，那孩童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了毛，咬牙切齿地握紧了小拳头，下一秒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捂着脸掏出了一块帛布：“你自己看吧。”

　　君若冥颇为好奇地抖开那块帛布，只见上面用墨汁画着一条河流，一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双脚踩在河底，正在过河，而他的后面，一个长着一双死鱼眼的灰衣孩童脚踩两只长得出奇的高跷，一脸严肃地迈着步子。

　　帛布上的线条幼稚而笨拙，可见它的作者并不是精于画工之人。那灰衣孩童托着腮帮子暗自懊恼了一会：“君若冥，你觉得这会是谁干的……君若冥？”

　　一回头，却见那躺在他身旁的某人垂着头，双肩激烈地抖动着。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猜到他此时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那灰衣孩童立马炸了毛：“君·若·冥！”

　　君若冥抬起头，费劲全身力气才绷住了自己的脸：“本座以为……画得挺像你的……”

　　然后他就听到了莫离含恨扑上来的声音：“去你·妈·的君若冥！你不许笑！你再笑……你再笑等天宝城要对付你的时候，老夫第一个把你推出去！”

　　“好，好……这东西哪儿来的？”

　　莫离抽回了自己意欲杀人的爪子，满脸懊恼：“在老夫卧室门口发现的。”

　　“你没觉察到人？”

　　“没有。”

　　“那就怪了，这世上能躲过你的探查的人可不多。”君若冥挑眉，扬了扬手中的帛布，“冒着这么大风险夜闯阴煞宗就为了放幅画在你门口，看来此人定是仰慕于你。”

　　莫离一把夺回了他手中的帛布：“拉倒吧，这家伙分明是在讽刺老夫的身高——”咬牙道，“别让老夫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恶趣味，否则老夫一定会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老夫认识的那几个老家伙可没这么无聊，修真界什么时候又出了这样的高手？”

　　新鲜的橘子皮在君若冥苍白的手中自动分成四瓣，露出水润的果肉：“难说。只愿他不要跟正道和天宝城有关系罢。”

　　莫离微微一顿，稚嫩的声音却吐着与外表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话语：“看来你也知道天宝城这次不怀好意了。”

　　“知道又如何？如今形势未明，本座还能躲在家里不出来不成？”

　　“哼，修真界自诞生以来，正魔两道便一直争斗不休，区区一个天宝城能有多大的力量，还真想让我魔门从此消亡不成？”莫离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他的肩“放心吧君若冥，如果他们真要动手的话，老夫一定会跟你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啦！”

　　君若冥半眯着眼，摘下一瓣橘子送入口中：“多谢，还算你有些良心。”

　　“喂喂，这么说老夫要是不帮你，就是没良心了？”莫离大大地甩了他一个白眼，忽然站起身来，“君若冥，别吃了……”

　　从厢房敞开的窗口望过去，层层云雾之下，峰峦叠翠，白鸟长鸣。那苍翠欲滴的谷地中央，坐落着一座规模宏伟的城池。白的墙，白的瓦，高高的飞檐上镶嵌着千万濯濯生辉的宝珠，低平的园圃中种植着无数异香扑鼻的仙花灵草，远远望去，宝光璀璨，紫雾升腾。

　　君若冥眸色渐深，这便是集万千富贵于一身的人间圣境，天宝城。

　　“君若冥，我们得下……”

　　“莫急，等本座吃完这个橘子先。”

　　“……”

　　两艘巨大的飞舟并排落在天宝城城头的平台上，掀起的气浪引得不少修士纷纷侧目，但当看见君若冥二人老神在在地走下船来的时候，顿时感觉寒毛倒竖，纷纷转过头去。

　　莫离悄悄地捅了捅君若冥：“哎，看来你的名头还挺大的呢。”

　　君若冥淡然回道：“他们未必认得我是谁，不过是害怕五毒宗的威势罢了。”

　　川流的人群之中，一个生得颇为儒雅的青年一袭白色长衫，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拱手道：“五毒宗，阴煞宗的两位老祖能够前来观礼，天宝城不胜荣幸，许某在此谢过了。”

　　君若冥面容淡漠，抬目望了一眼天宝城白得一尘不染的城墙：“许城主过谦了。”

　　“不妨，不妨。天宝城能有今日的繁荣，全靠各位前辈的大力栽培。”许青之仍然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刻意将“前辈”二字咬得特别重，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位远道辛苦，不如请先移步到多宝阁下榻，如何？”

　　君若冥望着那人弯成了月牙状的瞳仁，神色不变。

　　“有劳。”

　　多宝阁的门前人山人海，不少中小门派的弟子无不好奇地向里张望，却被门口卫兵的威势所骇，不敢擅入。这是整个天宝城内规格最高的享乐场所，但只有从城中本人处取得过名帖的人才能进入，因此此处所招待的，无一不是修正界内最为有名的宗主掌门。三人刚入内时，便有盛装的婢女用金盘捧来验明身份的玉碟，两人各自滴了血后，许青之笑吟吟地指着那锦绣铺成的雕栏道：“二位，这是我天宝城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莫前辈的雅间在一楼，君前辈的在三楼。”抬手唤来两个生得颇为相似的美丽青裙女子道，“这是我的婢女青蔷，青薇，便由她们带二位前辈上房间去吧。”

　　君若冥和莫离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深深的怀疑。莫离勾了勾唇：“许城主待客周详，实在令人佩服。只是不知天宝城此次提前开城，可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就不能提前拿出来给老夫鉴赏鉴赏？”

　　“没什么，一点小东西，恐怕还入不了老祖的法眼。不过，”许青之神秘地笑了笑，“老祖若是真有兴趣，等到万仙集的时候，许某一定会给老祖一个公道的价格。”

　　闻言，君若冥并未言语，却眸色更深。

　　莫离眼中泛着暗色的光，貌似自然地笑道：“那边有劳青蔷仙子了。青姑娘，前面带路吧。”趁那青蔷转身，许青之带着笑跨出门外之时，转过头来用法力给君若冥传了一道秘音：“小心。”

　　君若冥半垂下那漆黑的睫毛，跟随着那青薇走上楼去。雕花的檀木门缓缓开启，君若冥抬眸望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倒是齐整，只是那银炉里飘着的香料，却带着一股天宝城特有的奢靡的味道，熏得他直皱眉头。

　　一直跟随着他的童子连忙上前，掀开炉盖，换上君若冥平日里惯用的霜雪冷香。君若冥缓缓落座在室内的春榻上，一道微凉的声音便落进了童子的耳朵里。

　　“出去吧，没本座的吩咐，不必进来。”

　　童子慌忙领命，小心翼翼地将炉盖盖好，躬着身退到门边，还不忘帮君若冥将门掩好。君若冥静静地坐在榻上，伴着银炉内慢慢升起的雪香，垂眸思索着。

　　天宝城，万仙集……许青之是真的有什么奇宝要急着出卖吗？若是如此，他又为何要刻意将自己和莫离调开来呢？

　　还未等他想个明白，原本静静站立着的窗棂处便传来“啪——”地一声轻响，仿佛树枝落地的声音。君若冥猛地转过头来，只见一阵风吹来，吹得那银炉上袅袅绕绕的轻烟微微颤动，似悲似喜。一个身材修长的人影半跪在窗棂上，墨发高束，浅蓝衣衫上生长着茂盛而优美的兰草纹，一丛又一丛的，仿佛叶落无声。

　　同为蓝色的发带末端细长，缠绵地垂落在他的肩背上。俊美而姣好的面容恍若美玉，杏目乌亮，光华润泽，就这样含笑看着他，仿佛落满了星辰。

　　君若冥的胸口处蓦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击中了一样。他重重地咬了一下牙，淡漠的脸上却不露半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个闯入自己房间的不速之客。

　　那人微微偏头，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房间中央却卷起一阵黑风，莫离凭空出现在黑风中央，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那蓝衣男子。

　　那人的注意力似乎被吸引了过去，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狡黠地一勾唇，仿佛一头摇着尾巴的大狐狸，声音明朗而清亮：

　　“原来是阴煞宗的阴灵老祖，本公子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